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最相愛的時刻
第82章 第 82 章 最相愛的時刻。
淇則有岸, 隰則有泮。
及爾偕老,老使我怨。
有些事,注定要成為一根刺。
乘白羽一步一步走來, 李師焉目光追随, 一直一直望着,默默不語,兩人都很沉默。
乘白羽心內嘆息:師焉, 我的沉默是夷猶和迷茫, 你的沉默又是什麽呢。
乘白羽細細觀摩面前的人, 似乎只在一夜之間, 這男人眉宇間的風霜重了百倍,以往冷傲無塵的眼睛顯出錯愕、震驚、複雜、愧疚等諸多情緒。
擡手在李師焉眉間輕輕撫摸,乘白羽道:“別這樣,你這樣子入世未免太深。”
李師焉從眉間摘下他的手握住:“沒想到,沒想到, 我有一日會入世太深。”
“我當如何……?”
乘白羽搶先一步打斷:“師焉啊。”
“不急, 不如何。”
腦袋一偏靠在李師焉肩頭, 李師焉張開手臂攬住他。
他的身上還穿着受封的華服, 章紋繁飾, 層層疊疊。
他不許他說這個,先不說好了,李師焉溫聲款款:“典禮畢了?你不去赴宴?”
“是什麽要緊事,”額頭貼着李師焉頸側蹭一蹭, “左右有藍護法他們看着, 出不了錯。”
“是何等景象?觀禮的賓客多麽?與我說說。”
“多呢,你聽我說……”
絮絮述說一晌,從巍巍的祭壇講到絡繹的賓客, 從笙歌講到嘏詞,嗓音裏有小小的抱怨:“那麽長,險些背不住。”
語氣稀松平常,如同在鳳簫殿無數次乘白羽處理公務歸來,李師焉迎他,兩人憑燭夜話,喁喁私語直至天明。
“小雀兒如今是四界共主了?”李師焉的聲音帶着淡淡的溫柔笑意。
“嗯,”乘白羽仰起臉,“也是很令人想不到。”
“我倒覺着意料之中,你做仙鼎盟的盟主,很好。”
“真的?不覺得過于忙碌麽?若能多些閑暇時光陪你……”聲漸不聞語焉不詳。
“忙碌也有忙碌的好處,”李師焉在他額角落下一吻,“否則這本谶文或許你早也看完。”
“嘻嘻,也是。”乘白羽附和着淺笑。
寂寂一刻。
忽然乘白羽道:“師焉,今日在這裏,我要你。”
“好。”
兩人在花間酒廬落地,乘白羽不肯下來:“去丹室。”
李師焉心頭一炸:“丹室?”
“嗯,”
乘白羽目中有不帶恩怨的勾連,“你不是說未成婚時在丹室看過我?怎麽看的,我還未審過你。”
“你要審我?”
“嗯,還要罰你。”乘白羽手指尖戳在李師焉面上。
“好,聽憑發落。”李師焉應一聲,身形一閃抱着人進丹室。
後背抵上冰涼的丹爐壁,乘白羽激得整個人一抖,燎着一般的胸肺稍稍平複,仰着眼睛看李師焉:
“彼時我身上有捆仙索,人也昏着,你就是在這裏褪去我的衣裳?”
“是。”
“你呀,不知羞,”乘白羽抿着氣息笑道,“竟然如此坦蕩。”
李師焉緊貼着他,額頭相抵:“你待如何。”
“我待……”
乘白羽下颌微沉,有一下沒一下挨蹭李師焉嘴唇,“我要你告訴我,那天你究竟對我做了什麽?原封不動告訴我,好不好?”
李師焉一雙沉而勁的手在腰背處流連,所到之處遍留灼燒的煽誘,乘白羽閉上眼悉心體會:
“我那時是怎樣的?”
“閉着眼的吧?”
“嗯,師焉,你對我做了什麽?”
他分明滴酒未沾,他的吐氣卻帶着十足的醉意,他的眼睛分明閉着,李師焉卻覺着被他的眼神引誘。
他的嘴唇合胭脂,他的眼睛栖蝴蝶。
李師焉一寸一寸吻盡。
背後的丹爐,是點着火了麽?為何清秋天氣忽然這麽熱。
恥骨處傳來一點撕咬帶來的疼痛,也不是疼,帶着一點點涼和麻,怪折磨人。
乘白羽口中嗚咽:“你、你那時便這樣了?”
“嗯。”李師焉埋頭,吻落在乘白羽周身。
乘白羽眼神渙散:“我不信,你那時就會伺候人了?”
“在你身上,無師自通。”
享受半晌,乘白羽又問:“李師焉,你何時開始肖想我的。”
“肖想,雀兒,”李師焉略略停一停,“你将我說得像個登徒子。”乘白羽不滿地扭腰,李師焉在他腰背上輕拍,告訴他:
“我不是對你說過?從你踏進清霄丹地第一步。”
“第一步,第一眼,阿羽,一眼是萬年。”
伴随着聲聲的深情訴說,乘白羽輕輕嗚咽一聲,縱情沉迷在感官帶來的刺激裏。
一道白芒落在丹爐一角的地上。
乘白羽勻一口氣:“該說你眼光好,還是不好。”
“自然是好的。”李師焉站起身吻他。
太熟悉了,李師焉的吻太熟悉,唇瓣先于神志自動自發張開,迎接李師焉的掃弄吸食,舌頭直愣愣伸着,任李師焉卷住。
一吻暫歇,乘白羽呢喃:“去酒廬。”
李師焉淡聲而笑,說着百年前說過的話:“貪食的雀兒。”
說罷衣袍細細密密将人裹好,依言縱身往花間酒廬飛去。
這是兩人成婚的地方,乘白羽仰在枕上笑:“記得麽?你我第一回不是在這裏。”
“嗯,是在紅塵殿,”李師焉壓近,“當時我想,這樣細窄的囗子,當真行得通?”
他并不只是說,他的眼睛看着,他的手也沒閑着。
乘白羽顫聲道:“行得通的。”
“呵,那裏也饞了?別急。”李師焉誘哄。
乘白羽睲着眼:“我要。”
“莫急,”吃透、吃緊,李師焉再度吻住他,“偏心的雀兒,纏得這麽緊。松快些,箍着做什麽?”
“師焉,嗯……”乘白羽迷蒙,“你撐着我了。”
嘴裏說撐着,身子歡快地往上貼,雙臂環着李師焉腰背往下按,似乎恨不得死在李師焉東西上。
又一刻,乘白羽腦子跟着清明一些:“不進去?”
李師焉緩一緩,刮他鼻子:“去哪裏?”
“……”他難耐地扭動,“那裏。”
“貪嘴。且慢,我服一副無羁帖再來治你。”
李師焉翻身下地,在散落的衣裳堆裏撈起一只琉璃藥瓶,揭開蓋子……
砰地一聲,兩指寬的琉璃瓶子被乘白羽揮翻在地。
“阿羽?”李師焉錯愕。
乘白羽拽着李師焉的手腕将人拽回床榻,雙膝觸衾回首一笑:“今夜別服吧。”
“你是說?”李師焉胸口翻滾。
“嗯。”
“你要想好,若是果真有孕,你……你最怕疼了。”
乘白羽不多話,手把抵住。
“試一次。”
就一次,就在今晚。
李師焉深深凝望他的眼睛在他身後跪定,鮮紅的猶如蝠翼一般的東西張着,無聲地引誘。
乘白羽滑膩的身體撞來,李師焉接住他。
“師焉,師焉。”
他恣意邀歡,滾燙的急促的稠密的兇猛的,無須思考的,無須糾結對錯的,對,只要這些,拉着李師焉一起堕入慾海。
……
沉沉浮浮。
一切交給身體和五感,理智摒棄,此夜須盡歡。
中間一個空隙,李師焉猶嵌着,乘白羽瞑目揣息。
“雀兒,”李師焉忽然笑起來,“你還能再勾人一些麽?”
乘白羽細致盯着看,嘴唇輕啓:“能。”
招招手,在李師焉耳邊這樣那樣一番,李師焉瞳仁變得更深。
這不是唯一的變化,乘白羽輕輕驚呼:“……你先出去。”
還口出狂言呢,立刻臉上雲蒸霞蔚難再說出一句話。
“不可,”李師焉出神,“譬如涸澤之魚,我離開你會死。”
“……胡說。”乘白羽一呆。
你不會的。
我也不會。不會的。
“是,的确是胡說,不會的。”李師焉勸誘道。
按下心亂如麻,乘白羽笑得很放浪:“你、你,等等,待我穿戴齊整……”
在李師焉耳邊又是一番如此這般。
滑出身體的時候乘白羽感到一陣空虛和寒冷,真是讨厭,這兩樣東西不屬于今夜。
穿好衣裳來到前廳,乘白羽祭出紅翡葫蘆,生水之術徐徐施展開。
窗外空中驀地一閃,一捧彩色轟然綻在半空,各色法器各彰異彩,石鏡魚妖藍瑩瑩的原形填滿天穹,院中笑鬧不止。
這是,阿霄還小的時候,有一年元寶宴的情形,席間許多人至今或許不聞,但生水術忠實地還原當日風貌,歡慶喧嚣,皆在眼前。
乘白羽立在窗子裏,憑欄往外望,下半身隐在窗棂下。
“我不知道,”李師焉幾乎把持不住,“我雀兒花樣這樣多。”
乘白羽手撐在窗棂,回頭看。
“啧,阿羽,”
知他的心意,李師焉重新放慢,“驚動外面的賓客怎麽辦?”
“阿羽,阿羽。”李師焉舌尖捲上他的耳垂。
熱潮和濡意漫卷,
“嗯……”乘白羽細細哼出聲,李師焉穩吐出一口氣,力道加重兩分。
“阿羽,阿羽,”李師焉緊緊覆他背上,“乖,腿并直。”“嗯,師焉,往裏麽,再往裏。”
李師焉張嘴噙住乘白羽後頸上一點子白。
“雀兒吃不着食,心急了?”
一心一意左右勘探鑽營。
到某處,乘白羽脖頸猛地仰到極致,手胡亂往後抻抓,李師焉會心一笑:“找到你了。”
乘白羽嗓中缭亂,粘膩又脆生生的吟哦綿延又斷續,稀微又格外響亮。
他仿佛是打定主意要勾着帶着李師焉放肆一回。
溫存的、憐惜的,固然柔情似水,可是倘若沒有一點點的疼,沒有那一點點的無力承受,情事總好像少一分盡興。
他要帶他放縱一次。
兩人新相知那段日子,李師焉嘴邊最常說的一句話:不成,仔細傷着你。
那也是的,彼時乘白羽還有身孕,是要仔細養護。
後來月份大了逐漸放得開,再後來生産完調養好身體,再無損傷身體之虞,可無論怎樣李師焉總是收着幾分,這麽多年來似乎養成習慣,總是克制着留力。
到今日,乘白羽腦海內一道聲音瘋狂叫嚣:
讓他傷你。
讓他把你弄疼。
就這一回,不要他的溫柔,要他狠狠愛你,掼穿你,在你的身體裏外留下痕跡,難以磨滅的痕跡。
你是想銘記他嗎?
不知,不知。
還是你想要你的身體替你記住他。
你會忘了他嗎?在修士漫長的、千百年的生命裏。
或許你也不介意忘記他吧。
是否會減少許多痛苦呢?
可若說失去記憶以減少痛苦,你會不會更想忘掉那兩本谶文?會嗎?不會嗎?
不知,不知。
知道那麽多,難道是什麽好事?不知是福,此刻是永恒。
最先感知到麻木的是膝蓋外側,麻木,夾雜一點些微的隐秘的痛感。是磨得狠了。
仿佛是由着他胡來,一心一意配合着他,李師焉雙腿将他他兩條腿挾定,毫無間隙的擁抱和桎梏,整個锢着他的身體。
他二人極少站着弄,常常是洗涮幹淨、床榻鋪好,乘白羽清清爽爽舒舒服服躺着,偶然踢着床梁或是碰着雕格,李師焉都要碰着他的手腳細致按哄好一晌。
李師焉喚他雀兒,實際不像豢養不值錢的鳥雀,反而像對待稀世鳳鳥,無限珍視,萬般嬌寵,不肯讓他吃苦受累,不肯随意亵玩。
鳳鳥做久了,是否偶爾也想做一回野凫?
當窗展翅,一半身體淩空,一半身體釘在窗內。
釘住的這一半,是一種禁锢麽?
不是,這一半才是真正高飛,飛上雲霄。
緊合的雙腿逼得乘白羽喘不上氣。
李師焉的手也不幹好事,推着他的股肉擠他,配合着兇刃涵沉,每一處棱角,首眼處的冠子,所有細節悉數印在壁上,如雕如琢,分毫畢現,抽身而退幹脆利索,出擊又一氣呵成,首尾皆沒,嚴絲合縫榫卯相連,帶給乘白羽滅頂的抉感。
神志澆熄,相擁着堕落,是否也算上窮碧落下黃泉。
“阿羽,阿羽,”緊要處李師焉問,“予我麽?”
乘白羽:“進來。”
“好,”李師焉笑道,“好。”
兩人唇齒相依,一生只憑這一個吻,衣飾叮叮咚咚,跳珠一樣撞上窗子又彈開,複又撞上,區區叩叩,似乎直可響到地老天荒。
……
一宵歡暧,晨光已至,有些話題繞不過,李師焉率先開口:
“阿羽,我從未如此憎恨過從前的出世,留下只言片語,任它在外界掀起軒然大波。”
“看了?”乘白羽指一指廳中的近花小幾,上面安然擺着兩本冊子,“你何時寫的這則谶文,還記得麽?”
“不記得,”李師焉緩緩搖頭,“我不知。”
“我想也是,”
乘白羽道,“看這記載的年份,未免久遠,而後你便退居此地避世,沒摻合過賀臨淵搞出的一起子事,對不對?”
李師焉仍舊搖頭:“白羽,你說得輕易,我脫不開幹系。”
原來賀臨淵等人握在手中所謂“高人批訓”,竟然就是出自李師焉這位靈溪天師之手。
「重輪依紫極,前耀奉丹霄。」
「……天道恩澤歸一,是禍非福,累及蒼生……」
「雖仰承血脈,然子孫無德……」
「……貴姓不除,天道不存。」
……
這是昔年還是靈溪天師的李師焉,随手編撰打發人間天子所寫的谶語。引他自己的話說,他“胡編亂寫”過無數谶語,然而命運就是要開這樣拙劣的頑笑,沒想其中不起眼的一則引發這樣的遺禍。
貴姓不除,天道不存。
八個字力透紙背,像是刻出來的,此乃當時賀雪權審賀臨淵殘魂時一筆一劃的記錄,此乃當年紫重山冤案的背書。
說這則谶文是引子也好,幌子也罷,總之被賀臨淵這個有心之人利用,拿着四方游說為自己網羅到一批擁趸,最終設計乘氏滅門。
是這則谶文,為不可說的野心和猜忌裝點,難以啓齒的欲望和邪念忽然可說了。
不僅可說,還翻作大義凜然,好似他們這麽做是替天行道,是為了天下蒼生。
“怎麽怪你?人世就是這樣,”乘白羽指尖劃過李師焉臉畔,“誰人不是命途多舛,不如意十之八.九。”
“你何時知曉?”李師焉慢慢詢問,“這冊谶文,仿佛多年前已被你收着。”
“是,也是姻緣湊着,我一直沒注意這一則。昨晚早些時候,看賀臨淵的箋供才聯想起來。”乘白羽簡略答道。
兩人起身穿戴整齊,到案前坐定,昔日在此間一同習過畫,寫過字,雕過玉器,今日坐着,仍舊肩并肩緊緊相偎,案上卻只有孤伶伶兩本冊子。
他知道他在看那兩本東西,他也知道他一定也在看。
李師焉:“我召雷劫罷。”
乘白羽一怔:“什麽?”
“雀兒,我不能使你為難。”
乘白羽:“我不為難,我不提就是了。”
“不行的阿羽,”李師焉長嘆,“我不與你做心懷芥蒂的怨侶。”
“……”
乘白羽面上有些慘淡的笑:“不做心懷芥蒂的怨侶,你要與我做勞燕分飛的怨侶?”
“你的光鹿,”
李師焉下颌微移,
“我知道它的來歷。你既承先祖遺志和恩惠,你怎能饒我?或許你也能,但那是你仁慈的緣故,對先祖、對紫重山你會愧疚終生,是以,你斷斷難以安心做我的道侶。”
“阿羽,恩怨橫亘,豈有人間白頭的道理,而倘若不能伴你左右,人世間我又有何留戀。”
“我即刻召雷劫嘗試飛升。”
乘白羽晃晃腦袋,坐直身體,雙手合握疊在李師焉手掌上:“我說你幾乎夜夜修煉吐納,辛苦麽?”
李師焉靜靜注視,沒有答。
“雷劫,”乘白羽故作輕松,“要做足萬全的預備,需什麽法寶?藥材?聽聞有一種貝母……”
“阿羽,”李師焉打斷,“我有句話想問你。”
“你問。”
“雷劫沒有萬全一說,倘若我沒有扛過去,你待如何?”
雷劫沒扛過的話,身死道消。
不僅僅是死,尋常凡人和修士肉身咽氣,至少還會化成生魂到幽冥淵一游。
雷劫失敗的修士卻沒有魂魄一說,肉與魂俱散,死就是死,灰飛煙滅。
他又不能未蔔先知,他于無知無覺時犯下無心的過錯,這過錯真的要他用命填嗎?
可他似乎已經下定決心。
乘白羽垂着眼睛:“我會悉心教導阿霄,等她修到化神。”
而後呢?
乘白羽沒有說。
院子裏這時節開的是秋桂,香氣習習。
滿室的馨香裏,李師焉笑意乍然綻開:“有你這句話我便無憾了。”
“你是多餘問的。”乘白羽輕聲道。
“好。”
李師焉笑着在他鼻尖點一點。
執手相看,今生今世他們在此刻最舍不得彼此,所以這是他們最相愛的時刻。
……
先行回到仙鼎盟。
李師焉說有話要親自交代乘輕舟與阿霄。
後來乘白羽問說些什麽,阿霄滿懷離愁別緒,恹恹道爹爹将清霄丹地和披拂閣的傳承留給我。
李師焉留給乘輕舟的則是一本劍譜,是依據乘輕舟的根骨和半狼血脈獨創,乘白羽觀其上字跡,是多年前就開始編纂的,可見用心。
乘白羽啞然。
乘輕舟性子沉穩一些,反倒安慰李清霄,說修到上界自有相見之日。
這話乘白羽聽見,只是苦澀一笑。
親自蔔筮,問完吉時又擇址,問了一遍又一遍,精細測算,最後擇在三日之後的東海之濱。
到了日子,乘白羽獨自陪着李師焉前往。
黃星見楚,紫氣臨吳,風擁龍駕海,雷驅雨翻盆,古渡塵暗,紫陌日毂,東海濱的異象凡間幾郡皆聞。
風聲如鼓,密雨如注,天色昏暗到伸手不見五指,十步之外人畜難分,
聒地摩空的喧嚣裏,乘白羽松開李師焉的手:
“去吧。”
他将從前的春行燈燈罩塞進李師焉懷中:“多少能抵擋一些。”
指尖有纏綿眷戀的熱意,喉中也有,嘴唇翕忽幾次才又發出聲音,乘白羽又說一遍:“去吧。”
李師焉颔首。
步入雷光前:
“雀兒。”
“我在玉虛天候你。”
白衣的谪仙柔情袒露,回首笑意依依。
“好呢。”乘白羽揚起笑臉。
李師焉轉身踏入亮光。
風聲雷聲,濤聲雨聲,一齊爆裂轟鳴,暗極的天地猝地被照亮。
只見李師焉一手托葫蘆一手捏訣,乘白羽屏息默數。
一息,兩息……五息之後,紫雷如鋒刃一般迅疾落下。
看不清,雷陣之中具體情形如何,看不清。
說不清,待到雨過天霁,這當中究竟過去多久,說不清。
乘白羽只知道,天清風暢,适才降雷的地方空無一人。
漸有人聲靠攏而來,大約是臨近的什麽宗門。
議論聲起:
“方才是什麽動靜?”
“不知,但是肯定是哪個大能。”
“咦,那不是乘盟主麽?”
“難道是歷劫?”
“不錯!我似乎看見雷光閃爍。”
“!難道是雷劫?是……”
正說着,天上金光一閃。
沒有擡頭看也知道是仙緣榜發榜,乘白羽垂首靜待。
一瞬過後,周遭歡聲大振,人們口中嚷着不容易,多少年了,九州終于又出一名上仙,乘白羽徐徐呼出一口氣。
趁亂隐去身形,周圍誰也看不見乘盟主。
他的耳邊似乎還萦繞着李師焉臨別之語。
“雀兒,我在玉虛天候你。”
……
乘白羽自言自語:“果真只哄我。”
在玉虛天相候,這是這一生當中,李師焉唯一一句對乘白羽說的謊言,兩人皆知無從兌現。
無人處,乘白羽驀然一笑:
“你說要一直一直哄着我,哄到地老天荒。”
“怎麽……只哄到今日。”
登仙是斷情絕愛的路,從今往後,他享他的人間,他登他的仙途。
即便乘白羽日後也順利飛升,玉虛天上相見,彼此颔首道一聲上仙安好,誰也不會記得下界情愛。
別了,老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