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矢車菊和微笑臉 在輕輕巧……

第15章 第十五章 矢車菊和微笑臉 在輕輕巧……

走讀生在放學期間, 可以出示走讀證進出學校,喻明希完全可以帶言秋出去外面任意一家小飯館,可看着這人吃個飯還要拿着單詞冊, 這麽分秒必争的樣子,他又不想出去了。

他們來到小廣場的假山後面,隔着圍欄, 就是學校外面的馬路了。

上學期, 本市有一起學生食物中毒事件, 如今政策對校園食品安全管理很嚴格, 一中以前是沒有明令禁止學生點外賣的,出了這個事情後, 外賣就被禁了,學校為此都在小賣部開辟了一家奶茶檔。

但,僅僅奶茶是不足以安撫處于身體發育和學業高壓時期的高中生們的口腹之欲的。走不了明路,暗道總是防不勝防的。

比如這塊地方, 有假山的遮掩,又離教學樓比較遠,就成了外賣交易的熱門場所。當然, 一開始校警也會過來蹲點, 但耐不住遍地開花,分散了人力, 這裏反而燈下黑了。

兩人出了教室就一路一言不發,言秋坦然地默背單詞, 喻明希在一旁玩手機, 直到一聲“嘿嘿~”出現在了圍欄的那一邊。

喻明希收起手機,踩着圍欄的斜杠攀上去,從上方把一大袋外賣提了進來, 再輕輕松松地落地。

言秋一看“外賣小哥”,瘦得像一根麻杆似的,單眼皮小眼睛,人卻很精神,這不正是那天步行街那個抓娃娃的“小爺”。

對方也盯着她,雙唇緊閉,略做思考,而後一笑:“嘿,是你!”

“小爺”叫霍小凱,是高一的,打架事件跟喻明希再遇後就成了他的小弟。這不,這頭跑腿送了外賣,又繞一大圈從門口進來找他們。

他們在附近石桌落腳,外賣擺在上面。

霍小凱一跑過來就笑嘻嘻地問:“這位怎麽稱呼?”

問的當然是言秋,但是對着的是喻明希,言秋當然不答。

白淨清秀的女孩子亭亭立着,一手握着英語單詞小冊子,垂眸默讀,冷冷淡淡的,真有點遺世獨立的意味。

喻明希一邊打開塑料袋,一邊随意道:“就叫第一名學姐吧。”

言秋:“……”

不由得剜他一眼。

高高的男孩子,目光定在外賣上,唇角卻勾了勾。

霍小凱簡單地自我介紹幾句,後眼轱辘一轉,問道:“學姐,那天晚上也是跟我哥來的嗎?”

言秋:“不是,我不在。”

霍小凱:“你在,你就在邊上看着,我記性可好。”

言秋:“……”

“那你肯定看到了我哥雄姿英發,以一當十,是不是特欣賞?!”

怪事,喻明希這麽欠的家夥,怎麽一下成了體委的“喻哥”,又一下又成了路上撿到的學弟的親哥了?

言秋保持緘默。

喻明希這會兒反倒像個成熟學長的模樣,三盒盒飯擺開:“站着幹嘛,還得我請你們坐下?”

霍小凱讪笑着坐下了,很識相地把喻明希旁邊的座位留給言秋。

言秋看着小石凳猶豫了片刻。

露天的石凳能幹淨到哪去,何況這個地理位置,被偷偷來吃外賣的同學使用過多回,上面沾了明顯的幾攤沉積的油污。

喻明希脫下外套,丢去言秋面前的石凳上。

言秋抿了抿嘴:“你這外套不見得比地上幹淨。”

“對,所以我扔了。”說着,喻明希把袋子裏最後一樣東西拿出來,擱在言秋那份飯前面。是一杯酸奶。

言秋一怔,默默坐下了。

霍小凱可不會讓這頓飯沉默。

“學姐,你看我哥手上這疤,男人的勳章,厲害吧。”

喻明希之前那全身的傷應該好得差不多了,小臂上幾道細細的新肉是殘留的痕跡,又添了一些半青半紅的淤傷,顯然是新的,但沒有之前那麽大範圍,也就不顯得可怖。

他本人渾不在意,當面被議論,也自在得不行,握筷的手筋脈起伏,血管從手背延伸到小臂,再藏進大臂形狀昭然肌肉裏。那些新淤舊疤反倒像給大地注入色彩,赭色的山,青綠的川,延綿不絕。

言秋泰然自若地收回視線,她這一份的菜色是孜然牛肉、蓮藕肉餅和清炒時蔬,跟喻明希的是一樣的,而霍小凱的則是紅燒肉。

嗯……味道比學校的十元套餐更佳,不小的分量,言秋也吃完了。

喻明希竟然吃得比她慢一些,不知道怎麽突然轉性了,往時喝個水都是暴風攝入來挑釁她的。興許是要把成熟學長人設貫徹到底,他慢條斯理舉箸進食的姿态優雅無比。

言秋不知不覺餘光傾斜,本來想吃完就走的,可她現在吸着酸奶,有一點不想動。

旁邊,霍小凱正在那手腳并用地講故事,像個沉浸的說書先生,抹抹嘴巴如同拍了拍醒木,叭叭地講述傳奇。

原來,在那個周五之後,喻明希和霍小凱隔天又遇上了。

遠在另一個城區的另一條街,霍小凱幹着老本行,花二十塊錢夾十幾個娃娃,裝滿一書包,打算換一條街五塊一個賣出去。但是不巧,或者說,太巧,又趕上了前一天那批人,直接被捂着嘴擄走了。更巧的是,喻明希在那附近結束一場滑板賽,途中被突然跑進賽道的一個小孩阻滞了速度,以致他沒拿第一,正不爽,路過小巷碰上這些人,當下就把滑板砸了過去。

“我哥真的俠肝義膽,遇事真上!這幫人這回學聰明了,沒有大喊大叫,悶不做聲但手上都掏了家夥!學姐,真的好可怕!要不是我哥那身手,我現在已經是肉醬嗚嗚嗚……只見我哥龍飛鳳舞翻雲覆雨,刷刷就把那四個人打倒了!”

……這成語聽得言秋頭疼。

“但是!他們後面來的人太多了!真就跟港劇裏的一樣,烏泱泱一片,結果你猜怎麽着?”

言秋想着他那身傷,猜測:“你哥大力出奇跡又把他們打服了?”

一聲輕笑。

言秋涼涼地看過去,見對方并未看她,眼尾輕垂,嘴唇微彎,笑意留在面上,真是被取悅到的樣子。

少在他張狂的臉上看到這樣柔和的神态,令言秋想到“似花還似非花”的矛盾之美。

她淡淡移開目光,轉回去給霍小凱捧場。

“學姐!是烏泱泱一片!我哥當然是選擇智取!”

智取的方式倒是讓言秋感到意外,竟然是以利誘之。

“我哥當時根據地勢和敵我人力,立刻下了判斷,不缺胳膊少腿,我們是逃不出去的。于是他一個人丢下家夥,攤開雙手,走過去要和他們談判,他們一開始看到這個架勢還吓退了幾步呢,我哥氣勢真的絕了!他還一下子看出了誰是他們老大,很酷地跟他們說‘在路邊擺幾個娃娃機有什麽賺頭,我有辦法讓你們開商場裏’。姐,你看是不是一下子拿捏住他們的心理了。後面那個老大又帶我們去找了他們的老大,談着談着,你猜怎麽着?”

霍小凱雙眼放光期待地看着她,一臉飽含懸念,言秋心中有了推斷,但選擇沉默。

“我哥成了股東!而我,”霍小凱驕傲地拍拍胸口,“負責娃娃機的宣傳工作。”

言秋懂了:“哦,水軍。”

用他超高的夾娃娃技巧表演給別人看,讓別人以為真那麽簡單,引起興趣,為僥幸心理埋單。

“唉~”霍小凱手一揮,“是宣傳啦。”

言秋忽然問:“後面再來人,你們沒有打架?”

“沒打,那麽多人,鐵定吃虧啊!”

“前邊就四個人?你哥不是刷刷就把人打趴,怎麽還受傷?”

霍小凱腼腆一笑:“那也沒那麽快,他們都帶武器的,肯定還是防不勝防受了點傷,這不我潤色一下嘛嘿嘿……”

言秋擡了擡眉,頗為不置可否。

喻明希這會兒忍不住認真打量起言秋來,她一手捏着酸奶杯,眼皮子懶懶耷着,好像在漫無目的地看草坪,問話也心不在焉的模樣。但是,她也想到了吧,那四個人根本不足以把他打出那樣的傷情。退一步說,若是真為他們持器所傷,又怎麽可能毫無大礙。

他自小能橫行霸道,當然不是毫無來由,只要不是嚴重到兜不了底的事,總有人為他收拾殘局。

愧疚嗎?從不。

他如果壞,那是生下他的那對男女注入他的基因裏的;他如果卑鄙,是他們用惡心的手段培育出的;他如果惹是生非,使他們不得安寧,也不過是在反哺,相互豢養雙方的惡劣。

為解決這次的事,喻明希私自動用了喻江輝的關系,自然讨不到好果子吃。

他那個無限風光、道貌凜然的爹,實則偏執暴戾,收到消息的隔日便派人把他接去自己的住所,在助理和家傭的面前微笑着招手讓他進書房,關上門則将他打到一片狼藉。

杯子、鎮紙、檀木椅、典籍、模型,還有家居鞋最後都歪七扭八在地上。要說還剩一點人性,就是除了開場給他呼了一巴掌,之後動手的時候沒再往喻明希臉上、腦袋上招呼,甚至結束後還給他披上自己的手工定制外套,神色和藹地開門放他離開。好在施暴之後沒有更多的為難,不過是讓他十天正常上下學不惹事。喻明希得多謝自己平日足夠混蛋,才能讓喻江輝小看了他,定下區區十日。

這些,喻明希自然不會告訴霍小凱,或許也不需要告訴任何人——

言秋拿出手機看了看時間:“我回去了,謝謝你的飯。”

——因為沒人想知道。

吃空的飯盒和桌上的垃圾被一一放回外賣袋子裏,有序地疊在一起,袋口收緊。言秋站起來,拎起袋子。

霍小凱趕緊站起來把垃圾搶了過去:“我來我來,這事怎麽能讓女生幹。”

言秋不多客套:“那謝謝你了。”

“那學姐能加我企鵝嗎?”

言秋拿手機點開添加好友的界面,示意他報Q號。

兩人往教學樓方向走,霍小凱一邊嘿嘿嘿地通過添加,一邊不忘回頭等他親哥,一手抓着手機,一手提垃圾,姿勢可謂非常扭曲。

喻明希不作聲地走在他們身後,卻莫名給人一種天突然陰了的感覺。

見此情景,霍小凱很有眼力勁兒地不再多留,四處搜尋找到一個垃圾桶,馬上跟他們告別,噔噔噔跑過去。

留下不言不語的兩人,喻明希今日異常安靜,但個人氣質太強,沉默也有沉默的分量,他走在身側,言秋仿若一同被框進一個巨大的氣泡裏。

他的手臂挂着外套,剛才丢給言秋墊石凳的那件……言秋想起,這陣子他在學校待得久了,初時身上環繞着的煙和泡面味漸漸淡去,反倒隐隐透出不同于同齡男孩旺盛汗氣的清爽氣息。剛才說他衣服髒,當然只是習慣性針鋒相對的戲言。

手機響了一下信息提示音,喻明希理也不理。

過了會兒,言秋緩緩開口,得益于音色優勢,平淡的語氣聽起來也如流水潺潺般:“人一,是把‘喻’拆得只剩這麽點了麽?”

喻明希一怔,頓時看向她。

女孩子溫雅清麗的側臉安然不動,雙眼正端詳着手機屏幕裏那個大大的黃色微笑臉。

“啵”,陰沉的氣泡破開了,新鮮的空氣開始流動。

喻明希很快掏出剛才不想搭理的手機,果然看見了一條新的好友申請,沒有備注,昵稱是平凡無奇的拼音首字母縮寫,頭像是藍紫色的幾朵小花遙遙立在碧綠的草葉叢中。

嘴角不知不覺跳了起來,喻明希點下通過,兩人的對話框登時彈出來,他無端心悸,條件反射地退出了。

不想顯得過度反應,又把手機收回兜裏,喻明希目不斜視地接過言秋剛才的問話:“随便拆拆,懶得想……你呢,矢車菊代表什麽?”

言秋也收起手機:“只是覺得藍紫色看着很有生機,又很平靜。”

“第一名也有什麽感到不平靜的事麽?”

“難道‘第一名’就沒有嗎。”

喻明希笑了,突然覺得回學校的決定無比正确,打架、打游戲都不如跟他的第一名瞎扯幾句話有意思。

言秋沒有看他,但可以想見,他的笑應當是如剛才那一瞥的柔和之态,她也因此感到心中輕盈。視線中,一只骨感漂亮的手遞來一片口香糖,言秋接過。

喻明希自己也打開一片嚼,言秋忽然擡頭,望向他:“所以,你又打架了?”

不止是手上的淤痕,進食咀嚼的樣子也有一點別扭。喻明希從她的目光中讀出了這一層意思。

心髒有了怪異的感覺,不止是心率的高低變化,而是感到心髒變大了,變得蓬松、變輕,又也許多了收蓄的能力,也能承載更多的重量。

原來,有朝一日……

或許,有朝一日,那些醜陋不堪,會有人願意知曉,而知曉只是知曉,不加評判,知曉的人依舊目光如水沉靜。

會嗎?

“學打人,要先學會被打。”喻明希垂眸,低聲答。

言秋點點頭,也打開口香糖放進嘴裏。

喻明希忍不住瞥過去,只見她閑适自在,哪裏還有一丁點疑問。

這就不問了?

好像要配合他心中突發的不滿似的,遠處傳來“咚”的一聲,是鋼鐵重重落地的聲音。兩人自然而然循聲望去。

與他們隔着主校道的升旗操場上,劉加程定身在升旗臺下。

他顯然是來收國旗的,想是拉繩拉到半途,看到了令其錯愕的場景,都顧不上手上的活了,導致旗杆直接墜地。鮮紅的旗幟打在他小腿上,他疼痛地彎腰搓腿,眼睛還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個方向。

言秋想了想,提了提聲音,問他:“你沒事吧?”

喻明希偏頭“撲哧”笑出了聲。

這人真是,在輕輕巧巧氣得人牙癢癢這方面,出奇地有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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