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你不該穿玄袍
第75章 第 75 章 你不該穿玄袍。
“你為什麽穿玄袍?”
“你不該穿玄袍。”
閻聞雪喃喃自語:“人說夫妻相, 可知不假。”
“你啊,你穿玄袍真像他。”
細觀可見,閻聞雪的面貌不複往昔。他的整副下颌只餘半截燐燐白骨, 大約從前莫将闌傷他不輕, 幹脆削掉血肉的桎梏,只留下骨頭。
他的眼睛也有變化,往日眸子裏黑白分明、光采靈動, 現今變成綠瑩瑩的異色。
卷發鲐背, 手持一柄白色鋼叉。
此時他詭異的眼睛裏, 怨毒似鬼火燒灼:
“可惜你不知珍惜, 竟然抛棄權哥與他人成婚。”
“還堂而皇之在仙鼎盟出雙入對,不知廉恥。”
“□□,今日叫你以死謝罪。”
此時手下鬼使偵察歸來:“啓禀鬼王,那車駕不知是什麽寶物,我等一旦上前, 三丈之內便血氣浮動不能運功, 恐有詐。”
“哦?好周詳的預備。”閻聞雪眼中奇亮。
“傳我诏令, 放他們進城。”
鬼使大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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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不必關城門, 随他們進城, ”
閻聞雪胸有成竹,“這是血荼車,昔年營救劍閣弟子便有此物的蹤影,裝不下太多人, 且看他們能翻出什麽風浪。”
“鬼王英明!”鬼使領命而去。
“有趣, 有趣,”
閻聞雪獨自懸立在烏黑的雲層中,“我倒要看看, 你們還有多少人進來送死。”
……
乘白羽潛入鬼市,一切順利。
從前應孚靈的園圃芥子人去樓空,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茶肆。
尋常人間茶肆所販者,不外乎酒水茶飲、吃食點心,鬼市的茶肆當然不同,右面一座屠釘牆,其上鮮血淋漓,挂滿肝髒骨肉,十分……不美觀。
乘白羽進去險些熏一個踉跄,藍眼鱗紋的小二引座,乘白羽上到空無一人的二樓。
此時就是良辰吉日,此地就是風水寶地。乘白羽手藏在寬大的袍袖中,紅翡葫蘆托在掌心。
瞑目默念,古咒語徐徐緩緩,飄散進到處是血氣的空氣裏。
一息,兩息。
十息之後,樓下某處驚呼聲暴起:
“啊啊啊好痛,是誰暗處害我!”
“……明明沒人……”
“好燙!好燙!”
“……黃衣聻!是黃衣聻!”
“快走!越來越多了!”
“啊——!我的眼睛看不見了!我的手!”
“他被黃衣聻點着了,會燒完的……”
“……別看了快走。”
鬼市亂成一鍋粥,漸漸波及城中,乘白羽自二樓翻出,朝幽冥淵方向緩行。
正如大荒山是人族和妖族盟軍的防線,幽冥淵乃鬼族第一防線,鬼卒鬼士、修羅将鬼帥等,大小鬼修悉數駐紮在此。
黃衫子的到來直似地動山搖,鬼族兵士無不駭然至極自亂陣腳,兵戈催傾、營帳燃火,亂做一團。
趁着這檔口,藏匿在幽冥淵上空的飛劍辇器霍然現身。
為首的是重劍紫流,托着莫将闌飛得又穩又疾,緊随其後是妖王風解筠,她也一同前來。
暗處乘白羽掀開玄袍露出頭臉:“解筠使者,将闌。”
“師尊。”
“東北三千裏。”乘白羽遙遙一指。
風解筠飒利一笑:“待我等将小鬼一網打盡。”
“如此,記你二人首功。”
“遵命。”莫将闌抱拳。
源源不斷的人族與妖族兵士飛渡幽冥淵,繼續深入,朝幽都攻去,乘白羽多留一些時候,待幽冥淵情勢初定,引着黃衫子往幽都趕。
他抵達幽都時,四方城門皆亂。
援軍趕到,賀吟惜等人不必再依托血荼車行事,各自與城牆上的* 鬼卒戰在一處。
黃衫子再度大顯神威,再兇的惡鬼族也要避讓,城中鬼修四散奔逃。
紫流重劍如禦風駕海,每出一劍轟鳴大振,所到之處無堅不摧勢不可擋。
風解筠化出原身。
只見一條巨蟒騰在半空,吸氣時,鬼修們手中的法器如同自己長腿一般被吸去,吐氣時,力拔山兮氣蓋世,滔天的水柱将鬼族陣法沖得七零八落。
數十人合抱那麽粗的蛇尾橫掃,任你什麽境界的鬼修都得避其鋒芒。
乘白羽也在半空之中,他在掠陣,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偶有人族修士與妖修遇險,全數被他一只葫蘆及時救下。
如此,勢如破竹所向披靡,很快一批精銳殺到城北,鬼王洞府前。
一襲白衣等候多時,李師焉道:“兩刻鐘,你遲了。”
乘白羽一點一點笑開:“累你久等。”
兩人手掌中的紅翡葫蘆一模似樣,仿佛血脈相通天生一雙。
“鬼王沒有現身?”乘白羽問。
李師焉:“不曾。”
“合圍此地,先安幽都內外,不怕他不出來受降。”乘白羽下令。
“我守在此地,你通曉城中道路,你去。”李師焉道。
一縷白煙自乘白羽的葫蘆中釋出,纏纏綿綿繞上李師焉的。
“好。”
李師焉捏捏乘白羽手腕:“這回須幾刻鐘?”
乘白羽忍俊不禁,旋即斂容:“恐怕要個把時辰。”
“好,去吧。”
……
李師焉松開手,臉上沒什麽挂礙和忐忑。
他相信乘白羽,乘白羽功法深厚心思缜密,不會出岔子。
倘若他知道個把時辰後,乘白羽并未像第一次一樣如約前來,不知他還會不會松手。
一個時辰、兩個時辰……
一直到又一輪日升月落,乘白羽也未歸來。
“城北也沒有?”
“沒有,”莫将闌神情肅穆,“城東城北都沒有師尊的蹤跡。”
另一邊賀吟惜也是焦急:“城南城西也沒有。”
風解筠道:“幽冥淵到幽都,沿途也沒有。”
李師焉陷入沉默。
“眼下怎麽辦?”莫将闌問。
“依計行事,”
短暫的默然過去,李師焉朝城中并指一點,
“紫流仙君,領人守住城牆城門,賀閣主,煩你收押幽冥淵及城中守軍,妖主若得空,幽冥淵也須人坐鎮。”
“依閣主所言。”
“是。”
“遵命。”
“一旦發覺盟主或鬼王蹤跡,發號相告。”
李師焉祭出紅翡葫蘆,在空中打出一枚徽記。
幾人各謀其事分頭散去。
“阿羽,你在哪。”
李師焉注目烏黑的天空,
半晌,目光一揚:
“呵,小小幽都,還能吃人不成?”
“掘地三尺,我也要将你找回來。”
-
此時的乘白羽,并不知道自己早已錯過約定的時辰。
他也真的不是任性亂跑,一切的起因在于,他在城中看見一個人。
此人身着尋常人族婦人服飾,折裥衫裙、對襟衽衣,頭上并無釵飾,戴一粗布額帕,衣着樸素幹淨,眉目慈和,周身隐有酒釀香氣環繞。
“……蓮姨?”
乘白羽夷猶,不由自主跟上。
蓮姨沿着一條窄巷蹒跚前行,速度并不很快,可是任乘白羽如何追趕也趕不上。
他徒步狂奔,乘家人自小練就的提縱之術拿在身上,追不上。
他祭出法器,紅翡葫蘆肚中焰芯閃亮,飛速直追仍只是追不上。
這是,不應該的。
煉虛境界的修士,怎會慢于凡間老妪?
可是,兩面飛逝的屋舍巷子,似有攝人心智之效,一時間滿心滿眼只能容得下一個念頭:
如何才能趕上前面的人?
旁的再無暇他顧。
等到乘白羽終于停下腳步,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蓮姨,早已投生轉世,不是麽?
這一世,她才多大,算來正值盛年,怎會是如此垂垂老矣之貌?
那麽,身前三步,且始終不遠不近保持三步的這一人,她是誰?
猶如一捧霜雪點在眉間,乘白羽猛然清醒過來往周遭看去。
原來不知不覺間,他早已出幽都,如今身處之地怪石嶙峋,枯木橫亘,舉目四望,處處生機斷絕,唯有……
乘白羽耳尖一動,捕捉到一縷潺潺之音,循着聲音走去,來到一條溪澗邊。
這水系極其怪異。
尋常江河,深者自廣,淺者自狹,這處卻不同,對岸望去不過十步之遙,水流透明,往下看去卻一眼望不到底,不知其深幾何。
這裏是……
“往生澗。”乘白羽默默念道。
他從前幾次三番跑來鬼界,往生澗他是來過的。
不同的是,往昔他是自動自發尋來,搜集族人魂魄,而這一次是有人想引他來。
先前看見的“蓮姨”,不是任何人,只是一道幻影,曾經蓮姨在幽都之中留下的幻影。
是誰?
“多謝盛情相邀,還不現身麽。”
乘白羽不動聲色揚聲問道。
“醒了?”
雲端之上,閻聞雪緩步而下,“不錯,比我的預想得快。”
“閻聞雪,”
乘白羽面上平靜無波,看見那張嚇人的臉也未失色,
“或者我須稱,屍家鬼王。”
閻聞雪勾唇:“你消息倒靈通。”
“哪裏哪裏,不如鬼王手段。”
“倒也簡單,”
閻聞雪一眨不眨盯着乘白羽的臉,
“幽夢提純精煉成藥,本有惑人心智的功效,只須使你稍稍走神将香氣吸入,這事便成了。”
“啊,那幻影的确使我走神,”
暗自運起神識檢視經脈內府,果然有一股幽夢氣息,
乘白羽贊許道,
“好計謀,只是不知鬼王引我來此地所為何事?”
閻聞雪不言。
“幽都陷落,鬼族兵士降者大半,餘者也被囚,”
乘白羽鎮定自若,“你這鬼王,不思救護自己的臣民,在這裏與我廢話?”
“是,我是沒想到你們竟然那麽多人敢跨幽冥淵。”
“不過廢話?乘盟主,我這可不是廢話,”
閻聞雪問,“你猜猜,你困在我的迷陣中已超過一日,誰會第一個找來救你?”
“披拂閣李師焉。”乘白羽想也不想。
閻聞雪喉間發出含混的聲響,不置可否。
“……你……”
乘白羽恍然,“你覺得會是賀雪權?你想見賀雪權?”
“嗬嗬嗬,”閻聞雪嘶聲道,“裝什麽傻,你長是勾留在仙鼎盟,不就是想引着權哥時常上門?”
“……”
誰啊?
乘白羽無言半晌,道:
“此次北伐,并沒有邀請魔族,你恐怕要失望了。”
“且看着吧,這厮必然潛在周遭。”閻聞雪堅持。
乘白羽默然無語。
對峙一時,閻聞雪手中鋼叉往地上一杵:
“你也別想着逃,左不過我自裁,鬼族暴亂,屆時有的是爛攤子留給你。”
“拭目以待吧。”
嗯,好吧。
乘白羽哂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