第13章 Chapter 13 檸檬

第13章 Chapter 13 檸檬

大約在半小時前。

遲夏從家裏出來了之後,就給遲麓川和陳旭霞打了通電話。陳旭霞在查案子,電話那頭只有遲麓川給了回音。

“程洲本來說讓我們別告訴你這些事情的。”遲麓川停頓了一下,“但我覺得,總瞞着也不是個事,你總有一天會知道的。”

那通電話,遲麓川将許程洲這些年經歷過的一切,都說給了自己的女兒遲夏聽。但他沒告訴遲夏,許程洲還有個比他小兩歲的“弟弟”的這件事。

挂斷遲麓川的電話後,遲夏穿過了一條條街道,最後走到了江邊沙灘上的那家名為“LISIANTHUS”的咖啡小酒館。遲夏推門的時候,院子裏的歌手還在唱着餘佳運的那首《九月底》——

「你就這樣離我而去/帶着我給你的記憶/可回憶那麽清晰/那麽透明/就算我再用力再用力都抹不去」

這家名為“LISIANTHUS”的咖啡小酒館曾是舊書屋的時候,是位老太太做老板。

近兩年,老太太回家歇着去了。她不住在這周邊,需要有人看店,她索性把自己的孫女給叫了過來。剛好孫女想要開一家小咖啡館,和老太太一商量,就把這改造了一下,留出了原有的舊書藏書室,隔出了一間咖啡廳。

這家舊書屋是許程洲和遲夏小時候常來的地方。放學後,無作業的午間和晚上,許程洲和遲夏都會來這。有的時候是看書,有的時候是和老太太一起在投影上老電影。

除了舊書屋的店主老太太之外,沒有其他人知道他們會來這裏。這家位于江邊沙灘上的小店,算是他們的秘密之地。

遲夏心情不好的時候會來這,來這看書,或者是睡大覺,暫時讓自己逃離外面的世界。

每當許程洲知道遲夏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先來這裏找她,他知道,她最喜歡去的地方就是這裏。

遲夏還記得上初中那次,初一的時候。

那幾天,正好是學校的運動會。遲夏上午輪完廣播室的班,下午就沒有什麽事可以做了。遲夏聽班上的同學說,自己一直追的網文小說在雜志上開始連載了,她便想要看看那雜志,再追一追那個作品。

當時,遲夏和許程洲都還是用諾基亞小手機。遲夏知道,許程洲到外面的擊劍館訓練去了,不在學校。便發了消息給他,讓他從外面帶雜志回來。

但遲夏等了好久,在教室裏待了一下午,就是沒有等到許程洲的回信和雜志。她想着許程洲應該是在訓練,沒時間看手機的信息,所以在放學後自己去到了江邊舊書屋。

遲夏推門而入的時候,舊書屋裏正在放岩井俊二的那部《情書》。

老太太見遲夏來了,便起身走到了書架前,将雜志給取了下來,給遲夏遞了過去:“早覺得你會來,都給你準備好了。”

“您怎麽知道我想看這個?”

“你經常和你一起來的那個男孩子說你喜歡這個小說。”老太太解釋道,“我聽郵局的小夥子說,這個小說刊載在了這個雜志上,我想着你會想看,就買了一批。”

“謝謝你,奶奶!”遲夏說,“我能借幾天嗎?我想帶回去看,現在想和您一起看電影。”

老太太笑了笑:“當然可以。”

正要準備回屋,門口的風鈴卻在這個時候響了。遲夏停住了自己的腳步回頭看,許程洲抱着一堆雜志走了進來。

房間裏的電影按下了暫停,只留下了遲夏和許程洲的身影。

許程洲抱着那堆雜志走上前,停在了遲夏的面前,說:“對不起,我才看到你的信息。我去學校找你去了,發現你不在教室,我就想着……你應該會來這裏。”

許程洲看到了遲夏手中拿着舊書屋中的雜志。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動作很細,但還是被遲夏給捕捉到了。

遲夏索性将自己手上的書放到了旁邊的架子上,接過了許程洲手裏的那一堆雜志。

“你沒生氣吧……?”許程洲試探性地問道。

“沒有。”遲夏回答說,“我看上去像是很容易生氣的人嗎?”

“我還以為你生氣了,所以我就過來找你了。”

聽完這話,遲夏笑了。

屋內傳來了聲音:“電影要繼續咯——”

“今天是什麽電影啊?”許程洲往房間裏面看了看,好奇地問。

“情書。”遲夏回頭看了一眼,确認了一遍畫面上的情節回答說。

“我昨天剛買了岩井俊二的那本《情書》。”許程洲說,“就在我的書包裏。”

“那回頭你借我看看。”

今天的咖啡館裏的白色牆壁前,仍然在放着岩井俊二的那部《情書》。坐在窗前,遲夏點亮了眼前桌子上的小臺燈。

“你不必和我說抱歉。”

許程洲擡起頭。

遲夏繼續說:“我清楚,你那年的離開是迫不得已。”

兩人陷入一段沉默。

沉默到房間內只能聽見電影臺詞的聲音。

過了好一會,窗外的雨都沒有再繼續下去了的時候,許程洲才“嗯”了一句。

遲夏接着問:“今天怎麽會想着到這裏來?”

許程洲回答說:“我是來找你的。”

“看來你沒有忘記這裏。”

“當然。”

“你還記得那間舊書房間嗎?”遲夏說,“想不想去看看?”

“可以嗎?”許程洲像是帶着一副明知故問的語氣問道。

遲夏點了點頭,“嗯。”

老太太搬走之後,舊書屋便不再對外開放,只會在熟客來的時候,邀請熟客進去做做回憶。遲夏和許程洲就是被老太太寫進熟客名單中的人。

舊書房間裏,一切照舊,陳設沒有什麽改變。書架上沒有灰塵,窗框上也沒有。老板小姐姐每天都會進來打掃一次,給裏面清清灰。

遲夏和許程洲站在窗臺前,窗外還在下着暴雨。且這雨實在是太大了,現在出去的話會被淋得透濕,所以他們暫時先留在這裏。

遲夏沒有提起許程洲這麽多年經歷了什麽,她知道,這是許程洲心底裏最不願提起的一段經歷。被迫的離開,家庭的變故,陌生的環境。每一個,都像是一把刀子紮向了那時的許程洲。而那刀子刀口的疼痛将會蔓延多久,将會在多久之後愈合,遲夏不清楚。

“那本雜志,現在還有嗎?”走在書架前,許程洲小聲地問了句。

“停刊了。”遲夏說,“就在你你走那年。準确來說,就在你走後沒多久。”

“找到了。”遲夏拿出了一本書說。

在後面一排的許程洲聽到遲夏的聲音後,趕緊放下了手上的書,走到了她的旁邊。

“找到什麽了?”

“傾城之戀。”遲夏說,“這個舊版的,我之前就想在這找到來着,可惜一直沒有找到。”

“怎麽我一來你就找到了?”許程洲問。

“可能……”遲夏說,“它還記得以前我們找它的時候,就是你先找到的。”

“要不,我們比個賽怎麽樣?”遲夏看了眼窗外,“反正現在我們也走不了。”

“比什麽?”

“就比——”遲夏說,“情書。我們來找情書。”

許程洲邊在書架面前來回看着,邊打趣說:“外面的房間就有。”

“那你這是在找?”遲夏發現了許程洲的在書架上找書的動作。

“比賽開始。”遲夏迅速掃完了一整排的書,丢下了這四個字。

許程洲轉頭看向遲夏笑了笑,“你啊……”

“就拿我沒辦法了?”

“不和你說話了,我要好好找《情書》。”

“不在這塊……”遲夏丢下這句話,打算離開。

“你肯定是騙我的。”許程洲說,“想把我騙走,然後自己再來找。”

“愛信不信。”

兩人開始分頭尋找岩井俊二的那本《情書》。

窗外的雨依舊在滴答滴答不止。

遲夏走到了一個離許程洲有點遠的、飄着檸檬香的書架旁,那個書架上畫滿了黃色的檸檬,還擺着檸檬味的香氛。

遲夏總有預感,那本情書就在這裏。順着泛黃的書頁一頁頁看過去,那些從前看過的書的記憶逐漸湧上了她的思緒。

遲夏小時候除了和許程洲一起玩之外,就只剩下在家看書和看電影。

書和電影,構建起了她的第二個世界,讓她感受到了不同的第二人生。遲夏一直覺得,讀小說和看電影就是在經歷不同的生活。人之所以會喜歡一本小說,是因為和那本書、那本書的作者,産生了共鳴。

在看過很多個故事之後,遲夏拿起了筆,寫下了自己構想中的故事。這些年,她在網上發表了一些小說,逐漸有了一批能夠與她同頻共振的讀者。

那些曾經看過的書還在她眼前經過。

一本本的看過去。

直到,她在書架的最側邊看見了那年連載小說的雜志。

她停下了自己的目光。

拿起那本雜志的第一本,遲夏開始逐漸将找《情書》的那件事放在了身後。

遲夏還記得,她當時看的那個小說的欄目每次都是從第24頁那開始,每一期都是。

雜志的每一頁也已經開始泛黃,在昏黃的房間燈光下,便顯得更加的陳舊了。

遲夏打算去找找自己的記憶。

于是,她翻開了第一本雜志的第24頁。

只是剛一翻開,一張藍色的車票就掉落到了地上。

不知道是誰把車票當作書簽夾在了裏面,還忘記把它給拿出來。

遲夏忽然回想起來,一年前來這裏看雜志的時候,這張車票就已經在這了。但她當時沒有過多在意什麽,只是覺得有人把車票當書簽而已,和她現在的想法一樣。

車票掉落在地上後就被翻到了背面。

遲夏這次依舊沒有過多在意這張車票,把它撿起來了之後,就拿在了手裏,繼續去看手中的雜志去了。

看完第一期,遲夏從書架上拿起了第二期。

同樣是翻到第24頁。

但是,令她沒有想到的是,這本的第24頁裏,又掉出了一張藍色的車票。

同樣是掉落在了地上,掉落在了剛才掉落過的地方。

遲夏心生疑惑。

借這本書的人好像很執着于把車票夾在雜志裏。

遲夏心裏忽然生出了一個好奇,會不會其他的雜志裏也有這個車票。

她撿起掉落在地上的兩張車票,繼續放在了手裏,依然是背面朝上,沒有看見正面的乘車人信息。

遲夏拿起第三期雜志。

像是在即将揭開什麽獎項一樣,遲夏的動作很慢,心跳很快。

她小心翼翼地翻開了雜志,翻到了第24頁。

這次,車票沒有掉落在地上。

它安安靜靜地出現在了遲夏的視線裏。

房間裏的燈有些昏黃。

遲夏恍惚的視線中,她定睛看了一眼車票上的名字。

許程洲?

她把手中的車票拿近了一些,仔細看了一眼。

她确定了自己沒有看錯。

接着,她拿起了書架上的每一本雜志,翻到了同樣的頁碼。

在她意料之外的,卻又好像在意料之中的一樣。

每一本的第24頁,都夾着一張許程洲的車票。

“臨舟北至江川南,G241127次。”

遲夏在心裏默念了好幾遍車票上的車次信息。

她把那24張車票按照時間順序一一排列好。

兩年,24次,每次來回12小時。

許程洲不是沒有回來過。

而是在過去的兩年裏,他每個月都回來過。

那他為什麽不來找我,為什麽不來聯系我——遲夏想不明白。

在她不注意的一個時刻,一滴淚滑過了她的臉頰,滴落在了她手中的車票上。

她放下了手中的雜志,拿着那24張車票轉身離開了眼前的書架。一只手緊緊攥着車票,另一只手擦了擦臉上的淚水。

她要去找許程洲,去當面問他方才她心裏的問題。

她需要知道他的答案。

遲夏低着頭自顧自地走着。路過了長長的書架,檸檬味還環繞在身邊,窗外的暴雨聲依舊充斥在耳耳旁。

書架的盡頭,遲夏正準備轉身。她剛擡起頭,正好就撞上了許程洲的視線。且正好撞進了他的懷中。

許程洲一開始并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他看見了她眼裏的淚水,注意到了他手中的車票。

所以,他很快就覺察到了她這段反應和情緒的原因。

許程洲不知道現在如何是好,他不能往後撤一步,卻也沒有足夠的理由向前一步去抱她一下。

兩人之間就這麽保持着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你回來過?”

“嗯。”

他現在唯一能做的,好像就只有回答。

“為什麽不來找我?”

“我怕我會打擾到你。”

他接着補了一句:“打擾到你的生活。”

“怎麽會?”遲夏擡頭看向許程洲。

“我以前在想,你當時為什麽會離開,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後來,我試着不去想起你,我也試着和新朋友好好相處,去忘記你,但我發現,我做不到。”

“上高中那年,我依舊沒有忘記你,可我也聯系不到你。我記得我高一因為考試,經常陷入情緒不好的時候。每每那時,我就會想起你來找我的那個晚上。後來,我就會寫點自己想寫東西,用來發洩情緒。”遲夏停頓了一下,“打擾?許程洲,不存在的。有的時候我需要你的打擾。你知道嗎?”

說着,遲夏從口袋裏拿出了那臺舊手機,“每個晚上,我睡不着的時候,我心情不好的時候,我就會用這臺手機給你發信息。但我每一條,都沒有收到過回音,最後都被我存在草稿箱中。”

遲夏現在用的手機是另一張卡,在上高中之前,那個舊手機已經有一年多沒有用過了。

“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你換過電話號碼。”遲夏說,“當然,我也換過。”

“我也給你打過很多個電話,最後不是顯示關機就是無法接通。”許程洲說。

那些電話,也來自他失落的時候。

“所以你為什麽不來找我。”遲夏說。

“因為,我怕我的突然出現,打亂了你的節奏,我擔心我見到你之後會失控。我們很久沒說過話了對吧。我每次回來,只會去一些我們去過的地方。每次回來,我都會把過來的車票夾在雜志裏,算是留存我的記憶。但你當時不知道我的新名字,所以,即便是你看見了車票,也不知道我回來了。”

“這事怪我,怪我沒有向你邁出那一步。”許程洲說,“我當時應該主動來找你的。我其實還在擔心,你是不是會忘了我,把我當作陌生人。”

“我明白。”遲夏說,“我們總要給一別經年一些緩沖的時間。”

“但是。”遲夏停頓了一下,“許程洲,我不會忘記你,也不會把你當作陌生人。”

“畢竟那是個令人讨厭的春天。”遲夏說,“即便是我今天開始就不讨厭了,我也不會忘記幾年前你離開的那天。”

“因為那天不只是落下了雨。”

“但我現在想起那天,不會覺得悲傷了。”遲夏停頓了一下,“因為你回來了。我也不會因為不開心就寫東西了。”

窗外的雨聲更大了,落在枝頭和樹梢,發出嗒嗒的聲音。兩人陷入沉默,不再說話。似乎此刻正在猛烈跳動的心跳,能夠代替一切的言語。但他們此刻都不知道對方的心速,只是在一味的壓着自己的呼吸。

過了一會,許程洲笑了笑,承接了遲夏方才的後半句話:“那你現在還會想着寫點什麽東西嗎?”

“嗯?”

遲夏回答:“還在寫的。”

許程洲點了點頭,用着一副關心的語氣問:“寫什麽啊?我能提前知道嗎?”

兩人的距離湊近了一些。

遲夏裝作一副如有所思的樣子:“原來叫《令人讨厭的春天》,不過,我現在把這個名字删掉了。”

“所以?”

“新故事的名字未定。”

“那你寫了多少了?”

“第一篇章寫完了。”

“那……有标題嗎?”

遲夏點了點頭,“當然。”

随後,她把視線放到了書架的檸檬圖案上。

許程洲跟着她的視線也看了過去。

“就叫檸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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