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1)
更新時間:2018-01-03 17:00:03 字數:6040
「咕啾咕啾,小若妍快下來,我這兒有好吃的谷米喲!」手上捧着碗精心挑配的餌食,慕容妍擡頭對着栖在高處的鷹輕喚。
羽翼初豐的年輕母鷹聞聲轉首,接着便振起雙翼,倏地俯沖而下,直接落在慕容妍盤梳好的雲髻上,興奮的用尖喙啄頂着她。
「哎呀,娘娘小心!」一旁的宮女緊張的嚷着,手忙腳亂的想将鷹從慕容研頭上引下。
「別別別,你們這樣反而會驚吓到若妍的。」伸手輕擋宮女的躁舉,慕容妍頂着被弄亂的髻發,将一臂平伸,輕聲開口,「若妍乖,站這兒來。」
大概是承襲了鷹父的聰靈,鷹乖馴的飛落到慕容妍臂上,斂起雙翼靜止不動。一旁的宮女瞠圓了眼瞧着,又是驚訝又是崇拜的訝然輕呼。
慕容妍則是一臉滿足的舉着纖臂,走到臨窗的平臺上。暗自慶幸沒将嚴熾書教過的馴鷹技巧忘了,這才能叫鷹乖乖聽話。将擱置桌上的那碗谷料往前推了推,乖馴的鷹随即從她臂上走下,用頭在她頰上蹭頂了下,這才開始低頭啄食。
雖然把鷹帶回華顏殿前,嚴熾書便讓人剪了銳利的鷹爪,但鷹身結實的重量以及有勁的抓力仍是讓慕容妍纖細的胳臂微微泛疼,可心裏卻是開心滿足。
「娘娘,您發髻都亂了,奴婢幫您重新梳整好嗎?」見主子雲髻散亂,連簪上的嵌玉葵花金簪都搖搖欲墜,宮女殷勤的開口問道。
輕撫着鷹背上柔順的羽毛,慕容妍有些漫不經心的開口,「散就散了,今日我又沒想上哪,也沒接獲皇上要來的旨意,就別梳那繁複的雲髻了,今兒個就讓我頂上輕松點吧。」
「可是皇上待娘娘不一般,常常想您便來了,也不是每次都先傳旨的。」大抵是宮女當久了,看慣了後宮嫔妃的精心打扮,宮女仍是不死心的想幫她打扮。
宮女的話讓慕容妍微紅了臉,這嚴熾書的确是想來便來,好幾次她都睡下了,他深夜來華顏殿,就是看看她的睡容也好。不過這陣子他明顯忙碌許多,她好幾天沒見着他了,可能是因為身為丞相的玄殷不在吧。
「玄相不在,皇上要面對的國事相對繁重,應當沒什麽空閑上華顏殿吧。你就聽我的,別再想着幫我梳髻了,要不等會又讓若妍弄亂了,你豈不又要反覆梳整。」
淺笑說完,慕容妍拎起綢布縫制的小沙包往窗外丢去,滿意的看着被起名為若妍的鷹疾飛追擒。
「既然娘娘都這麽說了,那至少讓奴婢幫您把金釵取下,免得一個傾落便紮着了您。」
螓首輕點,慕容妍在宮女幫她卸金簪時,伸手揉揉将沙包銜回自己面前讨賞的若妍,揀了碩大的谷米喂它,低語着,「若妍好棒,再來一次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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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回慕容妍将沙包往殿門那頭丢去,卻不偏不倚的砸中了匆忙進殿的太監額心,她羞愧的幾步上前,開口道歉:「真是對不住,我一時失了準頭,公公沒事吧?」
「娘娘千萬別這麽說,奴才這頭硬得很,就一個軟沙包傷不着奴才的。」聽到慕容妍的話,太監連忙跪了下來,讓一貴妃跟自己道歉真是折煞了。
「沒事就好,公公不必多禮,起來說話吧。我瞧你匆匆忙忙的,可是有什麽急事要報?」
聞言起身,太監連忙朝外招手,讓外頭的人将東西擡進來。「是這樣的,今兒清晨有個自東胡來的人将這箱子送進了永巷令,指名要給娘娘您的。」
太監的話讓慕容妍心頭一驚,不由生起一股不安的恐懼,「有說是誰要給我的,又是些什麽東西嗎?」
「那人只說是娘娘家裏人備的,說是些家鄉的地道吃食及補品,給娘娘解鄉愁用的。」
「這樣啊……那、那就擱下吧。」極力壓抑着心中抖顫,慕容妍在太監們擱下沉重的方箱後,要宮女去诹些珠寶給他們,「一點心意,有勞公公了。」
「這、這……」捧着額外得到的打賞,領頭的太監不只手軟,連膝蓋都跟着發軟了,「謝娘娘賞賜。娘娘,可需要奴才幫忙開箱?這箱沉得很呢。」
心中隐約有着不祥之感,慕容妍忐忑不安地扯笑輕道:「不了,我想晚點再開,謝謝公公盛情相助。」
放眼後宮,還真找不到幾個像妍妃這般客氣有禮的嫔妃,來自永巷令的太監們心下不免對這來自東胡的妍妃多了幾分好感。「若是娘娘之後有任何需要,盡管往永巷令發落一聲,奴才們定當竭力效勞。」
待太監們離開後,心細的宮女察覺到慕容妍僵白的臉色以及微微抖顫的身子,連忙上前輕扶,開口問道:「娘娘,您還好嗎?可是身子不适,要奴婢去請太醫過來看看嗎?」
怔忡不安的慕容妍被喚回了神,深吸了口氣後便從容開口:「我沒事,就是倦了些,我想獨自安靜的歇會兒,你們都先退下吧。」
待宮女們也退下後,慕容妍看向那只方箱的眼神,像是看着洪水猛獸般的泛着難以言喻的恐懼。
家裏人……吃食補品……她的家裏人就只有身為祭司的養父、巫女娘親以及使臣生父,可他們明明被烏圖嚴密的囚于石牢,又如何能備上這些東西送來給她呢?
這箱子裏裝着的,恐怕是什麽包藏禍心的東西吧?
她是該開,抑或不該開……
消極逃避了數個時辰,慕容妍提起早晚都要面對的勇氣,在用過晚膳後便揮退了随侍的宮女,獨自打開了那口箱子。
以實木裹以鐵制邊條制成的大方箱很沉,慕容妍費了好大的勁才掀開箱蓋,入眼的是東胡草原上常見的狼毒草,過分濃郁的甜腥味撲鼻而來,讓她連忙掩住口鼻退了步。
用這狼毒草覆蓋其上,是想遮掩什麽呢?惶恐的想着,慕容妍默默的吸了口氣,便去拿了宮女們用來勾撩高處紗幔的細棍,将鮮紅的狼毒草撥開。
高挺的鼻梁随着狼毒草被撩開而露出,慕容妍頓時呼吸一窒,一雙瞪大的眼睛跟着入眼,登時讓她心驚肉跳地甩開了細棍,雙手急躁的用力撥着狼毒草。
血色全無的面容被刀劃得不成樣,然而其中的黥紋卻讓慕容妍瞬間心痛如絞,失聲尖嚷:「阿爹!」
痛徹心扉的尖叫聲在夜裏顯得無比凄厲,待在外殿的宮女紛紛沖進來,卻被眼前抱着具泛黑屍首嚎啕大哭的慕容妍給吓壞了。
「阿爹,您醒醒……我是您最疼愛的妍兒啊,您醒來看看妍兒啊!」聲淚俱下的慕容妍已然失心喪魂,完全看不到沖進來的宮女,只是抱着養父的屍首不停的哭喊着。
為首的宮女率先回神,連忙上前攙扶她,「娘娘,人死不能複生,您請節哀。」
「不!阿爹沒死,他還有呼息,你快去傳太醫來,快啊!」理智全失的慕容妍緊緊抱着養父的屍體,涕淚縱橫的對着宮女怒喊。
宮女眼看她神魂倶失,哭得幾要斷氣,心知情況不對,便立即安撫道:「好好好,奴婢這就去請太醫,娘娘先冷靜點。」随即走向另一位宮女,附耳道:「快,快去找皇上!」
「阿爹……您不會有事的,妍兒會救您的……您、您跟妍兒說說話啊……」慕容妍泣不成聲的對着冰冷的父屍哀哀泣喊。
不出片刻,才從禦書房回到寝殿的嚴熾書便疾步而至,一踏入華顏殿內便被眼前景象給弄擰了心,「妍兒,別怕,朕來了。」
熟悉的嗓音傳入耳裏,慕容妍未曾停歇的淚卻是落得更兇,抽抽嘻噎地對他道:「你……來了,嗚……我阿爹、阿爹他……快沒息……了,你快幫我救救他……」
看她哭得一臉狼藉,嚴熾書的心就像被萬針鑽刺般疼得緊,連忙将她緊攬入懷,大掌揉搓着她緊抱父屍的手,安撫道:「好,朕幫你救你爹,你先別哭。乖,把手放開,要不太醫怎麽幫你爹診治呢?」
淚眼朦胧的看着嚴熾書,慕容妍仍是不敢放開抱着養父的手,怕是這一放,自己便要永遠失去阿爹了。
「妍兒,聽話,把手放開。有朕在,一切都會沒事的,你要相信朕。」嚴熾書軟聲輕哄,堅定的扳開她揪緊的手指,同時側陣朝宮人示意。
許是聽慣的嗓音帶來的安心感,慕容妍哭勢稍止,順從的任由他将自己的手從阿爹身上扳離,然而失親的痛楚卻讓她在宮人将懷中的父屍搬離時再度癫狂,瘋了似的在嚴熾書懷裏掙紮,手腳揮動的哭喊着,「不!不許你們帶走我阿爹,把阿爹還給我……阿爹呀……」
下颔被慕容妍撞了一記時書忍着痛,抱着她的雙臂箍得更緊,耐着性子哄道:「妍兒乖,冷靜點,沒事的。沒有人會傷害你阿爹的,你和你阿爹都不會有事的。」
「你騙人!阿爹明明就沒了呼息,怎麽會沒事!」方才不肯接受事實的慕容妍這會兒卻像是理智回籠,又哭又叫的朝着他揮拳,「放開我,把我阿爹還給我……阿爹,您別丢下妍兒啊……」
心中怒意陡生,面色鐵青的嚴熾書壓抑着那股想将烏圖千刀萬剮的戾氣,擒握着慕容妍頸項的手一個輕擊,在她軟下身子時,穩穩将她抱在懷中。
曙光微現,倚卧在床榻的嚴熾書懷裏仍抱着慕容妍,長指撚着溫熱的濕綢巾拭着她滿是淚痕的臉。
「皇上,您下颔的傷……讓奴力幫您熱敷消腫,可好?」看着主子下颔一片瘀紫,捧着盆溫水的圓子低聲開口。
「不必。」将手中綢巾丢進金盆,嚴熾書眉心間的蹙痕未見緩平,拉過錦被朝慕容妍蓋的舉動卻輕柔得像護着瓷人兒,「永巷令那頭是誰做主将這口箱子送來的?」
随侍多年的圓子向來善解聖意,早在嚴熾書擊昏慕容妍,将她抱回榻上,親口哺喂完安神湯的短短時間內,便去弄清了來龍去脈,是以聽到嚴熾書的發問,從容的低聲回道:「啓禀皇上,做這主的是永巷令的副領監,他向來沒啥心眼,收到這口箱時他也遣人來問過,只是皇上當時正忙于聽取熾影衛傳回的急訊,是以未及多思便指示他們自己做主了。」
聽完圓子的話,嚴熾書這才想起有這麽回事,不免懊惱自己沒能料到烏圖陰險狡思,更是為自己在接獲問寒救着人的訊息時,大意輕心的讓她親眼看到親人的屍體而自責。
看着慕容妍哭得紅腫的眼,和那即便飲了安神湯仍是緊蹙的眉心,嚴熾書又是心疼又是不舍,卻也知道這口箱不只讓她碎了心,也可能将他與她之間的可能性打了個粉碎,心中百般滋味複雜,讓他自恃沉穩的思緒也跟着浮躁紛亂。
「皇上,早朝時辰将至,可要奴才為您更衣?」雖然感覺得到嚴熾書隐抑不發的戾氣,但職責所在,圓子仍是顫顫的低聲詢問。
「不必,傳旨下去,讓匡王代朕早朝。」嚴熾書将抱在懷裏的慕容妍安放在榻上,示意宮女妥善照看後,便步出了內殿,駐足在那口箱前。
「除了研妃的父屍,可有其他蹊跷之處?」看着已被禦林軍徹底翻查過的箱子,他開口問道。
「啓禀皇上,箱裏除了狼毒草以及屍首外,并無其他可疑之處。但是在那具屍身上卻藏有封給妍妃的信。」身着金甲的禦林軍高舉雙手,将濺滿血跡的信件呈上。
看完了明顯被迫寫下的殷紅血書,嚴熾書眉心未散的蹙痕更加深刻,怒意在血液中沸滾翻騰,竭力隐忍的壓抑使得他脈息倒逆,氣血一時凝滞,心口瞬間劇痛得險要喘不過氣。
鼻翼微動,嚴熾書氣提丹田,凝聚內力一拳擊向金柱,雕花的殿柱立即添上幾許殷紅,他方才覺得解氣,幾口深息吐納後便斂穩了脈息。
将血書內附的一包粉末取出些許遞向禦林軍,他沉聲下令下去,将這送往太醫院,讓他們盡快找出這毒藥的解方。」随即将剩下的毒粉連同血書覆歸完整,收進衣襟。
人雖是讓問寒救出了,但回到京城還要些時日,偏偏可恨的烏圖在這時使上卑鄙陰招,怕是要将那好不容易對他卸下心防的妍兒給逼急了。
依她骨子裏那倨傲性,再加上親眼見到父屍的悲痛難抑,就算他對她坦承早命人救出其母,她恐怕也不會相信。那麽,他該怎麽做?
人雖非他殺,卻是因他當年的無情而慘死于今,是不是真要血債血償,以命相賠才能解開她心裏的那份恨呢?
而她對自己的那份從不言說的動心,是否值得他賭命相搏……
心思百轉千回,此時的嚴熾書第一次嘗到手足無措,慌亂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滋味。
徹夜未眠的他就這麽在殿內無聲靜伫,直到高挂的日陽灑落他滿身金光,
他才喚來貼身伺候慕容妍的宮女,将那封血書交給她,「朕會讓人厚葬妍妃之父,這封信由你交給妍妃,不得讓任何人窺看,也不準讓她知道這是朕交付予你的。」
「奴婢遵命。」
「去看看太醫配的寧心定神湯煎好沒,好了立即送上來。」嚴熾書在宮女離去後,又對熾影衛下令,「熾影院全出動,前往協援問寒,務求快馬加鞭,以最快速度将人送回宮裏。」
「放開我,我要去找我阿爹,你別攔着我……阿爹啊……」
慕容妍一醒來,便是失心瘋般的不停哭鬧,舍不得再劈昏她的嚴熾書只能緊緊抱着她,耐着性子不停低哄,「妍兒,冷靜點,你這樣叫你爹如何安息?」
「你這騙子,我阿爹根本沒死,哪來的如何安息!放手,讓我去找我阿爹……」慕容妍更是激動不已,使盡全力的槌打着嚴熾書,拼了命的想掙離他的箝制。
早前被撞着的下颔還泛箸瘀紫,又被她不停揮舞的肘臂擊中,嚴熾書卻是不敢松手,但又怕傷了她而不敢太過使力,眼見失控的她幾要推開自己,他只好翻身将她壓制在床,大掌将她緊握的拳頭抵制在頭側,「你冷靜點!面對現實,你阿爹已經死了。」
他的話讓慕容妍頓愣了下,随即又踢蹬着腿,尖聲哭喊,「你騙人,我不信,我阿爹才沒死……你放開我,我要找我阿爹……」
腰腹猝不及防的被狠踢了下,嚴熾書額際冷汗直冒,沉下身将她緊緊釘在榻上,任由悲憤交加的她發洩似地咬着他的肩,咬牙低語,「妍兒,你爹已經死了。朕知道你不願接受,但事實就是你再怎麽哭喊吵鬧也喚不回他了。」咬在肩上的齒勁随着話語而加重,讓嚴熾書相信她聽進去了,不厭其煩的再道:「你的悲傷痛楚,朕都知道,你想怎麽打朕、咬朕來宣洩都可以,就是別傷了自己。」
「朕知道失親的痛有多難熬,但不管如何,都有朕陪着你,就算失去了爹,你還有朕。就算你要連朕也恨下,朕也會陪着你的。」淡淡的血腥味漫進鼻間,嚴熾書知道他的肩頭已經被她咬出了血口,疼是一定疼的,但那疼卻遠遠比不上對她的心疼。
感受到她漸趨緩和的情緒,以及越漸松軟的咬勁,嚴熾書抱着她一個翻身,讓她躺在自己身上,繼續安撫的哄着,「痛就哭吧,哭過就沒事了,朕會一直陪着你的。」
不停歇的柔聲輕哄一字一句全入了耳,慕容妍不願面對的狂躁心緒也随之斂穩,失去至親的哀傷欲絕卻取而代之,讓她松開了嘴,哽咽一聲地放聲大哭。
「哭吧,将你所有說不出的痛苦全哭出來,讓淚水洗淨一切悲傷。」嚴熾書大掌安撫地在她抖顫的背上一下一下輕拍,任由她如湧泉般的熱淚将自己胸前濡濕。
像個無依的孩童般嚎啕大哭,伏在結實健軀上的慕容妍像是啓開了栅門的堤壩,數年來壓抑的、隐忍的、強撐的一切一切全數潰堤,哭得一發不可收拾,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