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故來相決絕

第13章 第 13 章 故來相決絕。

“你以為我是什麽人。”

“我若果真心裏有別人,”

乘白羽半阖着眼,“一定先與你解契。”

賀雪權臉色一寸一寸變青,腦中轟鳴,只聽見“解契”兩個字。

“否則,”乘白羽道,“既是辱沒他,也是辱沒你。”

如同當胸生挨一掌,內府迸裂,賀雪權胸臆間猛地一緊。

“什麽意思。”賀雪權悶聲問。

“沒有什麽意思,”

乘白羽語氣平平,

“适才我沒坐穩,與莫少宗主跌倒在地,就這麽簡單。若是惹你誤會,原該我同你道歉,可是,你說了那些話。”

“倘若你指責我私自收徒,這麽大的事不與你商量,或者怪我沒聽你的話回鯉庭,我都可以認,”

乘白羽一字一句,

“但你沒資格質疑我的忠貞。”

“誰都可以,你不可以。”

無端的,賀雪權氣勢一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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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持良久,他松開乘白羽頸肉。

“我看見仙緣榜,心神不寧,”

賀雪權聲氣低低的,“急急趕來,又看見你和他那副樣子,我……”

“我不是有意羞辱你,”賀雪權道,“你原諒我。”

“嗯。”

乘白羽應一聲。

“我領知務殿差事,”

趁勢陳情,“你也聽見他們如何議論,你有個護法也說呢,說我是草包,我不過辦幾件差事堵他們的嘴罷了。”

賀雪權煩躁道:“你過人之處,他們不知。”

“嗯,”

乘白羽按一按賀雪權領口,服軟道,

“我該提早告訴你知道。”

“你,稍稍待合歡宗上下客氣些麽?莫少宗主年小,孩子脾氣,又是莫宗主唯一的手足,難免嬌慣,天地不服,不是故意和你作對。”

“哼,你挑得好徒弟,”

賀雪權道,“合歡宗,我敢不客氣?好大的聲勢。”

“你收他們少宗主,也好。”

“如今我們與合歡宗争鋒,局勢漸明。”

“其實你說盟中為何一直主戰,無非是戰事凝聚人心,不使我們輸人一頭罷了。”

“合歡宗宗主平白矮你一輩,是好事。”

賀雪權絮絮權衡完,道:

“只一件,你要嚴立規矩,不許他将合歡宗的習氣帶來,否則,”

張嘴咬上面前一雙翹唇,“若再讓我瞧見他有逾禮之處……”

絞纏的縫隙,

“你待如何?”乘白羽笑道。

“人族之內長久沒有兩方割據的大戰,”

賀雪權森然道,“我不介意掀一場。”

默一默,乘白羽道:“慎言,當心天道不容你。”

“呵,”賀雪權渾不在意,“亂世而已。”

“亂世而已,”

乘白羽偏頭躲他,“正是你與戚揚大顯身手的好時機,是麽。”

“阿羽,”

賀雪權眼神炯炯,“我方才聽你說什麽,我沒資格質疑你的忠貞,我聽着便另有含義。”

“你在影射什麽?我不夠忠貞?”

不容許乘白羽躲,賀雪權将人一步一步抵到桌案邊,

“你懷疑我和閻聞雪有茍且?”

“沒有,”乘白羽肯定道,“現在還沒有。”

“現在尚未有,将來一定會有?所以你這話是說給我聽的,”

賀雪權壓低身體,“‘既是辱沒他,也是辱沒你’?你何時有的這些荒唐念頭。”

乘白羽想一想,憑空生出一些膽量。

袒露脆弱的膽量,有些事,好像說出口也不算什麽大事?

“你在仙緣榜上看見我與莫少宗主的名字,”

乘白羽慢慢問,“你想一想,你在急什麽?”

除卻我身在沙凫州,章留山之側,旁的,你還急什麽?

你為何,看見我與旁人一同上仙緣榜,這麽急?

細想或許完全無事,可是那一刻,你究竟在急什麽?憂懼無比,這麽急着趕來。

“那麽你,”

乘白羽嗓子發澀,“能體諒些我常年在榜上看見你和戚揚的感受麽。”

“不,”賀雪權想也沒想,“阿聞不是那樣的人。”

乘白羽心中一空。

賀雪權徑自道:

“哪像外面那個佻薄浪蕩子,一看就對你圖謀不軌。”

“阿聞行止端方,品行端正,無事不可對外人言。”

“他……”

乘白羽* 張張嘴,最終什麽也沒說,只牽起一邊唇角笑道,

“說得是呢。”

終究沒說什麽,只是輕輕白煞一張臉。

沒有,比先前已經好太多。

乘白羽輕撫胸口,幾乎無甚感覺。

他舒展身體,承接賀雪權撕咬一般的親吻。

憂懼,何來憂懼?

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

無愛無識,離于憂怖。

待手頭事了,走一趟章留山。待歸來時,賀雪權。

故來相決絕。

-

賀盟主親至,又在合歡宗衆人面前露面,許多事倒好辦許多。

賀雪權言道合歡宗與仙鼎盟隐有對壘之勢,也不是虛言。

幾家小宗門嘗試找仙鼎盟當靠山,是白找的麽?确實只有找仙鼎盟一途。

當晚,由賀盟主力邀,月泉以東三家聚首,商讨和談。

比較可惜的是,莫漸夷依舊沒來。近侍說偶有急事外出,什麽急事呢?無人得知。

乘白羽也沒去。

劍道講劍走偏鋒,高手講刀口上舐血,誰知道明日賀雪權會不會勒令他跟他走?

擇日不如撞日,今晚倒有好月色,訪章留山。

他先是假稱身上不适,當着賀雪權的面解發上榻,等申時賀雪權外出赴宴,他肩頭浮燈飄然而出。

三更天,飄回來。

換一盞尋常提燈,披尋常青袍,迆迤然往行宴之所接人。

宴上不只有三家宗門,竟是連沙凫州及臨近幾州的仙家也驚動,高朋滿座。

見乘白羽前來,殿中靜一瞬。

賀雪權下階來迎:

“更深露重,你怎麽來了?”

“許久不見你歸來,”

乘白羽笑道,“想是貪杯,我來接你。”

“呀,這是春行仙君……”

“果然姿容秀致皆是上上之選……”

“怎麽與外界傳聞不同?兩人好似還算恩愛。”

“是呀,不是說……”

聲聲議論中,兩人相攜入座。

少時,酒酣夜闌,賓客皆散,乘白羽瞧一眼右首第二席。

莫将闌坐在那自斟自飲,從頭到尾沒往上首看過一眼。

“将闌,”乘白羽喚一聲,“你來。”

咣當,莫将闌金樽擲地,拾階而上:

“師尊何事。”

“還未正式引見,”

乘白羽指一指賀雪權,“這是賀雪權賀盟主,是你師丈。”

同一時刻,

“我不是他師丈。”賀雪權冷道。

“我不需要師丈。”莫将闌更冷。

“……”

是什麽,乘白羽心想這兩人是不是八字相沖。

“盟主,我對你說過的,”

乘白羽又轉向莫将闌,

“将闌,怎麽不是呢?”

現在還是的嘛。

“就不是,”

莫将闌下巴擡着,滿臉挑釁,“我将來若想做我自己的師丈呢?”

!!席中所餘寥寥幾名修士還有若幹侍者,集體呆愣。

而後四散奔逃!

這是能聽的嗎?!要死啦。

嗡——夜厭玄光一閃。

“就憑你元嬰的修為?”

賀雪權傲慢一笑,貼近乘白羽,“我說什麽來着,此子圖謀不軌。”

“你修為是很高,”

莫将闌橫劍當胸寸步不讓,

“可是有什麽用?你不是與另一人攜手并肩?縱然是在合歡宗,我們結契以後尚以三心二意為恥,你放棄吧,你配不上師尊。”

“……什麽亂七八糟的?”

乘白羽已經不想着學宮傳承一類的事了,

“将闌,莫胡說,你這個逞能挑事的毛病何時改改。”

賀雪權目中暴怒,卻沒再看罪魁莫将闌,而是改看乘白羽,目光也變得幽深。

“我胡說什麽?”

莫将闌面目瑰豔又淩厲,“師尊,你難道沒發覺?你與此人早已離心!”

“你喚我‘将闌’,尚且只喚名字,你叫他呢?”

“不是全名就是‘盟主’!師尊!醒悟吧!”

“和他在一起你不開心的!”

咻——

賀雪權長袖一揮,夜厭破空而出。

“別!”乘白羽連忙祭出春行燈,“別動手!”

沒想到賀雪權并沒有動莫将闌,只是劈開虛空,攬過乘白羽縱身一躍。

落地時,兩人已身在芥子。

春行燈焰色渺渺,飄蕩在一邊。

“是以,你果真吃閻聞雪的醋?”

賀雪權緊盯乘白羽眼睛,“那個小兔崽子也說,你昨日也說,你果真在意?”

賀雪權眼中自有炎光滾滾。

乘白羽只是寡淡:“沒有。”

“阿羽,”賀雪權悶聲而笑,“你不說實話。”

他巧勁拿在手上,輕而易舉探進外袍解開亵衣。

夜厭的劍氣肆意蕩開,劃過春行燈的珠貝罩子,又與燈穗絞纏,春行燈震顫不止。

“我若說實話呢,”

乘白羽忽然道,“你會讓閻聞雪離開仙鼎盟嗎。”

“恐怕不行,”

賀雪權道,“北征如火如荼,他不能離開仙鼎盟。”

哦。

乘白羽便沒接着問。

為何?出征就一定要閻聞雪?是,鳴鴉閻氏是一股助力,可離了他,你賀大盟主就被鬼修分吃了麽?

沒問。

“不過我只告訴你,”

賀雪權挺腰刺探,“你萬不必多心,我與阿聞絕無半點私情。”

“你……也不必刻意拘束,”

乘白羽失神,“臯蓼娘娘也說,閻聞雪與你更為相配。”

阿聞阿聞。

哪怕你少在我面前叫一聲呢。

“臯蓼娘娘?”

“嗯,”

乘白羽眼前發白,“還有……仙鼎盟門人,都如此說。”

“阿羽,阿羽,”

賀雪權聲聲不停,“你常去看我娘?”

“你真好,你怎麽不說。”

嗯,我沒說。

看來你娘也沒說。

那我去看什麽?

啊,真是好多餘啊。

賀雪權縱攮絕處,逼問道:“阿聞的事情也是,你既然不滿,為何不說?”

“我沒說過麽?”

乘白羽眸光滟漾,忍不住聲音發飄,“我說過吧。”

“我不記得了,”

賀雪權蠻不講理,“你就是沒有好好與我說過。”

“你不信我,”

賀雪權不停擠他、弄他,“你為何不信我?”

你為何不信我?阿羽。

層層疊疊,他的心思,他的內裏。

他的心,倘若能和內裏一樣熱,就好了。

要怎樣的歡暧,才能盡煨他呢?他明明也很動情,如蝸之吐涎,如紅蝠張翅,可是看起來仍然那麽冷淡。

賀雪權越說越快:“你怎麽能不信我呢?”

“我不是不信你,”

乘白羽颠簸不止,勉強分出理智,

“其實你細想,從前在學宮,你我便不是一路人。你總是在刻苦研讀,每每路過覽遺館,總有你苦讀的身影。”

“是啊,”

賀雪權繼續掘夯,“你是紫重山嫡脈,哪知我們這些雜姓弟子的日子?不刻苦哪裏有臉在承風學宮待下去?”

“你自小便衆星拱月,你與你那個師兄仗着仙骨、天資和家世游手好閑,想修什麽便聽一耳朵,又有誰拿着宮訓正經罰你?”

“鬥仙雉、競奇珍,哪裏看過我們這些人一眼?”

“你家裏蒙冤,你來找我,我有過二話?”

血氣上湧,賀雪權狠道:“我助你搜集證據,在三毒境魇族手裏九死一生,神木谷夢貘地盤你向我求歡,我轉頭便助你反我爹,踏平劍閣。”

“到如今,你有話始終瞞我?”

“到如今,你反而不肯傾心信我?”

乘白羽半截身體癱軟,雙臂被扭至背後禁锢,昂着脖子說不出話。

“我倒是,真的很想信你。”

無聲的嘆息,散逸在賀雪權無情的征伐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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