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你跟客戶二人世界不好嗎?……
第7章 第 7 章 你跟客戶二人世界不好嗎?……
學海洋工程的翁夢璇,在上班的時候,看上去總是氣息奄奄。管行政的濤姐一天要提醒她八百遍:“背挺直!坐沒坐相!你是不是又犯困了!?”
翁夢璇要麽虎軀一震,要麽揉揉眼睛,要麽死乞白賴維持原狀。上班時間越長,她的臉皮越厚,大約在一個半月過後,深秋,銀杏葉子全部黃了,簌簌往下飄落的時節,濤姐徹底不管她了。
我在很多地方都容易被當成刺頭。我不喜歡規矩,不喜歡說教,這聽上去分明沒什麽不妥,卻總是被搞得像冒了什麽大不韪。
我以為在海鉑上班也逃不過這種日子,沒想到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翁夢璇叛逆榮光的庇佑之下,根本沒有人注意到我。
我過了好一陣平靜又清淨的日子。
我挺感激她,所以我總給跟她分享好吃的,一連分享了一個月。
泡芙啊、芝士蛋糕啊、車厘子啊、蘋果派啊、壽司啊、咖啡奶茶啊,偶爾也有薯片和餅幹,偶爾還會偷着喝半杯梅子酒、葡萄酒。
這些東西一半是嚴靳買的,一半是我自己買的。
前幾天嚴靳來2804跟我見面,他托着我的後腰,說:“怎麽又瘦了?別告訴我你還在學巴黎女人。”
我從他的語氣裏聽出了一點挫敗感,我說:“我之前在網上刷到過一個視頻,講的是一對情侶,那個男的好神經,每天做很多好吃的,看女朋友一天天胖成球、胖成豬,他就特別幸福、特別有成就感。他摸着對方白花花的肉,好像就能顱-內-糕-潮。”
我跨坐在他腿上,他親我,我揉他腦袋,我說:“啊呀,你不會就是這種變态吧?”
嚴靳在我肩窩裏笑:“那這顱-內-糕-潮來得不容易啊,需要持之以恒的。”
我擡起頭,伸長脖子,閉上眼睛:“有人拿我當豬養,我就會逃出豬圈,有人拿我當鳥養,我就會飛出鳥籠。”
他伸手捂住我的嘴,又低下頭去親我的鎖骨。
說回學海洋工程專業的翁夢璇吧。
Advertisement
我憑借這些雜七雜八的食物,征服了她的胃,也征服了她的心。我給她留下了很不錯的印象,她認為我并不和辦公室的大哥大姐同流合污,我是值得她信任的,是自己人。
于是在星期五的下午,她對我發出邀請,她請我去一家名為AKK的Live house看她樂隊的演出。
我驚訝:“你是樂隊的經紀人嗎?”
翁夢璇趴在辦公桌上,用氣若游絲的聲音告訴我:“我是吉他手兼主唱。”
我擡頭,濤姐正盯着我,我裝模作樣地敲了幾下鍵盤,她收回眼神忙別的去了。我探頭問翁夢璇:“你們樂隊叫什麽名字?”
她說:“bamboo bee!bee後面加個感嘆號。”
我說:“竹蜂啊,為什麽要叫這個,是你想的名字嗎?”
翁夢璇用手掌作出一個小範圍飛翔的動作:“小蜜蜂,嗡嗡嗡,飛在花叢中。”
我笑了聲:“竹蜂是蜜蜂嗎?好像是蜜蜂科的?蜜蜂科就等于蜜蜂嗎?”
翁夢璇說:“不知道,但竹蜂聽起來酷一點。”
“海裏有什麽生物類似蜜蜂嗎?”我問。
翁夢璇皺了眉頭:“我是學海洋工程又不是海洋生物,我除了鯊魚海豚鯨魚水母,就只知道帝王蟹、面包蟹、澳洲大龍蝦啦!餐桌上學到的。”
我答應了翁夢璇星期六晚上去AKK看演出,去看上班時間奄奄一息的翁夢璇是如何像蜜蜂一樣在臺上飛舞。
我不習慣一個人進出Live house,以前去這種地方,都是和朋友一起。
他們喜歡聽很熱鬧的樂隊,很熱鬧的歌,一大群人,金發的棕發的黑發的,也有染得紅彤彤、藍幽幽的,穿着背心,短褲,短裙,在密閉空間裏蹦蹦跳跳,難免會碰到誰的肩膀,踩到誰的腳。
我能接受被熟人碰肩膀、踩腳,但如果周遭都很陌生,心裏會生出恐懼,像被丢進懸崖底部的大坑。
像會被坑殺。
這種安全感的喪失,讓我想起嚴靳對婚姻的解讀。
其實兩個人被扔進大坑,該被坑殺還被坑殺,但獨自消亡與共赴黃泉相比,好像少了很多壯闊,多了很多落寞。
我也是膽小鬼吧。
我決定找個人一起去看演出。方玉珩是我的第一人選。
我早上醒來就給他打電話,我的聲音還很拖拉,他已經特別清醒了。方玉珩喜歡跑步,從小就有晨跑的習慣,以前跑三公裏五公裏,現在跑十公裏,十五公裏。
我揉了幾下眼睛,看向窗外蒙蒙亮的天,我說:“你不會已經跑完十公裏了吧?”
他用很精神的聲音告訴我:“跑了二十一公裏。”
我抓着電話笑了笑:“半程馬拉松啊。”
“下星期周末要去跑全馬。”方玉珩說,“提前适應适應。”
因為剛剛睡醒,我的腦子本就不太靈光,被他的馬拉松這麽一繞,完全忘記了打這通電話的初衷,但我不想挂斷,拖拖拉拉地,說了一些沒內容的廢話。
兩分鐘後,方玉珩主動告訴我:“今天中午我要去家裏吃飯。”
我回過神來:“我家嗎?”
“嗯。”方玉珩說,“前陣子工作忙一直加班,都沒能抽空去看看幹媽。”
今天也是我每周例行回家的日子。
我回家吃了四次飯,每次都有話梅小排,我媽可能想不起來我小時候除了話梅小排還愛吃什麽,她也不知道,我長大後口味變了,我喜歡吃茶泡飯、湯泡飯、白水泡飯。
我跟方玉珩說:“我也要回去,你跟我一起吧。”
他遲疑了一下:“我可能會去得比較早。”
挂斷電話我才反應過來,我是想邀請他去AKK看演出的。但反正待會兒也要見面,我就沒急着回撥給他。
我照常起床洗漱化妝,畫完左邊眼線,我媽打電話來了。
她說:“你去忙自己的事吧。”又說,“我的意思是,你朋友多、去處多,也不是非得回家吃飯。”
我“噢”了一聲,她把電話挂了。我挺懵的,我打給小姨,我問她:“我媽什麽意思?”
小姨在電話那頭很尴尬地笑,說:“休寧啊,是這樣。最近這個月呢,你媽天天做噩夢,精神差得不得了,人都瘦了兩三斤。想着之前找人來看,說是家裏地方太大人丁不足,又請了幾個傭人住進來,傭人的八字都是特意看過的,陽氣很足的那種哦,但沒一點用。這周我陪她去永山待了幾天,是在寺廟裏住的,偏偏在那兒就能睡,睡得還挺好,可一回家就不行,她說,只要想到你每周回來,她就緊張、就心慌慌的。”
我看了眼鏡子裏的自己,只有半張臉帶着妝容,是有點吓人。
“休寧啊,”小姨在電話裏喊我,“你也不要怪她,這不是她原本的意願。”
我知道我媽在害怕什麽。
她怕的根本不是我,她怕的是我出生之後那段光景和回憶。
咄咄逼人的公公婆婆,冷暴力的陌生丈夫,無動于衷的父親母親,鎖在光鮮皮囊之下不知所措的自己。
她為什麽遭受這些,她是天之驕女,是人人追逐、人人稱羨的投胎好手、人生贏家。她的公婆不是說拿她當親女兒嗎?她的丈夫不是最愛她嗎?她的父母不是總是以她為傲嗎?
為什麽這些人都變了。
這種轉變是從我出生開始的。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不是突如其來的,是潛移默化的,是溫水煮青蛙的。
這些人逐漸跟她越走越遠,這些人把她丢在後邊,她的身邊只有我,我除了吃、除了睡、除了哭,什麽都不懂。
她看見我,她并不感激我,她并不感激我留在她身邊,她覺得是我把那些人推開的、推走的。
我都不會說話,不會走路,但我有本事推開一切,我有本事剝離屬于她的所有美好。
我對着鏡子補全了右臉的妝容,我一簇簇地往眼皮上貼睫毛,我睡衣外頭套上風衣,去餐廳吃早飯,吃完早飯我想了想,還是不要找方玉珩一起看演出了。
-
翁夢璇做事挺周到的,她電話告訴我,AKK門口有個穿白色衛衣粉色短褲的男孩,那是她朋友,姓吳,可以叫他小吳,是個廠二代,家裏做食品加工的,他會帶我去後臺。
我大概提前一個小時到了,沒有發現白色衛衣粉色短褲,倒是有個光着上半身的粉短褲男孩,站在側門附近探頭探腦,有些畏畏縮縮,他好像在找什麽人,我不确定那個人是我。
我看他哆嗦得厲害,加快步子走過去,我看着他,他眼睛裏充滿了期待,勾着身子哆哆嗦嗦問我:“你是小蜜蜂的朋友嗎?”
我愣了瞬:“小蜜蜂?你說翁夢璇嗎?”
粉短褲男孩用力點頭:“她名字太不順口了,我們都叫她小蜜蜂。”忽然一把抓了我的腕子,“走吧走吧,我帶你去裏面看看,凍死我了!”
我被他生拉硬拽着往裏走,我問他:“你的白色衛衣呢,你為什不穿衣服,你家是做食品加工的嗎?”
男孩松開我,搓了兩下胳膊:“我跟阿池打賭輸了,他搶走了我的衣服。”
“阿池是誰?”我問。
“竹蜂的貝斯手。”小吳說。
他話音剛落,我就聽到貝斯的響動。
琴聲好像會爬梯子,爬的是雲梯,像孫猴子竄天那樣,“咻!”的一下到達頂點。冷不防丁來這麽一下,我還真覺得心裏有什麽東西被滌蕩了。
跟着小吳走到休息室,這房間挺亂,地上拉扯着各種黑線,房間裏有四個人,橫七豎八地坐着躺着站着。
翁夢璇正對着鏡子塗口紅,說實話,如果不是她氣息奄奄地向我打了個招呼,我大概率是認不出她。
小吳指着沙發上的板寸酷哥告訴我:“他就是阿池。”
我跟阿池握手,我說你好。他也回了我一句你好,語氣還挺溫柔。我看見小吳的白色衛衣被他坐在屁股底下。
小吳依次給我介紹房間裏的人。
鍵盤是個爆炸頭,叫超越,他不愛說話,也不愛看人。
鼓手名字叫牙牙,腦袋後面紮了一個小啾啾。牙牙長了一口虎牙,看上去像未成年,但據說是這個房間裏年紀最大的。
我坐在椅子上,看他們東忙西忙,好像雜亂無章,又仿佛亂中有序。
小吳蹲在阿池旁邊拉拉扯扯祈求了好一會兒,總算要回了他的白色衛衣,阿池幫他把衛衣套在頭上。
超越戴上耳機,不知道在聽什麽,更加不看人、不理人了。牙牙在房間裏東跑西跑,站定在翁夢璇身邊,扯開眼線筆,在自己眼角添了兩筆。
這個時候我接到了嚴靳的電話,他問我:“在忙什麽?”
我說:“跟朋友在一起。”
我以為他會問我是哪個朋友,他沒問,他說:“上回的離婚官司勝訴了,客戶分到很多錢,她心情好,邀請我看演出,你來不來?”
我笑笑說:“噢,客戶哦。”我問他,“什麽演出?音樂劇還是交響樂?”
嚴靳說:“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國內樂隊,不知道是唱什麽的。”
我回頭看看翁夢璇,他們擺弄樂器的聲響越來越大了,我站起身走出門,找了個清淨些的地方,我開玩笑地說:“不會是bamboo bee!吧,後面加感嘆號的那一個。”
嚴靳說:“看來還不像我以為的那麽名不見經傳。”
我有些吃驚,吃驚地“哇”了一聲,我問他:“你跟客戶二人世界不好嗎,找我做什麽?就惦記三-人-行這口?”
他笑出了聲:“現在已經有三個人了,你是第四個。”
我反應過來:“啊!婚外情對象也在!那你跟着摻和什麽?”
“盛情難卻啊,”嚴靳說,“乙方都很卑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