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胸無大志
第41章 第 41 章 胸無大志
重逢以來的每一分每一秒, Bryan都在強忍着親近周珞石的沖動。他想湊上去貼臉,想蹲下去抱住對方的膝蓋,想時刻不停地說話, 就像小時候一樣。
可是不行,他不能這麽賤。
剛去A國時他也曾下決心變得強大, 早日回到哥哥身邊。那段時間他積極努力學習,見縫插針地與管家做交易, 換取與大洋另一側通話的機會。
但他聽到的只是一串又一串的忙音, 沒有回音,沒有問候,哪怕最清淺的呼吸也沒有。
他想要的明明不多, 只要哥哥的一句承諾, 他就可以踽踽獨行地走完所有的路。只要哥哥告訴他, 沒有不要他, 哪怕只是騙騙他也行,他就能哄好自己, 義無反顧。
他一向擅長自欺欺人。
可是周珞石連這也不願意給他。
疑心,恐慌,暴躁, 沉郁,所有的情緒在看到那些照片時發酵至頂峰, 原來這從頭到尾只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
照片裏的周珞石與喻雪杉那樣的般配, 兩人應該是剛從超市出來,手裏拎着新鮮的蔬菜水果,臉上有笑意。
Bryan在很多年前見過喻雪杉,印象中她氣質清冷,寡言少語, 偶爾說話也只是面無表情。可照片裏的她留着柔順長發,紅色蝴蝶結發卡将臉頰襯得明媚無比,偏頭看向他親愛的哥哥時,眼神分明柔軟多情,唇邊的笑意更是真切動人。
哥哥過去也不愛笑的,照片裏的他卻笑得自然。
時間真是個厲害的東西,讓不愛笑的人變得愛笑。
時間也真是個沒用的東西,七年過去,絲毫沒能讓他忘記哥哥,一點一滴都記得愈發清晰。
“想什麽呢?”
耳邊響起一道響指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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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yan下意識道:“別用右手。”
站在餐廳門外,周珞石點了根煙,說:“經常走神,容易變傻。”
Bryan沉着臉盯着他拿煙的右手,伸手去奪,卻被周珞石退後一步輕易地避開。
“做什麽?動手動腳。”
“別用右手。”
“我只是舊傷複發,又不是殘廢了。”
周珞石不甚在意,拉開副駕車門正準備坐進去,卻又像想起什麽似的停下,沖身邊的人伸出左手。
Bryan說:“意思,什麽?”
周珞石笑眯眯地說:“你不是要knock knock嗎?”
Bryan抿了抿唇,他已經後悔剛才的沖動了。他追上去喊着哥哥讨要knock的模樣,簡直像極了忠心的狗。
可是他看向面前的手,修長好看,骨節分明,手腕處有多年前留下的燙傷痕跡。每一處都那樣的熟悉。他曾無數次握着這只手,走在放學回家的路上。
思考了兩秒,Bryan緊繃着臉湊上去,貼住手心。
周珞石用掌心貼住他的下颌與側臉搓了搓,合起拇指與食指捏了捏側頰的軟肉,其餘三指曲起,在下颌骨敲了兩下。
叮,叮。
溫熱的指尖與冰涼的皮膚相碰,帶起一陣輕微的靜電。
Bryan想,自己可能是被電暈了,他低低地說:“還要,哥哥,摸摸。”
周珞石松開手,拉開副駕車門坐進去。煙燃至底,他吐出一口煙霧,把按滅的煙蒂用紙巾包好,丢入車窗外的垃圾桶。
“看你表現。”
我即将表現完美。
這句話立刻湧至嘴邊,Bryan用了全部的意志力才吞了回去。他暗罵自己,簡直像一只跟在主人身後搖尾巴的不知廉恥的狗。
默然地坐上駕駛位,Bryan沉默地發動車輛,路過一個十字路口時,他打了左轉向燈。
周珞石伸手虛握了一下他的手腕,卻沒有立即收回手,又用指尖敲了敲他的手背:“直走,回事務所。”
Bryan緊握方向盤,目不斜視地盯着紅燈,冷硬地說:“去醫院。”
周珞石耐心地說:“下午約了客戶。”
Bryan并不動搖,看着紅燈的數字變少,10,9,8……
周珞石牽住他的手,遞到唇邊親了一下,又說:“聽話。”
Bryan手指痙攣,全身發軟。
5,4,3……
他顫抖地想關掉左轉向燈,卻用力太猛,變成了右轉向燈。
紅燈變綠。
後面的車按響喇叭,不耐煩地催促。
Bryan右腿發軟使不上力,待終于找回了一點力氣,卻又把剎車當油門踩,剛起步的車子又重重地剎停。身後再次傳來尖銳的喇叭聲,夾雜着罵罵咧咧。
這麽一耽誤,綠燈又變紅了。
周珞石搖下車窗,探出頭去,對後面的車主喊道:“兄弟,前面也堵,別這麽急。”
等到下一次綠燈亮起,Bryan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又低又弱:“Are you hitting on me?”他看向自己酸麻的虎口,嘴唇的觸感似乎仍停留在那裏。
周珞石笑了一下:“再教你一個成語,兄友弟恭。”
“……”Bryan緊抿嘴唇,“你需要去醫生在客戶之後。”
周珞石倒也不反對:“行。”
車子停在事務所門口,Bryan迅速解開安全帶,說了句:“遠離車門拉手。”
說完他繞到副駕拉開了車門,周珞石笑眯眯地從車裏出來:“謝謝。”
Bryan緊跟在他身後:“你被禁止使用右手。”
“放心,我談話用嘴,不用手。”
周珞石走進事務所,客戶已經在沙發上等待,見到他後,拎起包站起身來打招呼。
心理資詢具有極強的隐私性,Bryan被禁止跟随,他眼睜睜看着周珞石與那位貴婦進入了走廊盡頭的咨詢室,關上了房門。
他低下頭,用手指緩慢摩挲着右手虎口的位置,那個地方滾燙不已,痙攣發顫。他将右手擡起至唇邊,輕輕地吻了一下。
一位保镖拿着手機過來,湊到他耳邊說了句什麽,Bryan的神情從茫然變得冷漠,皺了皺眉,接過手機。
“Hey baby……I need to talk to you……”
甜蜜得做作的女聲從話筒傳出,Bryan厭惡地把手機抛給一位亞裔保镖。
幾分鐘後,保镖向他轉達了電話的來意:“安娜夫人希望您與Selina小姐見面。另外,她為您挑選了幾位聯姻對象,希望您抽空查看郵箱的資料信息。她說她是出于母親的責任心做了這些事情。”
Bryan冷冷地笑了一下:“告訴她,如果她再次自稱以母親,我不介意送她去遇見我真正的母親。另外,問她是否覺得每月一百萬美元的零花錢太少?我可以送她去非洲挖金礦,自食其力。”
保镖把他的話轉達,很快回複:“安娜夫人表示歉意,她不會再插手您的婚姻與情感。她認為目前的零花錢很多,維持現狀即可。”
Bryan看着走廊盡頭關閉的房門,壓抑着煩躁:“以後她的電話,不許拿到我面前來。”
“是。”
他深吸了一口氣,摩挲着右手虎口的位置,勉強控制住情緒:“私生子,找到了?”
“老爺前幾年與三位不同的女人秘密有來往,誕下兩子一女,全部按您的要求控制起來,秘密安裝新型微型炸彈在體內。操控開關,可以在0.01秒內炸成肉漿,立刻死亡。”
Bryan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走廊的房門打開,他下意識站起身來。
周珞石送客戶離開後,立刻被人拉着上車。
“去醫院。”Bryan不知道第多少次說。
周珞石嗯了一聲,揉了揉手腕。剛才他握筆寫字,手腕比早晨疼得更厲害,腕骨處也有些微紅腫的痕跡,确實是複發得比較厲害。
到了醫院挂號拍片,醫生開了藥後,護士領着去了康複病房。過了一會兒,穿着白色護士服的喻雪杉走了進來,手裏拿着醫生剛開的藥膏。
見到周珞石,她腳步一頓,問:“你怎麽了?手腕舊傷複發了?”
周珞石說:“嗯,揍了個人。”
他又問:“今天你值班?”
“嗯。”喻雪杉走到桌子前坐下,娴熟地在桌上鋪開腕枕,又墊上一次性紗布,“昨天輪休,今天和明天值班。”她大學念的護理,畢業後就在醫院工作。
周珞石向上挽了挽袖子,把手腕放上去。
“我看了片子和醫囑,骨頭有點發炎,這半個月記得別提重物,少用右手,按時塗藥。”喻雪杉擠出藥膏,在掌心勻開後抹在他紅腫的手腕處,用專業的護理手法開始按摩,“這段時間不方便做飯的話,可以去我家吃飯。剛好我媽念叨你,朋友寄來了特産血橙,她讓你拿回去嘗嘗。”
周珞石笑了一下:“行,替我多謝阿姨。”
Bryan從見到喻雪杉起就愣住了,他清楚地看見了喻雪杉臉上的關切、擔憂和柔情,與七年前那沉默清冷的模樣判若兩人。兩人之間的談話如此融洽和諧,他是個完完全全的局外人。
他早已看過兩人的同框相片,也知道兩人的親密,甚至連夢裏都是哥哥與她相親相愛的場面。可當這份柔情真真切切地擺在他的面前,當周珞石完完全全的忽視了他,他仍然痛苦得無法呼吸。
“……哎喲小杉,你男朋友來啦?”一位護士從門口探頭進來。
“對,不過他今天是來看病的。”喻雪杉對着門口笑了笑,“有人找我嗎?”
對。
“對”。
Bryan眸色忽暗,他無意識地看了一眼暗中的保镖所在方向,手指痙攣着就要下令。
他的心髒發出鼓噪的跳動聲,被藥物壓抑的情緒處在爆發的邊緣,心中的憤怒就要失控。他雙眸充血,全身都在發抖。
死吧,大不了一起死。
他寧願周珞石恨他,也不願周珞石這樣無視他。更不願做一個看着他們幸福的旁觀者。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彎曲之時,一只手攬過他的腰身,動作是閑适随意的,力道卻比平日要大一些。
手掌碰到他的腰身,握了握,帶着他在旁邊的椅子坐下。
“沒事,你去吧,我弟弟來塗藥也行,你教教他。”一道低沉悅耳的聲音響起。
Bryan恍惚了一瞬,他手指下滑,握住了腰間的手,溫熱的,不是幻覺。
喻雪杉很快地交代了幾句後,跟着護士離開,隐隐的談笑聲從走廊傳來。
“你說同樣的護士服,怎麽小杉你穿着就這麽好看呢?哎呀,得虧你有男朋友了,還是個又帥又能打的,不然那些見色起意的混混不知道怎麽糾纏你呢……”
談話聲遠去了。
康複病房裏,周珞石松開握着弟弟腰身的手,狀似無意地說:“你有問題,可以問我,只要不陰陽怪氣,我會回答。”
Bryan僵硬地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擠出藥膏在手心焐熱,貼上周珞石的手腕。
他一點也不想知道那些親密的細節,他想讓大家一起死。其餘人先死,他和周珞石在同一秒死,免得在黃泉找不着人。
可他大抵是不舍得的。
所以,他很快就會有嫂子,他很快就會眼看着周珞石與別人組成家庭,他會成為完全的局外人。
抛棄了他第一次後,很快又會再一次抛棄他。
Bryan低着頭專心為他按摩手腕,眼眶發酸潮濕。
他低低地說:“我恨你。”
說完後他深吸了一口氣吞回那些酸楚,手上的動作卻越發小心翼翼,問:“疼嗎?”
周珞石嗯了一聲。
于是他的心顫了一下,放輕了力道,又問:“這樣,好些嗎?”
周珞石說:“對。”
Bryan細致地為他按摩手腕,将藥膏一點一點揉按進去。從小就習慣于照顧他,Bryan甚至比護士做得還好,這是從小刻在骨子裏的肢體記憶。
嘴上是我恨你,手上卻是溫柔無比,如此的心口不一。似乎“我恨你”只是為了宣示立場,為接下來要做的事情開脫。
重逢以來,周珞石聽他說了很多次“我恨你”,從來都是不問緣由。可是這一次他安靜地看着弟弟:“你為什麽恨我?”
因為你不愛我。Bryan在心裏默然地說。可這樣的回答未免太卑微,于是他說:“我去學習,軍火,金融,期權,管理,不喜歡,哪怕任何一絲。我的計劃,不在內容中。”
周珞石說:“軍火什麽的,不是很酷嗎?那你原來的計劃是想學什麽?”
Bryan手指溫柔地為他揉手腕、手掌和指節,說話時卻面無表情:“計劃,大學專業,烤小蛋糕。”
藥膏讓皮膚變得溫熱黏糊,一股無形的吸力在兩人的手指之間。
“?”周珞石擰起眉,把一句“胸無大志”吞了回去。
Bryan卻奇跡般地讀出了他的未竟之語,抿了抿唇:“媽媽已經答應,她選定店面,家旁邊,理發店。她說,倒閉在遲早,原因是因為給她醜陋發型許多次。等待倒閉,她即将買店,開小蛋糕店,讓我。”
“……”周珞石無語,那家理發店确實在幾年前倒閉了。
Bryan繼續面無表情地說:“媽媽說,你飯量大,餓肚子在晚飯開飯之前。我有小蛋糕店,去公司撿起下班的你,和小蛋糕一起,你不用餓肚子等開飯。”
“她還說,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告訴我,學習小蛋糕不可恥,她鼓勵我。”
周珞石微微一怔,神情變得溫柔,唇角有了些微的笑意。然後,他不留情地點評道:“胸無大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