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祁修緩緩眨了下眼睛, 方才葉笙死前似乎往他這裏看了一眼,那是……
但現在祁修完全沒有心思去想方才葉笙給他帶來的異樣感是什麽的,所有人都被葉笙最後說出的話驚呆了。
時間好像停止在了這一刻, 莫傷一掌結果葉笙之後竟不再有動作, 只靜靜立在那裏, 帶着駭人的魔氣。
蘇棠衣似乎沒有聽見葉笙的話, 又或者她根本不在意葉笙說了什麽。
相末、文松月等人都是呆住了。文松月不必說,她出身小宗門,哪能想到大宗門還有這樣的秘辛。相末作為妖界第一丞相竟也從沒聯想到還有這種可能。
不過聯想到葉笙所言, 為了打造純正的魔體, 又想到當年太清弟子叛出仙宗一事,相末心中也猜到了□□分。
只是這種仙門秘辛, 他可完全不能表現出探聽的意思,甚至他覺得今天來到這裏是個錯誤,現在變成這個樣子可如何收場……
被謝靈扶着的祁修還未緩過神來,就聽見了這麽駭人聽聞的消息,簡直要以為自己根本沒有被救出來, 而是仍在幻境中……
謝靈心有餘悸的緊緊攬住祁修,不敢去回想剛才那一幕,誰知懷裏的祁修卻一會兒閉上眼睛又猛地睜開,一會兒還掐掐自己。
“小修?”
這是祁修第一次聽見謝靈喚他除了師弟之外稱呼, 不, 或許說, 謝靈很少叫他。
祁修腦子還沒轉過彎來。
莫傷=陸言……
小修……
“我還是回幻境去吧……”祁修喃喃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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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裏所有人中最震驚最難以接受的其實只有一個人。
陸求仙死死克制住自己, 他深吸了幾口氣,他低垂下頭,眼中已經是一片通紅。
任閑書早已經注意到他的異狀,她手指動了動,似乎想要去觸碰陸求仙,但是終究她還是沒有動。
“本尊來接回我的兒子……我看誰敢阻攔!”
多年前莫傷打上太清時說的話,早已經成了陸求仙這些年的噩夢。
上陽洲久負盛名的太清仙宗這一輩最為出色的弟子之一,陸求仙可以說是天之驕子也不為過,可是這一切在那一天全部崩塌了。
他難以置信的看向默然而立的蘇棠衣,而當時蘇棠衣卻只是看着莫傷不知在想什麽,完全沒有注意到陸求仙的異狀。
“這不是真的……對不對?娘……母親……你告訴我,你告訴我啊!!!”
聽見陸求仙撕心裂肺的喊聲,蘇棠衣這才肯将目光稍稍放到了自己的孩子身上,但是她什麽都沒有說。
長久的沉默,讓太清衆人和陸求仙都意識到了這個可怕的事情竟然是真的。
所有人都看向從玉闕峰匆匆趕來的陸言。
陸言是太清最為出色的煉丹師,但是其他方面卻平平無奇,自然沒有和莫傷相抗衡的能力。
沒有人解釋,也沒有人在這個時候還去在意陸求仙的心情。
戰鬥持續的時間很短,直到被幻境侵襲,直到陸言渾身是血的被莫傷奪走性命,陸求仙還是沒有得到一個回答……
“這個時候,你還是什麽都不願意說,呵……呵呵,我總是想,或許你是有什麽苦衷,或許這只是莫傷的謊言……”
陸求仙聲音嘶啞。
“但是為什麽,為什麽!!你什麽都不願意說,我不管我是魔尊還是陸言的兒子!我只知道我是你的孩子,這就夠了!現在,我卻開始懷疑這一點了……”
祁修終于發現不對勁了,他抓緊了謝靈的衣袖。
陸瞞師兄他……
謝靈沉默着點了點頭,祁修看着陸求仙,恍然間想到了當年元一小秘境,第一次看到陸求仙的時候。
那青年意氣風發,即使從仙門弟子成為魔界少主卻仍舊沒有磨掉他的少年心性,而這一刻,祁修卻有種感覺,陸求仙身上的什麽東西終于崩斷了。
“陸師兄……”
一切都有了解釋,為什麽陸瞞師兄在他入門一來格外關照,為什麽看起來沒心沒肺的陸瞞卻是對玉闕峰最為上心的一個……
祁修擔心陸求仙無法承受這個事情,不由得輕聲喚了一聲。
謝靈搖搖頭,沉聲道:“讓他發洩出來吧,這麽多年了,當年的事情,也該有個解釋了。”
甚至比起陸求仙,謝靈更擔心的反而是蘇棠衣。
蘇棠衣被質問,仍舊是沉默,但是謝靈心中總有些不好的感覺,這感覺從他第一次去迷淵之地找到蘇棠衣時就一直圍繞在他心上。
當年陸言身死,陸求仙被帶去魔界,蘇棠衣出走,太清在上陽洲地位一落千丈,他心裏不是沒有過疑惑不解的,甚至可以說對蘇棠衣有過埋怨。
蘇棠衣和什麽人在一起,他并不在意,謝靈在意的是蘇棠衣對陸求仙的态度,她從來都很冷淡,有時候謝靈會覺得蘇棠衣對他都比對陸求仙要熱情些。
現在出了這種事,她更是抛下陸求仙獨自遠走,以蘇棠衣的實力,把陸求仙從魔界帶回來不是難事……
但是蘇棠雪看出了他的想法。
“或許你覺得棠衣對求仙那孩子沒有盡到母親應該盡到的責任,但我只能告訴你,棠衣非常愛求仙,如果不是這樣,當年求仙可能根本就不會來到這個世界……棠衣為此付出了很大的代價。”
謝靈不知道到底是什麽原因,但是母親的話還是深深的被他記在了腦海中,而現在,謝靈想,他或許終于明白當年母親那些話的意思了。
“我……我不是……”莫傷殺死葉笙之後,一直在發着抖,似乎極力想和身體裏的什麽東西抗争,但是卻無濟于事,他身邊的魔氣愈來愈濃郁,簡直快要凝結為實質了。
“夠了。”
蘇棠衣終于說話了,她臉上帶着厭煩,看向莫傷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個令人惡心的垃圾,那細劍被她拿在手裏,輕輕顫動。
“哈哈哈,你厭棄我,不,你說你愛我的,陸言算是什麽東西,他已經死了!只有我……只有我……”
莫傷被血色彌漫的眼神死死盯着蘇棠衣,“只要他們死了……你就只有我了……”
“噗——”在強大的威壓下,謝靈護着祁修和文松月等人,瞬間支持不住,猛地吐出一大口血來。
魔尊的實力不是他能夠抗衡的。
“師兄!”祁修急忙扶着謝靈,深恨自己的無力。
不對!他可以做些什麽,丹藥,法衣……
不!方才葉笙給的到底是……
在場的幾人紛紛護住自己的心脈,免得被莫傷震碎,但是很快,他們就難以抵擋起來。
“諸位在我窮極峰後山吵鬧,也未免太不把本尊放在眼裏了吧?”
“殿下!”相末身上的壓力驟然一松,但是他卻高興不起來,在他窺探天機中看到的那些……魔尊、窮極峰、太清弟子,這一切正是預示着那些極有可能會真實的發生。
相末焦急地看了蘇棠衣一眼,但他也知道蘇棠衣這個時候也不可能分心來照顧妖尊殿下,不行……他不能坐以待斃,他要保護好妖尊!
妖尊的到來,讓衆人身上的壓力頓時小了不少,但是莫傷卻看都沒看她一眼,仍舊死死盯着蘇棠衣。
相末急切道:“殿下!這裏不能久留,我們快走吧!”
妖尊堅定的搖了搖頭。
妖修和人修一向交好,這次她瞞着人修算是幫着魔族給了打擊人修的機會,這本就是她的行為欠妥,現在若是在她自己的窮極峰後山,還讓這些人修出了事,那之後妖界和人界、修真界就真的別想繼續交好了。
妖尊展開雙臂施展妖術,将衆人護住,然後道:“棠衣仙子,你放心去吧,這些修士我幫你照看着。”
蘇棠衣沒有轉身,只輕輕點了下頭。
“棠衣……棠衣……”莫傷痛苦的□□着,他周身的魔氣緩緩扭曲顫動,将他整個包圍起來。
蘇棠衣撫了撫劍,輕聲道:“你不是阿言,也不是莫傷,你現在不過是一個……惡心的魔物罷了。”
她飛身上前,和那團魔氣戰在一處。
“不,不行……”陸求仙半跪在地上,方才莫傷突然施壓的時候他護住了任閑書,受傷不小,但此刻他卻顧不上自己的傷。
陸求仙想起來了。
當年莫傷将自己和父親帶進了幻境之後的事情。
那時他心神俱震,完全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陸言,但是陸言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
“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麽快,求仙,接下來你看到的很可能就是你日後要面對的,有些真,有些假。我幫不了你太多了,以後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陸求仙看到了很多很多,異世之人、莫傷出關、太清覆滅……
一時間被太多畫面沖擊,陸求仙頭疼欲裂,但他還是死死地看着,想要記住哪怕一丁點線索,而現在發生的和那幻境中的某個片段竟像是有些重合了。
陸求仙咬牙忍住嘴裏的血腥氣,看向祁修。
異世之人……當初祁修來到太清,他想過祁修就是異世之人,異世之人能救玉闕,能救太清。所以當時陸求仙很有些關注他,但是這些年來,祁修的修煉速度他看看在眼裏,從一開始的失望到釋然,現在陸求仙已經并不把希望全都放在祁修這個根本不知道行不行的人身上了。
将希望寄托他人是最愚蠢的行為,陸求仙很早就知道這一點,所以他只是看了祁修一眼,什麽都沒有說。
祁修還不知道自己被陸求仙劃分到了沒用的需要保護的那一類裏面,現在他扶着謝靈,卻将意識沉入了識海中。
那是“天工”靜靜漂浮的地方。
這些年來無論他怎麽練習技能,提升技能等級,這本書的後面幾頁卻還是沒能解鎖。
但是方才葉笙……
祁修仔細回想,不錯,方才葉笙死前最後傳過來的,的确是和這本書很像的氣息。
天工……
蘇棠衣的身體從空中重重摔了下來,她持劍撐地,那細細的劍竟也穩穩地撐住了她的身體。
“娘!”縱使陸求仙心裏對蘇棠衣有許多不解之處,他也絕不希望看到自己的母親受到傷害。
莫傷,不,現在或許已經不能稱那團黑氣為莫傷了。
它發出桀桀的笑聲,已然失去了神智,淪為最低等的殺戮魔物。
“咳咳……”蘇棠衣咳出一口血沫,臉上還是風輕雲淡,似乎沒把這家夥放在眼裏。
她運轉靈力,同時招出毒草一齊去撕扯那魔氣,然後再次躍身上去。
整個後山都在震顫,妖尊支撐着這護罩,臉上已經流下了汗水。
“幾位,棠衣仙子和魔尊實力太過強大,我恐怕撐不了多久,現在我讓相末劃出傳送陣,将你們傳到前山大殿,避開這裏,也好讓仙子不用束手束腳。”
相末一驚,傳送法陣?
妖修并不像人修中有專門修習陣法的修士,妖修的陣法往往是天賦中自帶,但是極不穩定,相末雖然會畫陣法,但是卻不能保證能将每個人安全傳出去。
“快!”妖尊低聲催促。
看到妖尊額角的細汗,相末定了定神,沒錯,殿下現在妖力流失極快,若是不劃出法陣,恐怕他們都要死在這裏。
相末穩住心神,開始連接大殿和此處的通道,誰知剛劃了一半,“莫傷”卻像是知道了他們的意圖。
強大的魔氣直接沖擊過來,打在了妖尊支撐起來的防護罩上。
一擊未破,魔氣發出嘲笑聲,第二擊,第三擊繼續襲來,罩子已經出現了裂縫。
祁修終于抓住了葉笙最後丢來的那一絲天工氣息,同時這本書的最後幾頁解開了。
長生丸、凝神丹……不對,不對!
不是這些,他要找的是……
全部解封了的“天工”化為無數細碎光點,漂浮在祁修的識海中,祁修按耐住急躁的心情,細細看去,終于找到了他想要的。
無數攻擊落在防護罩上,妖尊嘴角已經出現了血絲,她仍舊拼命聚集妖力在抵擋。
相末抖着手,強迫自己不去看妖尊那邊的情況,專心畫法陣。
“砰!”
還是抵擋不住,妖尊被魔氣直接擊中,身子晃了晃,她以為自己會倒在地上,不由得擔心自己身上這件最近她很喜愛的衣裳要染上塵土了。
但是沒有,她被人抱住了。蘇棠衣抱住了妖尊,用身體擋下了魔氣發來的攻擊。
“棠衣……仙子……”
蘇棠衣勉強笑了笑:“誰叫我答應了你家丞相要保護你呢……”
“不,不能!棠衣,棠衣……”魔氣擊中蘇棠衣之後卻扭曲起來,仿佛身體被什麽在撕扯。
“這……難道魔尊還有意識?”妖尊驚訝道。
蘇棠衣擦了擦嘴角的鮮血,笑了笑:“不管他還有沒有意識,今天他……必須死。”
她拿出當年溫亦送給她的防護法器,看了謝靈和陸求仙一眼,還是把那法器給了陸求仙。
“求仙,帶着大家回到太清。”
陸求仙愣愣的接了過去,這是那件事發生之後,蘇棠衣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蘇棠衣對陸求仙笑了笑:“你一直是個好孩子,玉闕需要你帶他們重回內門。”
她閉上眼睛,将靈力盡數釋放,不再保留,那些潛意識護住身體各處要害的靈力盡數被她收回聚集在劍中,只為斬殺那魔物。
蘇棠衣撲進了那一團魔氣中。
祁修眼中映照着丹爐裏面的熊熊火焰,快點,再快點,這空間中時間比外面慢許多,應該來得及……
成了!
“前輩!”祁修拿着丹藥從識海中脫離,便見到那魔氣不斷扭曲發出嘶吼,似乎受到了重創,蘇棠衣在裏面已經看不見身影了。
聚集起來的魔氣忽然消散開了一點,莫傷的身影再次出現,同時蘇棠衣從空中墜落了下來,那祁修給她做的法衣已經被鮮血浸染成了深深的紅色。
祁修原本是想着丹藥給蘇棠衣服下效果更好,但現在來不及了。
見此情景,他不再猶豫,直接将丹藥吞下。
“轉神丹”短時間極大幅度提高修為,全力釋放的一瞬間甚至可以施展天工之力。
莫傷身上也盡數是深可見骨的傷口,但是比起雙目緊閉,生死不知的蘇棠衣,他看起來還有一口氣,他怔怔地看着蘇棠衣墜落下去的身體,無力的伸出雙手,似乎想要挽留。
“棠衣……”
“噗呲……”
利器刺入心口,祁修抽盡了全身的靈力加上那一絲天工之力盡數在這一擊中。
莫傷僵硬的轉過身,看到了祁修冷漠的眼睛。
“你不配……叫前輩的名字。”
眼看着莫傷血紅色的眼中生機慢慢斷絕,祁修松開了武器,這武器能将葉笙重創,加上天工之力,想必莫傷也難逃一死。
祁修無力的和莫傷的身體一同摔了下去,失去意識前,他想:“師兄,這次終于是我來保護你了。”
相末終于畫好了法陣,“可以了!”
“不……”謝靈看到熟悉的身影出現在前面,他接住祁修的雙手緊了緊,心中酸澀,他低聲道:“現在不用了。”
蘇棠雪禦劍而來,她輕輕抱起蘇棠衣浴血的身體,聲音非常非常輕柔,像是怕打擾到妹妹的好夢。
“棠衣,阿姊來帶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