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楚子攸:”你一哭我什麽……

第22章 第 22 章 楚子攸:”你一哭我什麽……

萬家燈火在落地窗後遼遠地閃爍, 3108冷冷清清。

手機沒完沒了地震,這次是湯燦打來電話:“到底怎麽了,叔叔打電話來說那些話是什麽意思?”

新年伊始團圓日, 尹橙孤零零在酒店睡了一天, 聽到熟悉的關切只覺得鼻子發酸, 嗓子又疼得不行, 像流浪小狗那樣氣息微弱地說:“燦兒,尹向士不讓我當他兒子了。”

“別哭別哭。”湯燦也不再問原因了,“等着我給你轉賬,哎喲卧槽銀行卡都沒了怎麽轉,等着微信支付寶轉給你啊,現在在哪先去我家住, 或者要不到美國來我給你訂機票?”

“怎麽來啊,護照在家裏......”

“那我明天回來。”湯燦嘆氣,“先給你轉給了兩百萬,等會兒把銀行卡發你, 要買什麽綁我的卡。”

“別回來。”尹橙吸鼻子, “你要走了海裏就沒牛馬了。”

“拉倒吧, 愛誰誰。”

“那我來美國。”尹橙還要賭氣,“讓尹向士找不到我,讓他急!我去花天酒地我去搞同性戀!”

“不行。”湯燦一口拒絕,“叔叔真會不要你嗎, 而且你先別逼逼,聲音怎麽回事,感冒了?”

垃圾桶挪放在床邊,裏面全是擦鼻涕的紙團。

早上尹向士走後尹橙在地板哭睡過去,一直隐隐作祟的感冒終于爆發, 燒得稀裏糊塗爬上床,不知睡了多久被許明赫吵醒,現在又被湯燦吵醒。

尹橙弱聲弱氣:“有點發燒。”

“我服了。”湯燦想罵人,“在哪我讓阿姨送藥,明天我就回來!”

“別。”尹橙解釋說,“還是我來美國吧,護照半夜回去偷,也別麻煩阿姨了,許明赫讓外賣員給我送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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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明赫?關他什麽事?”

“許明赫叫我出去吃飯,也是聽到我感冒,然後說送藥過來。”

“行吧。”湯燦繼續交代,“吃過藥你上到我家去,游戲碟随便玩,裝備随便用,要是想發火把它們融了也成。”

“不想動。”尹橙埋進枕頭,“全身痛。”

“那你還回去偷護照?算了,跟你說不出個所以然,我現在訂票。”

“別別別。”尹橙神色更恹,“你那麽忙,而且燦兒......我錯了......”

“我好像誤會楚子攸了,去拉薩前許明赫告訴我他們有個朋友叫徐舟野,說他要去318追女朋友,那晚應該是徐舟野吧,可那晚我......當時被嫉妒蒙蔽了雙眼,以為楚子攸跟別人亂搞關系,之後我在會議上......”

一耳光足夠讓人傷心,也足夠讓腦袋清醒,串聯起來症結如此簡單地迎刃而解。

湯燦這才明白各中原委,雖無奈也沒法怪:“陶兒,這些話能亂說嗎。”

“我知道錯了......”尹橙聲音低低的,“我也挨耳光了......”

湯燦一秒破音:“楚子攸打你了?!”

“不是他打的,是我爸打的。”

心情猶如坐過山車,湯燦沉默。

“我光嫉妒去了。”尹橙自責又愧疚,“燦兒,我品德敗壞了,如果當時仔細想想就好了,可是我不想問楚子攸,就像你說的他跟誰睡都不管我事,我連他的私生活都不敢打探,卻敢亂說......”

“就這麽着吧。”湯燦安慰道,“吃過藥好好睡一覺,別胡思亂想,你要是品德敗壞那這個世界上就沒有漂亮蠢蛋了。”

尹橙邊咳邊笑:“幸虧有你,以後我也要為你兩肋插刀。”

“謝邀,我可沒惹誰。”

房門門鈴驟響,尹橙回望了眼:“不給你說了,藥到了。”

湯燦也聽到:“現在給你訂票,等會兒發消息溝通,護照偷不到就算了啊,等我回來。”

挂斷電話後,尹橙撐着枕頭慢騰騰地坐起,想喊聲說放門口,渾身到處都疼,稍微動動,只要一縷氣流刮過都會讓皮膚緊繃繃的收縮,看了眼被子,又不想為拿藥這一下穿衣服,疼痛難忍地赤腳踩上地板,頭暈腦脹地朝門口走去。

因為上半身只穿着T恤,下半身只穿着內褲,他僅開了條窄窄的門縫,人一點兒沒露,伸出手指啞聲說謝謝。

就在這千分之一秒,誰料“外賣員”竟緊緊捉住他的手,溫熱手指順着他的掌根滑到手肘,不輕不重地反握住,同時門板外力來襲,“外賣員”直接闖了進來。

尹橙吓得差點叫出聲,卻在看清來人時心跳錯了一拍。

“你——”

楚子攸面無表情站在面前,灼熱滾燙的視線停在他左臉頰,那原本白薄的肌膚現在浮着四個指印,嘴角有宛若米粒大小的血痂,漂亮眼睛腫成杏眼,眼眶還氲着一汪濕潤的水汽。

尹橙反應過來,可越是脆弱越是嘴硬,虛張聲勢地昂着下巴:“你來幹什麽。”

講話沙沙的,嚣張冷酷的氣質拿捏到位,就是底氣不足聽起來像委屈的撒嬌。

楚子攸沒說話,反手把藥袋往身後衣帽櫃一扔,轉回臉,失而複得地長舒了口氣。

尹橙瞬間破功,軟了脾性:“不準看我笑話。”

那尾音都顫了還要犟,楚子攸一聲不吭,一把将他打橫抱起。

“楚子攸你幹什麽!”

楚子攸腳步沒停,側臉輕輕撇了他一眼,眼神包含了太多太多,複雜到無法用言語形容。

僵硬一瞬,尹橙又鬧騰起來,“楚子攸你瘋了!”

病了還要作的結果就是楚子攸毫不猶豫,重重一巴掌拍他屁股上。

帶着懲罰又色.情的脆響。

尹橙被打蒙了,只隔着內褲的手掌觸感十分清晰,不疼,臉卻燒得更加緋紅。

他被放到床上坐着,呆呆傻傻眨巴着眼睛,楚子攸裹毛毛蟲似的給他裹好,接着撥床頭內線。

溫馨女聲應:“晚上好先生,客房管家為您服務。”

“送份燕窩粥上來。”楚子攸半張輪廓擋着光,剪影有些模糊地問,“有沒有梨汁?”

酒店全天24小時供應餐食,不管有沒有梨汁客房都會想辦法,“好的您稍等,馬上為您準備。”

挂斷電話後,楚子攸去小冰箱裏拿了冰袋,抽了毛巾包裏面,回到床沿坐着,托着尹橙後腦勺,把冰袋輕柔地貼在他左頰上。

整個世界都安靜了,尹橙不想計較被打屁股,嘴唇一抖眼皮一顫,眼淚頃刻便滾落了出來。

它們紛紛砸在楚子攸手背,楚子攸沒有管,先給尹橙擦,用指腹按住發燙的濕潤眼尾,輕聲說:“哭什麽。”

“以為你來看笑話......”尹橙積攢了八百噸作出來的冤屈,眼眶通紅地問,“你不生我氣嗎。”

平常也不是愛哭的人,怎麽碰上楚子攸總流眼淚,有點不男子漢了啊。

“睫毛都燒得更卷了。”楚子攸湊近了點,“別說話,張嘴我看看。”

那一耳光尹向士沒留力,口腔內壁和嘴角都扇破了。

尹橙聽話張開嘴,楚子攸俯身托着他下巴把他臉慢慢轉到壁燈方向。

再近一點就要親上,溫熱呼吸和熟悉味道撲在木木的臉頰,尹橙避無可避地阖上眼簾。

溫軟的口腔內壁有道裂開的淡紅腫痕,楚子攸吹了口氣:“疼不疼?”

剎那冰涼又刺激,尹橙不自然地別開臉:“還好。”

檢查完,楚子攸把他按到枕頭上靠着,把被角好好地掖在他下巴那處,來時只知曉病了,沒想到還挨了打,心尖眉眼都沉甸甸,他背對着坐在床邊,拿出手機再買藥。

尹橙看着他背影,盡管面子裏子丢了個精光,委屈卻席卷吞噬了其他所有情緒,強忍淚水道歉:“對不起,是我錯了。”

聞言一頓,楚子攸倏然回頭。

柔和壁燈中,尹橙仰靠着床頭,淚水緩緩淌過濕痕和紅痕交加的臉頰,明明哪裏都是水,嘴唇卻幹涸起皮,嗓音沙啞重複着說對不起,說自己錯了。

楚子攸半跪上床,俯身把他按在自己肩頭,揉着後腦勺輕輕嘆息:“要記得服軟,你要是不犟誰舍得打你。”

尹橙惶然:“我爸是不是給你打電話了?”

“嗯。”

“他是不是給你道歉了?”

“嗯。”

尹橙把眼淚全蹭在楚子攸肩膀上:“我媽媽呢,她也給你道歉了?”

楚子攸沒說話,只因他心頭有個猜想。

他說:“天真,那晚你看到的是徐舟野,他因為私人原因來拉薩,路上車壞了被搶劫,所以半夜趕到我這裏,他是我從小到大的朋友,他喜歡他領導,他領導是女士,我跟他沒有任何不正當關系。”

尹橙沒想到楚子攸突然提起這個,呆了瞬再次認錯:“對不起,我不該那樣,不該亂說你是gay,以後再也不會了。”他局促不安擡眼:“你可以原諒我嗎,暫時原諒不了也沒關系,你可以慢慢原諒我,我每天都可以道歉的。”

“從來沒有生你的氣。”楚子攸難抑,“只是在生自己的氣,因為不知道你在哪裏。”

尹橙明白,他把楚子攸拉黑了,現在還沒放出來。

沉默半晌,楚子攸慢慢松開他重新坐好:“吃過藥我送你回家,我給叔叔解釋。”

“不回。”尹橙知道做錯,可是尹向士那巴掌疼到他心裏,尹向士說尹家沒他這號人,這話太重了,哪怕已經獲得楚子攸的原諒他也不想回家,他如實告知,“今晚我要回去偷護照,明天我要去美國。”

“美國?”

“嗯,我要去找燦兒,我不回家。”

楚子攸臉色微微變了:“飯吃了跟我回家,我給叔叔打電話。”

“不。”尹橙咳起來,“我不去。”

楚子攸給他順氣,無奈道:“天真,這麽嫌棄同性戀嗎?”

“你是嗎?”尹橙如墨點的眼珠子顫動不已,重複着,“楚子攸你是嗎?”

片刻後,楚子攸語氣堅定地說:“不是,現在願意跟我回家住嗎?”

這特麽混蛋糟心玩意兒,再不順毛恐怕又要造反,因為嫌棄自己是同性戀而翹班挨打,若是知道真相是不是要躲自己到天涯海角?

那麽委屈,掉那麽多眼淚。

可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

能怎樣?哄着吧。

尹橙很扭捏,也要佯裝不在意:“你不是在等人嗎,萬一他來你家怎麽辦。”

楚子攸深深吸氣,情緒全部堵在胸口悶着,真他媽要瘋了。

“有空我帶你上市院看看吧,皮總這麽癢也不是辦法。”

尹橙小聲嘟囔:“感冒不至于吧。”

“沒等,天真。”楚子攸無計可施地搖頭,“我誰也沒等,也沒人等我,從前都是逗你玩的,都是騙你的,跟我回家吧,到家你就是老大,掃地機器人都圍着你轉好不好?”

“那你這算......失戀了啊......”尹橙“略顯”遺憾,勉為其難地說,“那好吧,我也不白住你的,我給你交房租。”

“能不能消停點。”楚子攸捏眉心,“錢包都被沒收了,誰要你房租。”

“看不起誰呢,”尹橙蔫噠噠地抱怨,“燦兒昨天給我轉了25000,剛剛給我轉了200萬,夠付房租了吧。”

焦慮一整天,想盡一切辦法甚至願意驚動那兩個,現在聽到尹橙這麽說,楚子攸驀地氣笑了。

尹橙自顧自:“先說好我不會打掃衛生,你不要使喚我,不要讓我寄人籬下,也不要把我趕出來說不要我。”說着說着又想起尹向士那番貶斥的話,他難受地直揉眼睛,揉着揉着眼淚又出來了,嫌丢人,鑽被子裏平複情緒。

從小嬌生慣養,雖然大錯不犯小錯不斷,但其實尹向士是最寵他的,只要不涉及原則問題什麽都依着他,又耐心教育,又無限溺愛。

被最親近的人冷眼相待,比陌生人惡意中傷還要難受。

何況打的是臉?

門鈴叮咚,餐食來了。

楚子攸只好先去開門,等管家走後他撥開被子,将尹橙抱出來按在肩頭揉着亂糟糟的腦袋,心疼哄道:“天真,飯吃了再哭。”

尹橙胡亂抹了把臉,自己從床上爬起來,反正臉皮丢盡了也不管那麽多,光着腿走到衣帽櫃裹上睡袍。

梨汁冰冰涼涼,對于火燒般的喉嚨簡直是天賜良藥。

喝到一半楚子攸給他抽走,把燕窩粥連勺帶碗推到他面前,“別喝太多,吃粥。”

燕窩粥香甜,尹橙只能小口小口地吃,因為嘴角扯着疼。吃過飯有點出汗,他鑽回床上,楚子攸給他測體溫,低燒還好,又算着時間給他喂藥,抹口腔的藥也到了。

楚子攸沾着濕棉簽,一點點給他塗。

尹橙受不了這樣溫柔的楚子攸,尤其是楚子攸近在咫尺、無微不至地照顧他,好像楚子攸非他不可。

明明是戀人相處的模式,發生在他們身上不合适。

為了揮散這種眷戀的感覺,他欲蓋彌彰地作,确實也是肚子太飽,把楚子攸端水杯的手推開,“等會兒再吃。”

“你認為我在跟你商量?”楚子攸這些事情可不會縱容,冷着臉說,“現在吃。”

男性無論年紀或是無論經歷,在原則問題上不自覺流露出來的氣質總是出奇的相似。比如現在楚子攸給人的感覺跟尹向士動手之前的感覺一模一樣。

尹橙枕着雪白枕頭,腦子一抽:“如果我不吃你是不是也要打我?”

楚子攸已經不知道解釋什麽好,撐着柔軟的被子緩緩俯身,一寸寸靠近面前剔透如玻璃珠子的瞳孔,鼻尖與鼻尖輕輕蹭了下。

“你一哭我什麽都忘了。”

“平常作天作地我都舍不得對你說半句重話,現在這麽可憐……”

尹橙大腦一片空白,滿心滿眼盡是楚子攸這張英俊的臉。

眉骨硬朗鼻子挺拔,呼吸又濕又熱地撲在臉上,本來他的長相就十分具有沖擊性,遠距離是怼臉上硬帥,現在是怼大腦神經帥。

思緒轉得九霄雲外,尹橙無聲張了張口。

然而楚子攸又慢慢拉開距離,輕聲說,“我舍不得,也心急,你不吃藥我能拿你怎麽辦?除了求你吃,我想不到任何辦法。”

心尖又癢又麻急需找發洩口,尹橙伸出手,“別說了,我吃,你給我。”

他乖乖吃藥,楚子攸握着手機起身,“我去給叔叔打電話,你的行蹤不能瞞知不知道?”

尹橙更加乖覺地點頭:“如果不允許我明天還是要去美國。”

楚子攸危險地眯起眼睛,“等于我是planB?”

“那你要我怎麽辦,他不準我住你家,我也不能回家,你要我睡大街嗎?”

“好了好了。”楚子攸把他按回去,“安靜休息,我來解決。”

電話裏的尹向士聲線十分疲憊,不過他的嘆息倒是印證楚子攸的猜想。

尹家教育理念向來是動口不動手,新年首天不僅打了兒子還逐出家門,尹向士敢給上頭四位老人,以及最惹不起的老婆交代嗎?事到如今他都沒敢坦白,扯謊說尹橙出差,還說是重點項目讓大家不要打擾。

四位老人就是想看孫子也不好抱怨,孟姝元笨蛋美人一個,急急忙忙問陶陶沒帶衣服走,項目地點在哪裏,冷還是熱。

尹向士心裏打鼓,手顫之餘含糊了過去。

楚子攸委婉道:“叔叔您放心,這段時間我會好好照顧他。”

尹向士懸着的心落地,他知道尹橙肯定傷心了,了解不願回來的原因,不想惹得兒子更傷心也不想節外生枝,他暴露出難以言表的一面,面對楚子攸這個晚輩,甚至架不住內心拷問,像問朋友那般問楚子攸。

“子攸,我是不是做錯了?”

楚子攸緘默難言,他從四年前就想拐人家兒子,好不容易絞盡腦汁騙到身邊待着,祈盼尹橙能喜歡他一點,沒想到尹橙那麽讨厭同性戀。

不過就算這樣他也甘之如饴。

面對這樣的沉默,尹向士卻理解成另一層意思,苦笑道:“抱歉,叔叔老了......也糊塗了,等他願意回來你告訴我,我來接他。”

挂斷電話後,楚子攸待了會兒才出去。

酒店隔音良好,尹橙什麽都聽不到,現在看到楚子攸從衛生間裏出來,立刻緊張翻坐起,“是不是不準?”

楚子攸故作輕松,“我出手你還有疑問?”

“卧槽,你是怎麽說的?”

尹橙重新開口:“楚總,你用了什麽絕世口才說服我爸?”

楚子攸不解釋,只說:“現在把錢轉給湯燦。”

“我不。”尹橙捂住被子像捂住了支付寶,“以後還給他就好了,再說我還要用錢呢。”說着像想起什麽似的,覥臉問:“我工資多少啊?雖然辭職了也要給我發工資哈。”

上了快20天班跟玩似的,現在才知道問工資......

楚子攸冷臉掏錢包,把各式各樣的卡一張張往外拿,“所有密碼都是453679,喜歡哪張自己挑。”

尹橙搖頭:“不要。”

“湯燦的錢收得心安理得。”楚子攸反問,“我的錢就不能要?”

“燦兒是朋友,你......”

“我?”

怎麽能要喜歡人的錢呢?尹橙小小煩躁:“不要就是不要。”

楚子攸繼續冷臉:“求你。”

“......”

尹橙用下巴壓了壓蓬松的被子,聲音沙沙地說,“尹向士今天扇我耳光,直接證據表明他也沒有多愛我,雖然是我的錯......但楚總,我能不能問你個問題。”

“問吧,現在什麽要求都答應你。”

尹橙在被子下偷偷掐自己的腰,強行用痛意摁壓心頭泛開的點點漣漪:“你為什麽跟父母關系不好?”

“還以為你要問我給你爸說了什麽。”楚子攸伸手,兩根手指從下巴那塊壓下去幫他徹底掖好被子,“粥只吃了半碗又有力氣了?”

“如果不方便講不說沒關系的,我只是好奇。”尹橙覺得癢,躲開了,“楚總,你回家吧,今天謝謝你。”

“我一個人回什麽家。”楚子攸說,“等你一起。”

“現在不想動。”

“知道,所以現在閉眼會兒,等你好點帶你回家。”

尹橙眨巴着眼睛看他,楚子攸把外套脫了扔沙發上,房間開着暖氣溫度很高,楚子攸坐回來慢條斯理地問:“還想不想聽?”

“如果是傷疤那就不聽了,我只是好奇。”

“就沒你不好奇的東西。”楚子攸笑着說,“躺好,把手放被子裏去我再說。”

尹橙依言照做。

接着,楚子攸緩聲說:“維持我父母的關系是結婚證,維持我與他們的關系是出生證明。”

愛情和血緣怎麽能用白紙黑字來表達?尹橙沒出聲,靜靜聽着。

楚宗憲和林岚官居高位,出差開會、視察工作是家常便飯,楚子攸自小由保姆帶大,當然這只是畸形家庭的悲涼底色,并不是主要成因。

那時候,就算楚宗憲和林岚在家他們也很少溝通,因為沒時間掌控兒子,那就制定一些類似下屬常做的工作報告,每天一份讓楚子攸進行填寫,在規定時間內掃描件以便查閱。

學業任務尚且繁重,還要彙報日常。

一開始楚子攸按部就班地做,漸漸長大後認為沒必要,提出自己的要求。

楚宗憲和林岚沒有教育子女的經驗,只有管理下屬的方法,壓迫愈發嚴苛,在擇校上希望楚子攸就讀子弟學校,早早定下目标,要求楚子攸未來進入與他們相關領域的仕途。

楚子攸說:“每天要像彙報工作那樣,把學業、行程、與哪些人交往、什麽時候出門什麽時候回家,事無巨細一件件彙報給他們聽,如果他們不滿意,就會安排人員全天監督,詳情記錄實行打分制,直到達到95%的滿意分值。”

尹橙咋舌:“大學生這樣管教是有點那什麽......”

楚子攸糾正:“那時我剛上小學。”

“出行穿戴要遵守他們的規定,交朋友要得到他們的首肯,同學聚會規定一月一次,每次兩小時。”

“所以初中畢業我選擇出國,因為完全脫離了他們規劃的人生軌道,所以——”

“所以我自立戶口。”楚子攸隐去曲折過程,“徹底跟他們劃清界限。”

尹橙知道事情遠沒有表面這麽簡單,跟楚子攸比起來,他下輩子都不可能有這個魄力,據他所知楚子攸爺爺奶奶早不在人世,跟父母脫離關系等于舍棄了作為“後盾”的家庭,意味着從此以後都是一個人。

像今天這樣合家團圓的日子,每次他都是一個人。

楚子攸說:“天真就這些了,還有想問的嗎?”

尹橙看着他的臉,想起出現在電視上的楚子攸的父母,雖然威嚴整肅,偶爾面對鏡頭也會露出得體的微笑。

他瞬間想到什麽:“他們是不是......還給你公司施壓了?”

尹向士曾說過楚子攸公司上市前夕被人卡過手續,當時以為是公司自身能力不足或者關系沒疏通到位,現在看來......

楚子攸了然地笑:“叔叔告訴你的?”

“對。”尹橙趕緊解釋,“他讓我不要給你添亂,其餘什麽都沒說,都是誇你,把你誇得天神下凡。”

“這有什麽。”楚子攸無所謂,“叔叔當時幫了我很多。”

公司上市在即不能出任何一點差錯,偏偏至關重要的手續出了問題,楚子攸明白,也做好了誓不低頭的準備,無非晚幾年上市,不過這件事尹向士聽說後,暗中幫了把。

楚子攸是在第二年陰差陽錯才得知到底是誰幫了忙,主動去公司找到尹向士道謝。

猶記得那天,也猶記得那間辦公室。

除了一面牆的企業獎狀,玻璃櫃裏最多的是尹橙和孟姝元的照片,辦公桌桌腳有陳舊的卡通貼,猜都不用猜,肯定是某人很矮的時候趴地上貼的,整個辦公室只要有直角的地方都嵌着防撞軟墊,水彩筆塗滿了五顏六色,還有尹向士端的陶瓷茶杯,刻印着歪歪扭扭——爸爸I love you

舒适的真皮座椅正對面,是一張特別幸福的合照。

當時尹橙上大一,一家人站在大學門口親密合影。

楚子攸站在那間寬闊的辦公室時、第一次見到尹向士時,尹向士溫和地說孩子沒關系順手幫忙而已,那也是楚子攸第一次感受到,原來嚴肅死板的辦公室也可以承載一個溫暖的家庭。

他留意到尹橙,漸漸關注尹橙,在公開的社交帳號窺探尹橙的生活,喜歡他充滿朝氣的笑臉,喜歡他那雙眼睛。

到最後喜歡他整個人,大約只花了三天。

最後的最後,尹橙大學畢業,尹向士屢次憂心提及尹橙不服管教,這一刻楚子攸明白,他等待四年之久的機會到了。

回憶淺嘗辄止,回到溫暖明亮的酒店房間。

楚子攸簡短描述了遍當年尹向士幫忙內容,雙眼含笑地說:“所以得多謝叔叔,我才能認識你,公司才能在原軌道上市。”

一番闡述,尹橙只覺得心頭酸脹不已,側身躺在枕頭上看着楚子攸,認真說:“對不起我不該問的,以後你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別人,這種事情說出來很痛苦,你也不要笑了,這并不好笑。”

“雖然你沒說,但我明白你不好受,不對,不好受不重要,最重要的是你受委屈了。”

楚子攸笑容一點點凝固,最後變成面無表情,閉上眼睛,飛快蹙了下眉。

尹橙從被子裏伸出手,輕輕拍了拍他手背,“你超優秀,有沒有父母你都非常優秀,無論是從商還是從政都是翹楚。”

楚子攸反握住他那截細瘦白皙的手,因為發燒肌膚溫度很高,他握着不肯松,又無可奈何地嘆息:“天真,你真是.....”

“真是傻?”尹橙有點困了,慢慢眨着眼皮,“我知道我是阿鬥,可我想當一個快樂的阿鬥,扶不起來就算了,當泥巴來年種鮮花~”

“有我在怕什麽。”楚子攸真心實意地笑起來,“睡吧,睡醒了回家。”

感冒藥物通常都有嗜睡的副作用,尹橙裹緊被子嘟囔着你快點回去,沒說幾秒又沉沉睡去。

楚子攸将燈光調成睡眠模式,坐在床沿看窗外繁華熱鬧的城市。

人生就是這麽奇妙,突然就來了轉折點,但是不是美好事物來臨前上天都會先敲響警鐘?

跌一次嘗盡冷暖,才能爬起來迎未來?

床頭手機嗡嗡震動,顯示湯燦來電。

第一次楚子攸視而不見,第二次他盯着屏幕皺起眉頭,第三次尹橙有了将醒欲醒的征兆。

“湯燦電話,接不接?”

尹橙迷迷糊糊的:“你就......說不偷護照了......”

楚子攸握着手機走到套間裏,剛接通,湯燦急急話音傳來:“怎麽又不回消息,是不是感冒加重了?”

“我是楚子攸。”

電話靜音幾秒,湯燦幽幽道:“送藥的人是你。”

楚子攸:“嗯。”

“他現在怎麽樣?把電話給他吧。”

“他睡着了。”楚子攸音量很低,“有事嗎。”

“最早班機是明天下午三點,等他醒了你轉告他——”湯燦改了口,“他睡着了你為什麽不離開?”

“剛剛跟他父親通過電話。”楚子攸說,“尹橙這段時間住我家,你把航班取消了吧。”

電話再次靜音的時間比上次長太多。

沉默許久後,湯燦問;“你玩玩還是認真的。”

“這一天我等了四年。”楚子攸瞟了眼外間大床,“我玩不起。”

“他們家前車之鑒擺着。”湯燦說,“叔叔他們也是平易近人,但在原則問題上從不讓步,這條路太難走了。”

所以楚子攸才想讓尹橙學着獨立管理公司,解決尹向士最困擾的問題,再自證單純的目的,一定有轉圜餘地。

“我知道。”楚子攸何嘗不清楚各中艱難,“無非是比誰豁得出去,至少得努力争取不是麽。”

外間大床上,尹橙睡得很熟,裹着被子只露了半張臉,嘴唇天生微微上翹所以睡着了看起來也像在笑。

臉消腫大半,指印淡淡的,呼吸有點沉,可能是因為鼻子不通暢的原因。

楚子攸輕手輕腳把他側換方向睡,尹橙動了動,楚子攸等了會兒,尹橙呼吸漸漸安靜下來。

兩點多時尹橙睡醒,一是起床尿尿二是喉嚨不舒服。

睜眼第一時間還有點夢幻,睜着茫然的大眼睛瞅了楚子攸好幾眼,颠三倒四晃去洗手間,出來後是徹底醒了,帶着濃濃的鼻音,“你怎麽沒走啊。”

楚子攸查看工作郵件,沒擡眼:“睡你的。”

“回吧。”尹橙揉眼睛,“你在這兒看着我睡,我怕你把我掐死。”

“......上次說兩拳打死,這次掐死。”楚子攸揣着手機站起來,“能不能盼點好?”

“那得把我嘴縫上。”

“現在感覺怎麽樣?還是不舒服我們去醫院。”

“嗓子疼,頭還有點暈。”尹橙揉眼睛,“回去吧,不然你也不能睡覺。”

楚子攸說:“那去換衣服。”

“你去套間等我。”走到衣帽櫃,尹橙回頭,“偷看長針眼。”

“都看光了還遮什麽。”楚子攸嗤道。

停車場一陣冷風刮過,尹橙披着楚子攸的外套仍然打了個寒顫,楚子攸摸他額頭還是有點燒,趕緊把人推上車。

深夜C市回歸平靜,車子滑進大道,楚子攸再次手掌感受了空調溫度,“餓不餓?”

“餓。”尹橙吸着鼻子答,“想吃蹄花湯,蹄花湯現在還開着嗎,會碰到許明赫嗎,他今天還給我送藥,诶不對,是許明赫說我在華爾道夫對不對?那為什麽是你送藥?”

楚子攸緊急打斷:“生病吃那麽油膩的東西幹什麽,聽話換別的。”

餓了思考能力下降,尹橙迅速轉移注意力報了地名,吃過宵夜兩人回到點将臺接近淩晨四點。

随着門開全屋燈光自動感應亮起,低調精致的裝修和開闊的客廳隐約從玄關露出一角。

尹橙坐軟凳換鞋:“你一個人幹嘛買這麽大的房子住。”

“這不還有你麽。”楚子攸随手把車鑰匙扔櫃上。

“說得我好像能占一千平似的,人活在世不過一日三餐睡一張床而已。”

“別光貧嘴,張嘴我看看。”

剛剛又吃了次藥,全靠這副底子好的身體抗造,就是扁桃體腫着估計還要燒,幸而口腔是身體愈合最快的器官,那一巴掌扇出的傷口已經很淡很淡。

楚子攸松開他下巴,順便用指背偷刮他臉蛋。

尹橙不知道自己稀裏糊塗就被揩了油,耷拉着拖鞋走進下沉式客廳,奢華他見怪不怪,只是超乎想象的是,長達幾十米的電視牆居然擺着齊腰高的人造觀景魚缸。

尹橙再精神不濟,也不由驚嘆:“你是海王啊?養這麽多魚?”

“對。”楚子攸懶洋洋地答:“天天盼收網。”

魚缸澄澈透明,大小不一的假山遍布随水飄蕩的綠藻,五彩斑斓的魚群因為受到震動竄來竄去。

楚子攸走過去,從廊櫃拿出魚食,熟稔地抛了點進去。

魚兒密密匝匝地浮頂搶食,水面跌宕起伏轉眼便了吃個精光,尹橙興奮道:“該我了該我了。”

楚子攸笑:“你也要我喂?”

尹橙接過魚食,“灑多少?”

“看你心情,十秒吃不完要全部撈出來。”

“真是萬惡的資本家,制定朝九晚五的牛馬工時就算了,還要控制魚吃飯時間。”尹橙逼叨逼,“萬一人家講餐桌禮儀呢,那不是每頓都吃不飽?”

“天真……”楚子攸說,“控制時間是因為飼料沉底會污染水質還會影響魚的健康問題,少量多喂不就好了嗎。”

“哇哦,你好聰明哦。”

人怎麽能沒心沒肺成這個樣子,無論之前有多糟糕,一點快樂就會忘掉所有煩惱,幾小時前還癟嘴掉眼淚,現在又能因為幾條魚傻不拉幾地嘻嘻哈哈。

當然翻篇的勇氣不是人人都有的。

“好了天真。”楚子攸拉他,“上樓休息。”

尹橙:“不急,再看會兒滴。”

楚子攸只好當陪客,給他介紹品種名稱,想了想說:“以後這些魚就你來照顧行不行?”

“不太行,我的養魚理念跟你們不太一樣。”

“這方面你也有節目?”

尹橙目不轉睛盯着魚缸:“三天換次水七天換次魚,你千萬別把生命重任托付給我。”

楚子攸覺得有理:“讓你辦事就等着鬧心吧。”

尹橙豈有此理:“嘴巴甜得像抹了蜜......”

又陪着看了十分鐘,楚子攸催,“明天再看。”

兩人邁上二樓,路過某間房間楚子攸主動推門,開燈前挺得意地說,“進來看看喜不喜歡。”

尹橙狐疑跟進去,随着燈光亮起,一間設施齊全配置豪華的電競房映入眼簾。

這是什麽人間天堂?蠍子尾托的電競椅,面前還懸挂了5個全景顯示屏,尹橙真高興了:“我家的都沒你這個牛逼,楚總你家有這東西不早說!早說我幾年前就造謠了!”

“......”楚子攸又頭疼了,“現在不準玩,明天玩。”

尹橙雖然興奮但馬上出來了,不是他的東西他不會去碰,“房子是剛買的嗎?”

因為電腦配置都是最新款,甚至有些是上個月才出的。

“你大一那年買的。”楚子攸說。

“哦,那都四年了。”尹橙純當話聽,“沒看出來你也喜歡打游戲。”

“不打,沒時間。”

“那你買這些幹什麽,有錢燒的?”

“就當我是吧。”

兩人走到走廊中間位置,楚子攸再次推開房門:“這間房間明赫偶爾會過來睡,原本你的......暫時先睡這兒吧。”

合院三層總共一千多平,但裝修時只準備了雙主卧,一間等人來一起用,一間特意留給許明赫。

尹橙說:“明天我去酒店住。”

“別折騰了,他只在附近喝酒才來。”楚子攸解釋,“明赫父母去世後他不喜歡一個人待着,要麽住家裏的會所,除了時序自己住的公寓不去,多半輪流住我們這兒。”

“為什麽不去沈醫生家裏?”

“因為時序買的時候只剩高層。”

經小時候的陰影,許明赫厭惡高層,也厭惡密閉空間。

“那我更不能搶了他的床。”尹橙真心道,“我住等于把他的房間霸占了,再說他萬一覺得你把他抛棄了怎麽辦。”

“他那腦子只會亂來不會亂想,樓下再給他改個房間就行,郝席那兒他去的最多,安生睡你的。”楚子攸指着衣櫥,“最下層有新睡衣,衛生間有新的洗漱用品。”

尹橙暫時妥協:“那你今晚給他說一聲。”

“別洗澡知道嗎。”楚子攸還不放心,“認床給我發消息。”

尹橙煩:“可別啰嗦了。”

楚子攸眯起眼睛:“敢情生病我收拾不了你是不是?”

“晚安晚安。”尹橙推他出去,“楚總晚安~”

“隔兩小時我要進來給你量體溫,到時候別吓着。”

“知道了,活爹。”

楚子攸一邊回對面房間,一邊給許明赫發消息:這幾天來了跟我睡。

淩晨四點,許明赫秒回:你想得美。

算了,沒一個省心的。

楚子攸無聲長嘆,又停駐腳步回望身後,臉上浮起淡淡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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