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淪陷
第3章 淪陷
明若風醒了。
雲浮慢了半拍,才跟着瀾海進了裏屋。
身形單薄瘦弱的少年用細瘦的手臂支着身子坐起來,他渾身上下都有傷,臉上青青紫紫,額角一道猙獰的傷口已經浸透紗布,側低着頭看不清臉。
她不确定自己方才看到的是不是幻覺。
但此時兩人都确定了一件事。
……明若風大概真的被鏡靈附身了。
她們兩人都是修真界數一數二的修士,雲浮更是佼佼者,即便是這樣,她們在進入這間屋子的瞬間,還是感到了一股難以言喻的煩躁。
兩人對視一眼,雲浮眉眼間強壓不安,瀾海臉上卻已經透出厭惡。
好在她也能感覺到這厭惡來得沒道理,很快調整好情緒,換上一副慣常有的溫和面容,問道:“感覺現在怎麽樣?”
明若風似乎有些恍惚,愣愣道:“還、還好……”
暮青不明所以,正要進來看,雲浮一把拽住她,瀾海也借機安慰他幾句草草了事,很快起身走出這間小屋。
“不能讓他再待在宗門了。”打發走暮青後,雲浮便道:“宗門裏都是一些心性不定的孩子,極易受到影響。”
瀾海點頭,有些疲憊地靠在樹上,“這些鬼東西真是無孔不入……改日我再看看,還有多少孩子受了影響。”
鏡靈就跟瘟疫一樣,惡意可以無限傳遞下去。雲浮眉頭緊皺,“那晨安他們……”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瀾海睜開眼,“來不及了。那東西雖然會催化惡意,但也得晨安他們有這個想法才會被激發,他們不是被控制,只是被放大,做過就是做過了,趁早送走,還能保他們一條命。”
她無奈笑笑,“別瞎反思,與你無關。”
雲浮抿唇,嘆息一聲,又說:“我到時候帶他出去觀察一二,若已經出現異常,我會将他就地誅殺。”
說到底被附身的還是人,會變成什麽樣也看宿主本身。
瀾海滿腦門子糟心事,也沒工夫多管別的,應了一聲:“你小心。”
雲浮原本的計劃是去南海支援師姐曦光道人,只是從今早的攔路人開始,事情一個接着一個。
她給曦光傳信說明情況後,就守在明若風房間門口,随時注意着屋內的動靜。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雲浮站立在院內,天邊圓月映得夜色也格外清亮,她低頭算了算時間,轉身推門進入房間。
明若風依舊坐在床上出神。
見雲浮進來,他下意識擡頭,又有些不自在地歪過去,低低道:“師父。”
雲浮應了一聲,在他床前的矮凳上坐下:“可好些了?”
他的體質顯然不同于凡人,尋常人受那麽重的傷早就死了,他沒幾個時辰就能蘇醒,看起來除了蒼白外也沒什麽異常。
明若風似乎并沒有察覺自己身上的怪異之處,他拘謹又小心地往床邊挪了挪,露出的一只眼睛飽含傾慕:“徒兒給您……添麻煩了。”
雲浮搖搖頭,“沒事就好,你好好休息。”
還剩一刻鐘就過子時,她要保證明若風在自己眼前。
但對方顯然不适應這種關注,蒼白的臉一點點紅了起來,別扭又緊張。
雲浮暗暗嘆氣。
實際上,她對自己大多徒弟都沒什麽太深刻的印象,外界形勢太過嚴峻,她實在沒功夫照顧孩子們的心理問題。
再者,她向來信奉各人有各人的道,路都是自己走出來的,她雖然是師父,卻不能左右徒弟的想法。
只是她沒想到,這麽短暫的相處,也能讓孩子生出這種心思。
雲浮明白這是因為明若風常年受到欺淩,急切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才會生出的心思,沒有經過正确引導,怪不得孩子。
她溫聲道:“你好好休息,若有什麽需要,可以跟你暮青師姐說。”
明若風胡亂點頭,雲浮頓了一下,起身站在門口。
她在心中默算着時間,眼見過了子時,明若風身邊還是沒有發生什麽異常,仍舊不敢放松。佩劍悄無聲息落進手中,怕吓着明若風,雲浮往房間裏悄悄貼了兩張符,便轉身推門出去。
夜色正濃,方才的圓月不知何時被雲層遮蔽,現下陰沉一片。雲浮在周圍繞了一圈,想了想,就盤腿坐在門前,抱着劍守夜。
她心中藏着事,亂七八糟想了許多事,直到隐約聽到喧鬧人聲,她才有些疑惑地站起身。
玄天宗的弟子一般都是卯時練功,此時夜色還半點未褪,怎麽就有動靜了?
她有些疑惑地望向天邊,突然聽身後有人聲緩緩道:“師父。”
雲浮回頭,只見明若風一瘸一拐地走出來,扶着門檻,喃喃道:“天亮了嗎。”
雲浮面色微變。
她下意識望向天邊,又算了算時間,是,這個時候該天亮了。
一夜過去了,怎麽天還沒亮!?
她心頭那種不好的預感愈發強烈,忙回身将明若風推回去:“你乖乖聽話呆在這裏,好好休息,身體重要,知道嗎?”
她說着關上門,回身望了一眼天邊,用力眨眨眼,被急促的心跳擾得心煩意亂。
雲浮想找瀾海确認一下情況,走出幾步後又停下,猶豫片刻,反手将佩劍插入地面,一道淡青色屏障迅速展開,包圍了這間略顯冷清的小屋。
……
黑霧蔓延了。
一直等到臨近正午,窗外也依舊是一片死寂的黑,瀾海道人一連收了十幾條傳音,臉色白得吓人。
雲浮剛帶人維持了秩序回來,推開門問:“師姐,曦光師姐有消息了嗎?”
南海的戰況已經十分糟糕了,不然也不會四處請求支援,黑霧已經蔓延至此,就代表至少有一處淪陷了。
她拉開凳子坐下,眼神中難得透着幾分迷茫,至今為止那張紙上的谶言應驗了不少,但因為上面說的更多是他們師徒間的“愛恨糾葛”,她無法推斷現在的情況是怎麽回事。
瀾海搖搖頭,問:“谶言說黑洞七年後入侵凡間,有沒有說過修真界是什麽時候?”
雲浮無奈搖頭,“只說那孩子回來後帶來了災難,連凡間也未能逃過,說得實在模糊不清。”
她不想說的太難聽,但事實就是那東西更像少年們會偷藏起來看的劣質小言,什麽背景都是一帶而過,她在一堆“你愛我我不愛你你為什麽不愛我”中,只能挑出這些重要信息。
“既如此,我們倒不好貿然動手,免得除掉一個明若風,又橫生枝節。”瀾海沉吟片刻,道:“罷了,明若風由我監管,你即刻動身,去南海與曦光會和。”
雲浮躬身施禮:“是。”
但她到底還是不太放心明若風和重傷未愈的瀾海,幹脆将佩劍憐青留下,改用符紙趕路。
符紙更為消耗體力,等趕到南海駐點附近,雲浮靈力已經耗去了六七成。
她望了望周邊的環境,心下一沉,黑洞中會不斷湧出邪祟怨魂,片刻不得安寧,這片駐地過于安靜了,安靜得不太正常。
雲浮來不及細想,提起精神小心翼翼走近駐地大門,還沒靠近就能聞到撲面而來的血腥味,她腳步頓了頓,屏住呼吸。
再往前一步,她踩到了什麽東西,垂眸一看,是一只手臂,在黑暗中不甚明顯。
腳下濕濕黏黏,她也猜到了那是什麽。
“……”
雲浮閉了閉眼,鼻尖酸澀到劇痛,很快她又睜開眼,接着往前走。
時間緊迫,雲浮邊走邊雙手結印,放出成群的探路靈鳥。
靈鳥閃着微光,漆黑的眼珠一轉,看到的景觀就會同時傳入雲浮腦海。
随着靈光漸漸散開,雲浮的視野也越來越廣,這片建成幾十年的駐地已經成了廢墟,到處都是殘肢斷臂,幾乎黏連在地面的血肉将一切塗成幾近發黑的紅,其中一只靈鳥湊近邊緣的界限,似乎發現了什麽,眼睛湊近了些。
雲浮看到了一條歪歪扭扭的紅線,不知是還沒來得及随時間的流逝褪色發黑,還是注入了靈力,至今都是鮮紅色,她想再看得* 清楚些,身側突然竄出一道黑影,跌跌撞撞撲過來。
她下意識側身擰住對方的手,看清來人的面容後驚愕出聲:“曦光師姐!”
曦光的氣息已經微弱到近乎沒有,她斷斷續續道:“飛泉,黑洞、黑洞放出了一個大妖,幾位同袍們都陣亡了!”
她情緒激動,話一出口就又嘔出鮮血來,泉湧一般,雲浮吓得魂飛魄散,忙伸手輕拍她的後背,焦急道:“你現在怎麽樣?都發生了什麽?”
曦光身子一軟,為了省力,她扶着雲浮的手癱坐下來,一邊咳一邊飛速道:“我是活不成了,飛泉,你快離開這裏,叫其他同袍小心。那東西、那東西無形無體,我們都沒能看見它的真面目,且殺傷力巨大,我與幾位道友實在不敵,竭盡全力才勉強限制住它幾分。”
雲浮想起那道紅線:“可是用了陣法……”
話音未落,就被曦光急急打斷:“但是沒有時間了,你快回去通知其他人!”
她咳到幾欲斷氣,嗓音也嘶啞到難以辨認,仿佛用盡了所有力氣,死死掐住雲浮的手,哽咽道:“它、它逃往人間了!”
“什麽!?”
雲浮臉色巨變,甚至來不及多看曦光的情況,忙問:“哪個方向?那東西具體是什麽能力!”
可惜曦光大概也沒怎麽看清,她的身體不斷顫抖,似乎想說些什麽,一張口就是泉湧般的鮮血。雲浮見狀哪裏還敢多問,迅速點了她幾個穴位,将她拉到後背上,一只手和對方緊緊相握,努力榨出自己身上的每一滴靈力,試圖緩解幾分。
即便她知道也都是無用功。
她本還想再細看看有沒有什麽線索,但稍一用力背後就是一股熱流,氣息愈發微弱,她再不敢動,背着曦光急急往玄天宗的方向去。
體力透支得太厲害,雲浮一路跌跌撞撞,等到了玄天宗,整個人已經狼狽得猶如落水瀕死的水鬼。
她還抓着最後一根稻草,在山門前給瀾海傳了音,抓住曦光的手遲遲不敢松,然而等早已守在山門前的瀾海望見雲浮二人,臉色卻異常難看。
雲浮沒有察覺出異樣,伸手将曦光往上托了托,道:“師姐,你叫人去……”
她想叫人去看看曦光的魂燈,話音未落就見瀾海兩三步上前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拽,身上的人便咕嚕嚕滾了下來。
雲浮透支過度,大腦一時沒反應過來,瀾海将她護在身後,氣急:“你帶了什麽東西回來!”
她頓了一下,睜大眼睛,越過瀾海的肩膀,看到了地上那一具……屍體。
對方像是死去多時,又像是前一秒才斷氣,身體呈現出一種奇異的狀态。她面龐的皮膚紅潤,眉眼間仿佛還帶着生前的情緒,脖子往下卻萎縮成了一根枯木,幾欲掙破開來被鮮血浸透的衣料,雲浮方才握着的又哪裏是曦光的手,分明是一只長相怪異的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