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嘀——嘀——嘀——”

一片靜谧的診室內,只有正在運作中的儀器正發出規律的響動。

半晌,桌後的醫生拎起報告單,突然幽幽地嘆了口氣。

“沒有什麽大礙,應該是因為驟然加大了運動量,肌肉和神經還不太習慣,出現了應激反應。回去按按摩,以後注意循序漸進,逐漸加大訓練量。”

“至于左腿,只要還沒完全喪失知覺,就依然有希望。不過完全恢複到之前的狀态是不太可能了,這點你也清楚。”

“康複訓練雖然是必要的,但是要在專業治療師的輔助下進行,頻率和時長也要控制好。”

“當時我爸跟你說的時候,你滿口答應了下來,現在他老人家只是休了個假而已,你就開始不遵醫囑啦?”

不遵醫囑的患者臉上一分心虛,兩分自省,還有七分“下次還敢”的淡然,坦誠認錯:“是我心急了。”

“其實呢,你有這樣的心态是好的。說實話,我們先前最擔心的是你自暴自棄,放棄治療。”

醫生盯着他看了幾秒,又問道:“不過……你之前看起來對康複訓練很抵觸,怎麽突然開始心急了?”

這原本是例行公事的問診程序,可偏偏對方晶亮的大眼睛裏寫着兩個大字:八卦。

“……”施臨卿無奈道,“小陳醫生,你剛剛不是還急着下班麽?”

小陳醫生翻了個白眼:“本來約了小帥哥一起吃飯看電影的,你一通電話過來,我只能放人家鴿子了,你還好意思說。”

施臨卿适時提供建議:“現在聯系他也不晚,說不定對方還能體會到失而複得的意外之喜。”

“算了,不如回家陪我爸媽吃頓飯,下次再約吧。你要不要一起去蹭頓飯?我媽前段時間還在家念叨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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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臨卿似笑非笑道:“院長夫人不是挂念我,而是平等地挂念你身邊的每一位适齡未婚男青年。”

這話說得好有道理,小陳醫生竟無法反駁。

她把白大褂一脫,剛想拎包走人,卻又聽施臨卿道:“不過我馬上就不是了。”

不是什麽了?不适齡了,還是不未婚了?

每天在醫院忙得暈頭轉向,哪有心思關心流言,小陳醫生這才猛地記起他即将訂婚的傳聞,試探道:“你真要訂婚啦?……和隋家的那個?”

見施臨卿颔首默認,她啧啧稱奇道:“十八歲的小男生,你也真……”

她把那句“真下得去手”咽下去,說:“真有福氣。”

施臨卿從容一笑,絲毫沒有被友人打趣之後的羞窘:“可惜這福氣不是誰都能有的。”

小陳醫生被他的坦然驚到了:“……反正我也有。”

畢竟她的約會對象雖然不止十八歲,卻也基本都是男大學生。

誰又會不喜歡年輕又有活力的弟弟呢!

只是,到底是近十歲的年齡差,所以她通常都不會主動對旁人提起,以免被人吐槽什麽“老牛吃嫩草”、“玩弄小朋友感情”之類難聽的話。

就連在最親近的父母面前,她也不會主動提起約會對象的年齡,免得他們認為“不靠譜”。

可此刻,見施臨卿這樣落落大方地承認,她突然覺得,這似乎也沒什麽。

兩個人之間的事情,旁人的看法又有什麽關系?

日子又不是跟他們過的。

短暫實現了靈魂升華的小陳醫生潇灑地拎着包走了。

施臨卿卻待在原地,沉思了好一會兒。

這還是他第一次主動向家庭成員以外的人提起自己即将訂婚的事。

動機未知,原因未知,但結果……似乎讓他感到了一絲愉悅。

他不知道這愉悅來自何處,但他對這件事顯然已經不再那麽抵觸。

施臨卿做慣了決策者,習慣在做決定之前,将項目背景、前期投入、期望目标和具體執行步驟一一羅列出來,并通過多種手段綜合分析該項目落地的可行性,以及可能獲得的收益。

然而現在,除了他和隋風各取所需、被迫合作這一背景很明晰之外,這個聯姻項目的每一項後面都寫着問號。

施臨卿的手指搭在輪椅扶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這是他大腦高速運轉時的固有習慣。

無意之間,指腹偶然觸碰到冰冷的鋼管,他便不期然回憶起昨晚那緊緊挨着他的灼熱體溫。

仿佛跨越時空又被燙到了一次似的,施臨卿的手指下意識蜷縮了一下。

他當時實在太疼了,可疼痛卻更加能使人類的大腦保持清醒和冷靜。

然而,他向來引以為傲的冷靜,和冷酷只有一字之差。

他冷酷地推開隋風,冷酷地對他說了那番不近人情的話,冷酷地打破了剛剛蔓延起來的,那一點溫情的氣息。

現在回想起來,他罕見地感受到一點後悔。

下次再見面,也許就是幾個月之後的訂婚儀式了。

臨別之前給隋風留下這樣的壞印象,再次見面,他們的關系是不是就會回到相看兩厭的原點了?

雖然保持距離,避免對方産生不必要的誤會是他的初衷,但一想到這種可能,施臨卿還是不可避免地不悅了一下。

這種感覺就像,好不容易把蝸牛從殼裏引得探出頭來,卻又要眼睜睜看着它爬回去,從此把一切柔軟都封印在那個堅硬的殼裏一樣。

施臨卿收起紛亂的思緒,吩咐一直安靜等候在門外的生活助理,可以回公司了。

集團太過龐大,即使有衆多專業人才打理,需要他親自過目确認的事項依然不少。

他離開槐城這兩天,辦公室就已經堆積了不少重要文件,如果不是一覺醒來就開始腿疼,他恐怕連來醫院複查的時間都不願抽出來。

然而,輪椅剛前行兩步,施臨卿就敏銳地察覺到,似乎有一道視線在緊盯着自己。

他猛地一扭頭,淩厲幽深的視線正對上一個面容介于少年與青年之間的男孩兒沒來得及收回的目光。

偷窺的那人似乎沒想到會被發現,略顯慌亂地移開目光,然後故作鎮定地轉身離開,仿佛自己只是一個偶然路過的無辜路人甲。

可沒走幾步,他的步伐就開始逐漸加快,直至他轉到樓梯拐角時,幾乎已經小跑起來了。

這樣子簡直相當于在背上貼了幾個大字:我很可疑,我在心虛,快來抓我。

施臨卿:“……”

該說不愧是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麽?

這張面孔他并不陌生,雖然也并不熟悉就是了。

是他剛剛還在思考的那個小朋友……的好朋友。

榮令行拐進了樓梯間,又噔噔噔往上爬了幾層樓,擡頭确認了一下樓層,才将将松了一口氣,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他本來在外面的籃球場打球,一接到隋風表姐的電話,說隋風受傷住院了,就什麽也顧不上,直接跑到了醫院來。

結果因為心不在焉,竟然坐錯了電梯。

一出電梯,他就看見了一張在人群中分外惹人注目,又讓他極其熟悉的臉——隋風被迫和他訂婚之後,榮令行偷偷在家對着他的照片“tui”了無數遍。

榮令行登時警惕了起來,下意識盯緊了他。

施臨卿怎麽會也在這裏?

隋風的表姐說他受傷住院,不會就是這個姓施的幹的吧?!

……是了,小風這幾天都是跟這個男人在一起,很有可能就是這樣。

可惡,要不是怕自己一時沖動連累了爸媽,他好想沖上去跟對方讨個說法。

但他畢竟沒有證據,而且現在去确認隋風的安全最重要,所以榮令行只盯了他兩眼就準備走了。

沒想到對方這麽敏銳,一下子就把他逮了個正着!

還好他演技好,又沉穩得很,不慌不忙地轉身離去,完全沒有引起對方的疑心!

榮令行悄悄在心裏大肆誇贊了一番自己特工一般的應變能力。

跟小風在一起待久了,他都變聰明了不少。

不愧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古人誠不欺我。

他按着何安怡提供的病房號一路找過來,剛推開房門,就見并排的兩張病床上,安靜地躺着兩個熟人。

左邊是他這短短十七年零十個月的人生中最要好的男人,右邊是他這短短十七年零十個月人生中最厭惡的男人……

之一。

何家人也全部都在,臉色不佳,卻都只圍着何瑞程。

隋風自己一個人孤零零的,雙眼緊閉躺在床上,只有一個醫生和兩個護士圍在病床邊,正小聲交流着什麽。

榮令行猛地撲到隋風床邊,卻不敢碰他,聲音發顫地問:“他怎麽了?!”

護士見慣了情緒激動的病人家屬,熟練安撫道:“應該是輕微腦震蕩,不算嚴重。先生,麻煩保持安靜,否則刺激患者情緒,可能會加重患者病情的。”

榮令行依言放低聲音,眉頭卻皺起來,嚴肅道:“什麽叫應該?而且都腦震蕩了,怎麽還不算嚴重?會不會留下什麽後遺症?不是據說還可能導致失憶嗎?”

醫生:“……”

不知道該怎麽解釋,這位患者的頭部CT檢查結果沒有絲毫異常,臨床檢查也沒有任何陽性體征,只是他堅稱自己頭痛耳鳴,所以只能根據排除診斷,确診為輕微腦震蕩。

隋蘭若卻管不了那麽多,斥道:“他身上一點傷都沒有,輕微腦震蕩算什麽?我家瑞程到現在都還記不起來當時發生了什麽,而且全身都是傷痕!”

逆行性遺忘,更是腦震蕩的顯著特征。

說着,她又心疼地嗚嗚哭了起來。

何兆振也黑着臉站在一旁,目光始終放在兒子的身上。

“……”

榮令行一看,還确實,何瑞程頭上裹着厚厚的紗布,全身上下都有包紮過的痕跡。

但見到隋風眼神渙散地望向自己,一臉的憔悴,榮令行又立刻無條件護短道:“誰家的人誰心疼呗!你們不把小風當自家人,還不許我替他爸媽心疼了?”

“再說,他傷成什麽樣子跟小風有什麽關系?又不是小風把他弄傷的!”

以往一提起隋風的父母,隋蘭若都或多或少會稍感心虛地收斂一些。

可今天,她卻被兒子的傷勢徹底激怒,也顧不上這小子是什麽榮家少爺了,厲聲吼道:“你少在這裏挑撥離間!他們倆今天打起來,絕對少不了你挑唆的功勞!”

榮令行無辜受辱,可他的重點卻不是為自己伸冤:“什麽?他倆打起來才傷成這樣?這話你自己信麽!就小風這小身板,他怎麽打得過何瑞程這麽大塊頭?肯定是你兒子欺負小風,打人不成還弄巧成拙遭了報應!”

隋蘭若平生最聽不得“報應”二字,在兄嫂逝世之後尤甚,尖叫一聲便惡狠狠撲了上來,完全沒了那副優雅端莊的儀态。

醫生和護士連忙下意識攔住了她,另一個實習護士見勢不妙,一扭頭就跑出去準備喊人來控制場面。

然而,她剛打開房門,就險些撞上一個坐在輪椅上的男人。

這人不知已經在這裏聽了多久,神情陰鸷,目光兇狠,緊握着輪椅扶手的手背已然暴起了青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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