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質問 宋妄,你緣何不懂?
第29章 質問 宋妄,你緣何不懂?
沈既宣愣住。
昨日早朝後, 宋妄出發前往太廟之事,人盡皆知。
按照慣例,天子祭祖, 需得三日。
可如今不過第二日,宋妄怎會在此?
甚至于連朝服都未曾換下來。
像是直接從太廟趕了回來。
來不及思考太多,沈既宣朝着門房使了個眼色, 聲音很低:“快去綠芙院禀告姑娘,陛下來了。”
說話間,駿馬嘶鳴一聲, 在沈府門前停下。
沈既宣連忙跨出門檻, 迎出去:“臣沈既宣恭迎陛下。”
寂靜中, 宋妄掃都沒掃他一眼,估量一下沈府的臺階高度,揚起馬鞭, 狠狠打了一下馬屁股。
駿馬幾步奔上臺階, 跨過門檻, 濺起一片灰塵, 徑直往沈府內宅去了。
沈既宣看着他疾馳的背影, 臉色發白。
照他這個速度, 報信的人, 勢必趕不到綠芙院。
綠芙院內, 沈櫻一身紅衣,坐在書房當中, 聽沈惠講定親下聘之事。
“世家的規矩, 男女定親當日,男方攜聘雁、聘書、聘金、喜果、各色禮物上門,女方的回禮則要有新娘親手做的衣衫鞋襪、生果、禮金等物。”沈惠手中拿着筆, 一一寫下來,寫到衣衫鞋襪時,擡眸問:“阿櫻,你會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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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櫻坐在圓凳上,美麗的臉龐上一派無辜,搖了搖頭:“不會。”
沈惠嘆口氣:“那只好讓府中繡娘做好,你象征性縫上兩針便罷了。”
沈櫻點頭:“可以。”
話音甫落,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慌亂的行禮聲,踏枝的聲音格外響亮:“奴婢拜見陛下,陛下萬安。”
沈惠愣了愣,下意識看向沈櫻。
沈櫻面色絲毫未變,一臉平靜地起身,溫和道:“姑母回屋休息一會兒吧,這些規矩禮節,我們待會兒再說。”
沈惠擔憂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沈櫻眉目微垂,濃密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緒,手指摩挲着掌心捏着的玉盞。
片刻後,沈惠靜悄悄離去。
這間書房有前後兩個門。
沈惠剛從後門出去,宋妄便掀了前門的簾子,闊步走進來,在沈櫻跟前站定,陰沉着臉色,直直盯着她。
“阿櫻。”他喚,語氣冰冷,漆黑的瞳孔,倒映着她的身影。
沈櫻緩緩擡起頭,紅衣映襯下,一張臉煞白:“宋妄。”
宋妄沒注意,咬緊牙關,冷肅着聲音問:“我聽說,你要和謝渡定親,是真,是假?”
沈櫻眉目未動,聲音很輕:“是真的。”
宋妄嗓音艱澀:“為什麽?”
沈櫻道:“謝家上門提親,我便答應了。”
“就這樣?”
“就這樣。”
宋妄驟然擡高聲音怒道:“沈櫻!我從太廟星夜趕來,連衣裳都不及換,你就對我說這樣的話嗎?”
沈櫻垂眸不語。
“你怎麽能轉頭另嫁他人?難道我們的諾言,你全都忘了嗎?”宋妄質問。
他雙眼泛了紅,強撐着一口氣,冷冷得,等着沈櫻的解釋。
“諾言?”沈櫻喃喃。
“你說過,蒲葦韌如絲,磐石無轉移。”宋妄抓住她的肩膀,強迫她與自己對視,“我沒有愛上別人,阿櫻,你怎能悖逆諾言,嫁給別人。”
沈櫻擡眼,與他對視。
他眼底的悲痛欲絕不似作假,憤怒與傷懷交織,像是在承受無盡的痛楚。
可是分明從來受苦的都不是他。
沈櫻拂開他的手,向後退一步,平視着他的眼眸:“宋妄。”
這樣平靜的語氣,讓宋妄心頭一顫,整個人如被冰水兜頭澆下,徹底冷靜下來。
沈櫻的眼圈,漸漸泛了紅。
宋妄伸手,下意識想要去撫摸她的臉龐。
沈櫻垂下眼眸,避開他的手,盯着自己的鞋尖,幾滴水珠,輕輕砸在地面上,碎裂開來。
宋妄頓時心亂如麻:“阿櫻,你……”
沈櫻擡手,擦了下眼角:“宋妄,士族勢大,你貴為天子,尚且要為其掣肘,何況旁人?”
“如今,謝明玄上門求親,勢在必得,憑我沈家區區寒門,怎堪抵擋?”
宋妄忽覺這話有些熟悉。
沈櫻繼續道:“我是無奈、無法,不舍我一身,怎能換家族安寧?若惹怒謝氏,我沈家上下,誰能安康?”
宋妄忽然就想起了,為何這話聽來如此耳熟。
他登基後,受太後與朝臣逼迫,接受了降妻為妾的建議,決意另擇世家貴女為後。
那是個晴朗的秋日,冊封沈櫻為貴妃的聖旨送至東宮。
沈櫻問他為何這樣做。
他答:“阿櫻,士族勢大,如今他們對後位勢在必得,我剛剛登基,不得不被其掣肘,我是無奈、無法,只能委屈你,換的朝野安寧。”
“阿櫻,你會理解我的吧?”
此刻,沈櫻彎了彎唇,雙眼通紅一片,卻殘忍地吐出幾個字:“宋妄,你緣何不解?”
這一聲,宛若錘子敲在大理石地面上,振聾發聩,肝膽皆震。
宋妄頓時呆若木雞。
沈櫻自嘲一笑,定定看着他:“宋妄,是你先不要我的。”
宋妄下意識道:“我沒有不要你。”
沈櫻沒有說話,只譏諷一笑。
宋妄踉跄着後退一步,低頭不語。
不管他要不要她。
可現實卻是,沈櫻已經是被休棄回娘家的棄婦。
所以,才會有人迫她嫁人。
世間物議紛紛,都覺她是被抛棄的女人。
沈櫻的目光落在窗前的一盆文竹上,聲音很輕:“宋妄,你有什麽資格來質問我?”
宋妄咬緊牙關,渾身顫抖。
“你敢,去問一問謝渡,為何要娶我嗎?”她沒有回頭,“問一問你的舅父舅母,為何要我做謝家的兒媳。”
“宋妄,你敢去嗎?”
她一聲一聲,越來越冷冽。
宋妄心碎欲裂,顫聲:“阿櫻……”
沈櫻回眸,看他:“你只敢來問我、逼我,宋妄,你當真愛我嗎?”
宋妄頹然,怔在原地,倉皇無措。
沈櫻慢慢道:“聽到婚訊,你是否打心眼裏,便覺得是我變心移志,主動許嫁謝渡?”
“所以,進了門之後,除卻質問,別無二話。”沈櫻摸摸自己的臉,“你知道嗎,姑母見了我,第一句話尚且是問,阿櫻,你的臉色這麽難看,怎麽了?”
“宋妄,你呢?”
宋妄看着她蒼白的臉頰,心痛如絞,卻無話可說。
心痛、自責、悔恨交織,令他一時間失了所有的語言。
沈櫻目光平靜淡漠:“你走吧,從此以後,男婚女嫁,你我勿再相見。”
宋妄拒絕:“不,我不要。”
沈櫻彎了彎唇,殘忍道:“你要和你的表嫂私會嗎?”
宋妄如遭雷擊,倏然瞪大了雙目。
沈櫻看着他,嗓音低啞:“謝渡他是你的親表哥,我嫁給他,自然是你的表嫂。”
宋妄無法接受,咬了咬牙:“你等着,我這就去找他,我絕不會讓你嫁給他。”
他生怕沈櫻再說出什麽。
轉身離去,腳下生風,速度快的幾乎要飄起來。
沈櫻望着他的背影,彎了彎唇,眼神冰冷。
踏枝在門外守着,将二人對話說的一清二楚,進屋後,忍不住問:“姑娘,您怎麽不把太後要您和親羌國的事情說出來?若陛下知曉,一定會與太後反目。”
沈櫻漫不經心道:“你不了解他。若從我嘴裏知曉,當然會生太後的氣,會很久不理會她。但絕不會反目成仇,更不會出手對付太後。”
“所以,我讓他去找謝渡,謝渡會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告訴他。”
“告訴他,太後對我做了什麽,謝渡為我做了什麽,宋妄又是何等無用。”
唯有如此,宋妄才能意識到,他與謝渡之間的差距,意識到他根本配不上她。
他會自卑,會愧疚,會自責,會放手。
并且,會怨恨謝太後。
從此以後,這件事會成為他們母子之間徹底解不開的心魔。
每每想起,宋妄便會加深一層仇恨。
踏枝怔忡片刻,忽道:“姑娘極信任謝郎君。”
沈櫻垂眸,神态平靜,輕聲道:“至少,他是個聰明人。”
踏枝道:“聰明人才和姑娘相配。”
沈櫻笑了笑,沒有說話,只将目光落在桌面上。
那裏,放着沈惠寫的字。
宋妄騎馬離了沈府,一路直奔謝府。
謝府張燈結彩,廊下的燈籠嶄新通紅,一路皆是喜慶之意。
宋妄只覺刺目,腳步極快。
謝府門房忍不住勸道:“陛下慢走。小心腳下。”
宋妄置若罔聞,及至謝渡書房門口,忽得緩下腳步。
門前的書童遠遠瞧見他,跪地行禮:“小人給陛下請安。”
話音甫落,書房門從裏被打開,謝渡一身白衣,別無裝飾,踏了出來,與宋妄遙遙相望,彎腰拱手:“陛下。”
宋妄一步一步,用了極大的力氣,走到謝渡面前,直勾勾對上他的眼睛。
謝渡面無異色,擡手:“陛下請進。”
宋妄咬牙:“就在這裏說。”
謝渡臉色淡泊:“事涉阿櫻名聲,若陛下執意,恕我無法奉陪。”
宋妄頓了頓,臉色難看,擡腳往書房裏走去。
謝渡擡腳跟上。
進屋,關門。
宋妄轉過身,冷冰冰道:“謝渡,你為什麽要娶阿櫻。”
謝渡道:“我心悅她,想娶她。”
宋妄惱怒不已:“她是我的妻子,你怎敢觊觎?”
謝渡啞然失笑:“早已不是了,陛下忘了,去歲臘月初八,您親手寫的聖旨,廢黜了她的貴妃之位,令她歸家。”
“阿櫻現在,是我的未婚妻,日後會是我的妻子。”
他笑吟吟道:“今日媒人已去了謝家問名,阿櫻的生辰八字供奉在我謝家祠堂上,待明日下聘之後,她便是我名正言順的未婚妻。”
宋妄深吸一口氣,做出妥協的姿态:“謝渡,你想要什麽?你有什麽目的?你說出來,我都可以為你辦到。只要你放棄阿櫻。”
謝渡哂笑一聲,只覺他天真至極:“陛下,我沒什麽想要的。縱然有,我也絕不會把自己的妻子當做交換的籌碼。”
“罷了。”謝渡怕他再說出可笑的話,“我只問你一句,你可知我為何選在昨日上門提親?”
宋妄道:“為什麽?”
謝渡親手倒了一盞溫水,遞給他:“喝口水吧,你的嘴唇都裂了。”
宋妄捏緊茶杯,沒喝,直勾勾盯着他。
謝渡笑了笑:“因為昨日,太後娘娘命人拟了一道聖旨,預備今日清晨趁你不在時,在早朝上宣布。你知道,那聖旨上寫了什麽嗎?”
宋妄蹙眉:“是什麽?與阿櫻有關?”
謝渡字字清晰:“冊封輔國将軍長女沈櫻為安寧公主,賜婚羌國烏木沙王子,賜珍寶無數,令擇日啓程,前往羌國。”
宋妄悚然一驚,下意識道:“不可能!”
謝渡似笑非笑:“有沒有可能,你心知肚明。”
宋妄咬緊牙關,雙手顫抖。
謝渡繼續道:“我怕晚了一日,便木已成舟,再無轉圜的餘地。”
“所以,昨日上午讓人去沈府提親,下午就帶着阿櫻進宮,請太後賜婚。如此大張旗鼓、十萬火急,方攔住太後娘娘的算計。”
“宋妄,你要我不娶她,你又不能娶她,你讓她怎麽辦?去羌國和親嗎?”謝渡看着她,“所以,不管你說什麽,我都不會妥協。”
宋妄道:“我可以攔住母後,不需要讓她嫁人自保。”
“你可以攔住。”謝渡譏諷一笑,“那昨日阿櫻需要時,你是去了哪裏?”
宋妄豁然擡頭。
謝渡在一側坐下,拿了一卷書冊,慢慢翻看:“陛下,有些事情你做不到,我可以。”
宋妄咬緊牙關:“所以,你是絕不肯讓步,不論什麽條件。”
謝渡蹙眉,突然揚手,将手中書卷砸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
“宋妄!”謝渡厲聲喝道,“你可曾當她是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