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暴露
第8章 暴露
金盞在說話前,先爬過去将“嬰兒”抱進懷裏,這才安心下來,低聲說:“我之前說的那些話,都沒有騙你……”
雲浮點點頭,耐心地聽着她說。
金盞低聲道:“我是被人丢棄在福安城外的,運氣好,得了貴人相救,才能留下一條性命。聽姐姐們說,我來沒多久,紅女也就來了,城內被鬼域封鎖,活人也不剩幾個了,我的運氣一直很好……”
雲浮算了算時間,凡人與修真界的時間差大概是五倍左右,金盞的骨齡是十五歲,紅女同時出現,就代表操縱它的修士,應該是五年前就開始動手了。
五年前……雲浮将這個數字翻來覆去地念,總覺得怪異,又說不上來。
“你與這……這孩子是?”
金盞猶豫了下,将鬼嬰抱緊了些,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道:“它是我的孩兒。”
雲浮眉頭皺了下,有些詫異:“你自己還是個孩子,怎會?”
金盞嗤笑了下:“這就是道長沒見識過了,我們這兒的女子啊,身子太差是錯,身子太好也是錯。太差了,活不了幾歲;太好了,又絕不了子嗣,涼藥灌下去毫無作用,就只得上手打了……”
雲浮一時沒控制住表情,金盞低下頭去,匆匆道:“這就是這孩子的來源。罷了,不提了,說來也犯惡心。這城偏僻,早早就被放棄了,道長不必顧及,本就沒有活人了。紅女一直在城主府徘徊,我們只要躲在角落裏不出去,就不會被發現。”
雲浮想起剛來時的那個男人:“那你說的老爺……?”
金盞撇了撇嘴,似乎有些不屑,手指動了動,觸到懷中的孩子,這才收斂下來,低着頭道:“騙你呢,不讓你以為我是受害者,我怎麽保住我在意的……”
雲浮怔了下,她不是很在意受騙,卻想知道怎麽做到的:“你會障眼法?”
“不難啊,”金盞伸手在空中畫了幾筆,她的指尖流出淡淡靈光,竟是與雲浮一脈相承的筆法,最後沉沉一壓,她身側就漸漸浮出一個男人的虛影:“就這樣,我偷偷學的。”
她看着那道虛影變得凝實,臉上露出幾分厭惡之色,懷中的鬼嬰也控制不住低低嘶鳴着。她按住鬼嬰的腦袋,伸手一捏,就掐斷了男人的脖子。
金盞歪頭一笑:“你的劍想殺我孩兒,我本來想對付你,一細看就知道打不過,幹脆把他插到你的劍上了。”
雲浮滿臉的驚愕之色藏都藏不住,如果不是理智尚在,她簡直想上前拽着金盞仔細查探一番。
“你是玄天宗的弟子!?”
抛開這些,雲浮的震驚還有感受到憐青躁動的原因。也難怪當時她沒察覺出異樣,憐青是玄天宗功法打造出來的靈劍,即便稍有靈智,卻還是本能更多,恐怕當時離了她又尋不到目标,直接沖着怨氣最濃的地方去了。
但誰能想到這裏竟然有本宗弟子?
只要金盞為護鬼嬰靈力一動,憐青就會瞬間失去方向,與她擦身而過。
雲浮又意識到一個問題:“……那紅女,去哪了?”
憐青可是一路追着紅女去的,按理說,金盞不可能沒見到。
金盞頓了頓,偏開頭去:“我不知道你說的什麽玄天宗,我就在這長大。紅女麽,逃得顧不上我,不然免不了一頓糾纏。現在應該回城主府了。”
雲浮沉默下來,靜靜打量她,在心中思考她話中的真實性。
金盞被她看得有些緊張,下意識伸手擋了擋鬼嬰的臉。鬼嬰懵懵懂懂,下意識探頭和她的掌心貼了貼。
雲浮的目光不由柔和下來,到底心軟,輕嘆一聲,不再糾結了:“你帶我去找紅女吧。”
金盞抿唇,一只手抱住鬼嬰,一只手撐地爬了起來。她的腳步有些踉跄,眼神卻是堅定,像是下了什麽決心,轉過身去,“您跟我來吧。”
雲浮跟上她的腳步,一邊觀察周圍,一邊隐晦注意她的表情。
其實這個城除了那所謂的花樓,其餘地方都太殘破了,且不像是因為經年歷久或是黑氣侵染,它應該生前就是這個模樣。
這座城早在成為鬼域之前就死了。
雲浮路過一間瓦房,伸手撫過牆壁上深深的溝壑,這是刀痕。
她稍微一停頓,金盞就警覺回頭:“您發現什麽了嗎?”
雲浮點頭,道:“城裏的很多房子,都有刀劍的痕跡。”
金盞頓了頓,垂眸道:“凡人多糾紛,有戰争是常有的事。您還是跟着我吧,城裏亂,真遇上什麽,我還要您保護呢。”
她似乎是極力想露出幾分活潑的笑意,只是顯然笑不出來,然後她也就不勉強了,面無表情地麻木道:“馬上就到城主府了,紅女一見我,定要殺我。”
雲浮也知道自己疏忽,很快走到她身側,歉疚道:“是我思慮不周,你不必怕,我會保護你。”
她說着,引憐青出鞘,遞給金盞道:“你拿着,它會保護你。”
金盞一愣:“那你呢?”
雲浮道:“我自有應對的辦法。”
金盞皺眉,空出的手接過憐青,擡起手臂離自己懷裏的鬼嬰遠了點,然後擡頭,看雲浮的眼神有些古怪:“你這麽強啊?紅女也不是對手?”
雲浮道:“不敢當,自保足矣。”
金盞低下頭沒說話,腳步又快了些,雲浮趕緊跟上,等到路兩旁的屋子漸漸少了,成了一條筆直平坦的大路時,被黑雲遮住半邊的建築才寸寸映入眼簾。
……它已經塌了一半了。
一座并不算高大的府邸,建在高高的門樓上,連帶着城牆也塌了一半。青磚紅瓦碎了一地,雜草青苔早已蔓延,黑乎乎的焦痕爬了滿地,一直到雲浮腳邊。她垂眸用腳尖碾了下,踢開的一片青苔下是酥脆的觸感……是火燒。
還不等她多加思考,忽而一道疾風夾着充滿怨氣的厲嘯向她襲來,雲浮本能将金盞推開,反手一擋,看清了來人。
對方生着一張稚嫩的臉,瞳孔空洞無聚焦,眼神卻帶着野獸般的兇狠,五指成爪抓向她的胸膛,一擊被格擋,就猛地一低頭,張口就咬。
雲浮立刻抵住她的下巴一叩,提膝用力一頂将她頂開,在側身時伸手一劈後頸,紅女便不受控制地失重滾落在地。
她滾了兩圈,情緒失控,抓住地面厲聲嚎叫起來。
雲浮後退幾步,被這音波刺得頭疼腦脹,只覺無奈。這就是對手只有本能的壞處了,一近身就成了肉搏,張口咬人就罷了,沒咬到她還委屈!
紅女的能力是窺探,她自己的實力并不強,只要不跑就能收。雲浮後退半步雙手一合,指尖轉動,靈力迅速傾瀉而出,在半空中化作一道淡青色的團圓光圈,層層下壓,将仍在尖叫打滾的紅女套住。
這過程中,她沒有任何動作,于是雲浮明白,紅女身後的人已經舍棄她了。
意料之中的事,雲浮并不在意,手腕一轉就要将她收起來,忽然聽到一聲尖叫,下意識回頭,只見金盞抱着憐青瑟瑟發抖,眼裏含淚,靈劍散發着幽光将她罩住,然而她仍是臉色慘白、滿面驚恐。
雲浮下意識道:“若是怕,就躲到後……”
話音未落,她忽然感到周身氣流有細微的變化,立刻閃身躲避,那道小小的黑影撲了個空,扭過身子轉向她,呲牙咧嘴地嘶嘶低叫着。
是鬼嬰。
雲浮眉頭一挑,頗覺稀奇。雖說她還沒有完全信任金盞,卻也沒想到這姑娘說的話假成這樣,也不知道摻了多少水分。
她沒有急着動手,扭頭看向金盞,想看她能不能管管,然而一擡頭卻不見人影。
雲浮微微一頓,立刻抽出兩張定身符,躲閃間在鬼嬰和紅女撲過來的時候依次拍到它們身後,在定住它們的一瞬間,空氣似乎安靜下來了。
仿佛風都在空中停住,空氣變得粘稠起來,雲浮只覺得周身每一寸皮膚都被什麽壓着向下,密不透風地将她包裹起來。
雲浮立刻停住腳步,調整內息,擡頭看向低着頭抱起鬼嬰的金盞,問:“這是你設的陣,為什麽?”
其實應該不是,金盞似乎更多只是将她引過來,若是有能力布陣,也犯不着費這麽大功夫。
雲浮只是試探,金盞擡頭,卻面不改色,“您不必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我知道您很強。若有本事,就掙脫出來殺我吧。”
雲浮微微嘆了口氣,就在此時,腰間令牌閃起幽微的暗光,是白眠鶴的回音:“您确定是福安城麽?福安城七人鬼域早已被收服,就在五年前——也就是凡間的十五年前。輪回司有專人負責淨化超度這些亡魂,如果我沒記錯的話,福安城的鬼域……”
她擡頭,只見金盞已經艱難地咬着牙,抓起憐青,手臂顫抖着将劍尖對準她。這陣法限制的并非只有她一人。
“……是您的同門,曦光道長負責。”
金盞蒼白的面上浮起一抹暈紅,帶着被壓抑到極致時觸底反彈的狠厲,連着眼角也紅了。她踉跄兩步,抓着劍直直沖着雲浮而來。
雲浮靜靜盯着她,手指微動。然而還不等她有什麽動作,忽而一陣狂風席卷而過,啪嗒一聲,靈劍落地,金盞被推開幾步遠,後背重重撞上牆壁,僵住了。
剛還急得在她腳邊打轉的鬼嬰忽然扭頭,發出喜悅的嘶嘶聲。
就在雲浮的眼前,一道若隐若現的影子一甩衣袖,怒斥道:“金盞,你還要鬧到什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