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帶走
第22章 帶走
‘納斯’水上樂園。
窗口的機械臂遞出餐食和飲料, 蔔繪輕快地抱起和她身形不相符的碩大全家桶,擠開人群尋找溫露兒他們的位置。
“麻煩讓讓,謝謝……”
她穿過擁擠的長隊,兩腮鼓鼓的, 含着窗口免費贈送的糖塊。
甜滋滋的水果糖, 是夏天的味道。
蔔繪心情很好, 決定從此以後最喜歡的季節從冬天改成夏天。
出口在右側, 略顯幽暗狹窄, 是一條長長的海底景觀游廊。她剛進去, 幾名人高馬大看起裏不太好惹的壯漢便圍了上來, 不懷好意地打量着她。
蔔繪若無其事地向後退, 下一秒, 她的退路也被一名壯漢堵住。
“……請問有什麽事嗎?”
來來往往這麽多游客, 他們難道還能對她做出什麽事?蔔繪是不太擔心的。
“最近日子不太好過,所以想問你借一點。”其中一名塊頭最結實的中年男人笑了笑, 看似憨厚卻是面露兇光, “你随便松松手指縫,兄弟們也寬裕些。”
說話間,硬梆梆的武器悄然無息抵在她後腰的位置。
男人笑呵呵地說:“真的是一點小錢。”
這是他們管用的伎倆。
海島上每天的人流量十分可觀, 上至達官貴人下至普通民衆, 一波一波更新頻率極快。他們隔一段時間才會挑選幾個看起來軟弱膽小、出手闊綽的貴族, 敲點小錢——
對于那些貴族來說确實是小錢, 這點金額還不夠他們身上随意一件飾品。
大多數貴族都會選擇認栽。也有事後想報複的,前來尋找幾人蹤影, 無奈島上每天來往的人數實在太多,他們又不定時不定點,根本捉不到。
久而久之, 幾人的膽子漸漸放大。
在空中賭場揮霍幾個月,手裏的錢幾乎快要耗盡,他們按照密令打算來水上樂園碰碰運氣。
最近夜場頻頻開市,島嶼上昂貴的飛行器數量大增,有錢人想必不少。
果然如他們所料,剛徘徊不久便遇到了第一個肥羊目标。
只是面前這位看起來弱小瘦弱的漂亮女性,看起來比尋常遇到的貴族淡定許多,居然還沒哭,也毫無驚慌失措的表現,倒是令他們有些意外。
周圍偶爾有游客路過,根本不敢跟圍成一圈的幾名壯漢的眼神對上,假裝若無其事地擦肩而過。即使有人覺得不太對勁,也沒想過摻和一把。
城邦裏每天鬥毆死亡的平民都屢見不鮮,更何況管制寬松的海島呢?
誰也不想惹一身騷回去。
蔔繪暗暗嘆氣,懊悔自己的松懈。
只顧着高興,全然忘記這種地方魚龍混雜,即使再安全也防不住這些混不吝的家夥。
若是對方給了她一槍逃跑,哪怕出人命也很快就會被壓下去。她只是個毫無身份的平民罷了。
蔔繪雖然肉痛卻腦子拎得清。
錢沒了還可以再賺,命沒了就真的一無所有。
她從懷裏掏出卡,順從地給了對方:“這下我可以走了吧?”
男人收下,翻看到餘額十分滿意地露出笑臉,揮揮手就打算讓她離開。
或許是蔔繪看起來太好說話,也或許是四處無人助長他們的威風。其中一人杵了杵為首男人的胳膊,嬉皮笑臉地說道:“老大,上次賭場輸得挺多,能不能讓這位善良的小姐再借一點?”
“就是,随便再給點呗。”
平日裏老大總是拿大頭,輪到他們只剩點殘羹剩飯。若是平時也就罷了,他們上次輸得有些急眼,今晚還等着還錢。
老大怎麽可能給他們分出這麽多錢還債?
卡裏可觀的餘額也令男人生了心思。如此一來最近都不需要出來活動了,倒是十分省功夫。
他虛僞地問蔔繪:“有沒有首飾之類,打發幾個也行?”
完蛋,遇上貪得無厭的盜匪了。蔔繪暗暗叫糟。
小弟笑嘻嘻地湊上前:“你的餘額再轉點也行啊。”
“……”
什麽!
居然敢打她血汗錢的主意!
蔔繪大驚失色。
這些不知足的強盜,拿走一張卡還不夠,她的錢也敢惦記。
此時已經被架在這裏出不去了,蔔繪強忍着肉痛,給對方展示撥款兩個月工資:“……轉這麽多,總可以了吧!”
“……你敢拿老子尋開心?”小弟一看金額登時炸毛。
這點錢,還不夠賭場進門的!
他拽起蔔繪的胳膊查看餘額,看到上面可憐兮兮的一點數字,再看看蔔繪肉痛的表情,臉色變得很難看。
“就這麽點錢?”
——什麽叫就這麽點錢!那是她的全部身家了!
蔔繪敢怒不敢言。
“……是的。”
男人語氣不善地問道:“那你的卡是哪來的?”
“配偶給的卡。”蔔繪面不改色地撒謊,“你看我穿得像有錢人嗎?錢都在我丈夫那裏。”
男人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她的穿着。簡單樸素,沒有穿戴任何一件奢侈品或是珠寶,唯一一樣頭飾還是小攤上最廉價的塑制品花。
仔細一看,她的指腹還有一層勞力才能有的繭子,确實不像是貴族小姐。
男人登時确定猜想。
一個平民怎麽可能跟貴族結婚?
既沒有珠寶穿戴,也無保镖跟随,只供給卡消費,大概率是哪位有錢人身邊排不上號的玩物罷了。
若是個貴族小姐,他們是輕易不敢動的,頂多敲詐點錢放人走。但若是個毫無依仗的平民——
黑發黑眼,倒也算是很特別,男人心思浮動。
他向身後幾人使了個眼色。
蔔繪察覺到幾人靠近的動作,心道完蛋,給錢也沒用,對方一定不會簡單放她走人了。
她緩慢地向後退,忽然面露驚喜朝着他們身後呼喚道:“親愛的你來了!”
什麽?
幾人驚愕回頭,卻只看到幽暗的海底通道,有許多色彩斑斓的魚正在水裏緩緩浮游。哪裏有人的蹤影。
男人再回頭,迎面襲來一只扳手。
扳手看起來很輕巧,像個精致的玩具,卻禁不住對方力氣極大,氣勢洶洶地正中劈下!
劇烈的疼痛襲擊大腦,男人的腦袋頃刻間血流如注,只是晃了晃便應聲倒下。
幾名小弟又驚又怒,還未亮出武器,一大桶零食飲料兜頭砸在他們的臉上,酸甜苦辣在鼻腔炸開,眼睛火辣辣地腫痛,幾人頓時發出哀嚎。
“呃啊!”
“我的眼睛睜不開了!”
“快抓住她!”
蔔繪丢了零食飛快跑向隧道外,一邊狂奔一邊心疼地想,卡也丢了,零食飲料也沒了。
如果她花錢買衣服,就不會欠溫露兒的人情。如果她沒欠人情,就不會主動買零食,如果她沒買零食,就不會暴露那張卡……
蔔繪一路狂奔,沖向隧道的另一頭,推開門便闖了進去。
“……”
面前一片漆黑。
蔔繪心跳如鼓,聽着門外喧鬧的動靜,大氣不敢喘。
她緊貼牆壁向一側緩緩挪動,還沒等她搞清楚這間屋子裏有什麽,她的手忽然觸碰到一個凸起的按鍵。
漆黑的光大亮。
這是一間倉儲庫。一棟棟猶如集裝箱般的大型物體被藍色的布蓋住,看不清裏面是什麽。
耳旁仿佛響起輕輕的呼吸聲,很怪異,令人頭皮發麻。
蔔繪怔怔然地向前伸出手,還未等她掀開。
她的胳膊忽然一麻,不受控制地癱軟在地上。
巡查的保安身穿黑色制服手持電棒,把她拖出來,對路過的游客解釋道:“是個小偷,我們會抓起來審訊的。請一定看好随身物品,千萬別上當。”
游客們恍然。
一名女性臉色猶疑不定,她剛才還看到蔔繪在排隊買零食,怎麽也不像是小偷的樣子。
身旁的男性拽住她的袖子,小聲地叫她別多管閑事,連拉帶拽地帶她走了。
保安滿意地目送他們遠去,這才冷聲對捂着眼睛狼狽走過來的幾人說道:“怎麽會鬧得這麽難看?就不怕出事?”
“老大被她打了!這會兒還不知生死!”
“她只是個該死的小偷,我們都被她騙了!”
哪有貴族小姐能随身攜帶扳手的!還如此大的手勁!
他們堅信蔔繪一定是個僞裝極深的騙子小偷。
幾人七嘴八舌報告情況。看到同伴們身上的慘狀,保安皺眉,真沒想到這名嬌小的女性有如此大的力量,居然把一群壯漢耍得團團轉。
“她不能留了,得處理掉。”
“帶走嗎?”小弟惡狠狠地往脖子比了一下。
保安幹脆地搖頭:“不行,最近晚上都有夜場,出事連累老板的生意,我們也吃不了兜着走。”
“那怎麽辦?”
他的目光落在蔔繪的臉上,下定決心。
“一起送上船吧。”
……
此時。
‘納斯’水上樂園的主人,也是島上衆多地下産業鏈持有者的島主西爾,笑吟吟地上前迎接貴客。
“先生能夠大駕光臨,實在是我的榮幸!”
雖然不知道對方身份,擁有擁有邀請函,便是他的客人。
這種夜場多得是隐藏身份的權貴,他半句不提對方,只是親切地在前面帶頭指路。
“夜場快要開始了,先生怎麽會來到這裏?”
“要不要先到貴賓室休息呢?”
貴客俊美的臉沒什麽表情,徑直跟在他身後,直至裴休斯的通訊發來,他冰冷的面容這才有了些許表情波動。
“我來這裏,是找人的。”
島主西爾聞言,虛假地笑道:“每天來來往往的人衆多,我怎麽能說得準呢?但是如果您提出要求,我也會盡量滿足,還得提供一下對方的……”
是槍扣動的響聲。
辛弛側臉盯着他,平靜地問:“是沒聽懂我的話嗎?”
“……”
島主西爾又驚又怒,僵直地舉起手:“請不要生氣,如果在這裏失蹤的話,我現在就去問屬下……”
辛弛點開通訊,智腦屏幕裏出現幾個臉上糊滿血的男人,正哀哀哭泣地跪在地上,狼狽地求饒道。
“不是我們出的主意……”
“求求您放過我們吧……”
“那艘船,我們也不知道怎麽上去呀……”
通訊那頭傳來裴修斯冷笑的聲音:“他們說把人帶上船了,這些狗東西真是不要命。”
西爾一眼認出這幾人是誰。平日裏偷雞摸狗也就算了,現在竟然給他闖下如此大的禍害!
他憋着火向辛弛解釋。
“恐怕是一場誤會。如果他們把人帶上船,我現在就派人給您找!”
男人以眼神示意,他的臉色僵了僵,只得硬着頭皮走在前面。守在門口的護衛一驚,還未舉起武器,便被西爾趕緊做手勢示意他們別動。
陰狠從他的臉上一閃而逝。
無論對方是誰,今天都休想船上活着下去!
……
‘納斯’夜場,居然明晃晃地建在水上樂園附近海域裏的一艘船上。
噸級豪華游艇常年停駐在這片海上,每當某些特殊的晚上,都會在深夜中緩緩啓航,等到晨光熹微的時候,船上的黑色旗幟就會穿過白色的濃霧,繼續停泊在岸邊。
又是一個不眠夜。
上船的時候辛弛放下手中武器,島主依然不敢輕舉妄動,乖乖地跟在身前。他的第六感告訴他,只要身後的男人想,絕對以最快的速度要了他的命。
“……如果是被私自帶上船的話,我知道在哪裏。”
他讨好地解釋着,帶領辛弛穿過大廳,一道銀色的門被識別打開,裏面是一條幽長的走廊,兩旁連接着許多通道,像一條蜈蚣一樣密密麻麻地蔓延到深處。
這裏進行着各種特殊癖好的交易,有完整的人,也有不完整的人。
偶爾傳來尖利的慘叫,很快便被隐藏在黑暗中的某一隅。
島主擠出笑容:“至于她在哪個房間,就不确定了。船上沒監控,只能挨個去找了。”
他的眼神惡毒地望向走廊某處角落,那裏暗藏着隐蔽的監控攝像頭,屬下在另一端能清晰地看着他的一舉一動。
夜場有夜場的規矩,就算把他的人賣了又怎麽樣?
敢孤身一人上船,簡直太天真了!
聽到“挨個去找”的辛弛冷笑一聲。
過道裏傳來的慘叫更明顯了,隔着門毫不避諱地進行着醜惡的事情。
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副表情是真的動了殺意。
“你知道代價吧?”
“什麽?”
一只腳踏進一旁通道內的辛弛回頭,對他露出死神般的惡意:“愚弄他人的代價。”
“砰!”
島主西爾的身體猛然向後仰倒,失去重力般倒在地上。他看到天花板上安裝的鏡子,清楚地倒映出自己驚愕的面容,和額頭上血淋淋的窟窿。
他顫顫巍巍地伸手想摸額頭,捂住正在流血的傷口。
還未觸碰到,劇烈收縮的眼瞳驟然渙散,手耷拉在臉上。
死透了。
此時裴修斯急吼吼地帶人闖了進來,嚴肅地問:“老大,怎麽說?”
“你帶人守住出入口,我來挨個打開。”他平靜地說。
船上陷入大亂。
隐蔽的貴賓室的門被挨個用重型槍炸爛,各種各樣的男人、女人、物種,都驚恐尖叫,要麽驚慌失措地躲在角落,要麽想趁亂逃走,很快被手持武器的海盜們堵得嚴嚴實實。
翻找一半,都還沒找到蔔繪,辛弛冷淡的唇抿緊,神色有些煩躁。
那家夥,哪值得他鬧成這副模樣。
若是老實點也不至于此。
他應該袖手旁觀,讓她見識到世界真正的陰暗面目的。
又是一槍,室內鮮血淋漓,場景慘不忍睹。
正在淩虐的富商驚恐擡臉的瞬間腦殼碎裂四濺,倒在同樣沒了腦袋的男孩身上。
辛弛的神色冷峻,面色逐漸變得嚴厲起來了。
算了,還是他來教訓比較好。
……
與此同時。
渾身好痛,像被棍子錘了一頓,連大腦都是麻木的。蔔繪昏昏沉沉地半睜開眼,耳畔傳來斷斷續續的交談聲。
“……眼睛看起來不錯,很漂亮……”
“萬一她有來路……”
“放心吧,這種人哪可能獨自出行呢……”
壞了,這群人想幹什麽?
蔔繪在心裏暗暗咒罵,無聲地摸向智腦,發現這裏被強制斷網,任何訊息都發不出去,哪怕是緊急報警的通訊也發不出去。
她的心底一沉。
兩人話語間提到她,漸漸地靠近了。就在男人即将湊近她的那一刻,蔔繪忽然睜開眼,順了頭上的發夾戳向對方的眼睛。
男人似是早有預兆,惡狠狠地拽住她的胳膊,将她摔在床上。
“我就知道你會來這一手。對我的兄弟們也是這樣吧?該死的女人!”
蔔繪的力氣比他想象中要大得多,還是兩人大力按住才讓她無法動彈的。
“快,給她一針!”
另一人心有餘悸,連忙掏出衣袋的針頭,對準蔔繪的胳膊強行注射進去。
“還挺有勁的。”
“正好,取的眼睛也新鮮。”
……這些家夥,竟然是幹器官販賣的,簡直令人發指。
蔔繪不甘心地想。
完蛋,今天真的要被取走眼睛了嗎。她還沒看到表演,也沒看到大海的日出……
門外忽然響起爆炸般的轟鳴聲,兩名男人動作一頓,驚疑不定地望向門外。
“你去把她按着,我看看怎麽回事。”
“好,小心點。”
門還沒打開地瞬間。
辛弛提起槍,子彈沖擊到門的瞬間便引起一場爆炸轟鳴,門應聲而倒,男子見狀大驚失色,忙不疊地摸腰間的槍,手還沒觸碰到槍的瞬間被他冷漠擊倒在地。
辛弛踏進門,逐漸看清面前的場景。
是一張潔白的大床,床腳倚着角落的位置,少女赤腳坐在床上,身上的白色長裙滾上灰塵,濃密的長發散落,遮住了她的臉頰。
很漂亮,也很陌生。
絕對不是蔔繪應該有的樣子。
他本該轉身走人,不知為何,直覺告訴他,這就是蔔繪。
辛弛面無表情地走近了,逐漸看清她的動作。
她的手臂被尖銳的東西劃破,仿佛自殘般的行為,好讓自己殘存幾分理智。
床下另一側倒着一個身穿白大褂的男人,脖頸被劃破,鮮血汩汩流出,正捂着脖子荷荷地發出求救的聲音,試圖向外爬。
若是來人匆忙,肯定發現不了,也會被蔔繪弱小的樣子欺騙到。
即使他沒即使趕過來,蔔繪也能想辦法給出致命一擊。
這就是蔔繪。
不需要被拯救也可以頑強反擊的蔔繪。
不知為何,他此刻的心情,居然是有些驕傲的。
模糊的視線中,緩緩走來一道颀長的身影。
蔔繪心跳如鼓,飛快地抓起發卡尖銳的一端,粉色的花沾上鮮血,如此血腥靡麗。
她惡狠狠擡起頭,手猛地戳向對方的心髒,卻被一只大手緊拽着。
她的發卡紮在他的手臂上,刮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目光落在對方身上,神色微怔住。
男人俊美的面容沾着不知道是哪裏的斑斑血跡,像是從地獄裏爬出來的魔鬼,美得陰郁。
那雙狹長的眼眸定定俯視着她,似是第一次真正看清她的模樣。
他沉沉地笑了,自言自語般平靜問道。
“你說,這個世界是不是糟透了?”
“……”
蔔繪腦袋昏昏沉沉,聽不清他的話,只看到那張好看的唇一張一合不知道說了句什麽,然後摘掉手套,向她伸出手。
那只手也沾染上了血跡,指節上都是猙獰的傷口,看起來很是駭人。
耳畔喧嚣聲吵鬧聲,火光聲,外面一片大亂。
她看到熟悉的面孔,只是稍微松懈,便有些撐不住地失去力氣。
然後。
捏着染紅的發卡,回應般地,
頭一回選擇倒向他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