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8章
古老的莊園在夜色之中更顯幾分驚悚,極大又極圓的月亮仿佛也因蒼翠的山而顯出了幾分森冷的青。
莊園一樓的書房之中,投影映在幕布之上。
江遠丞的西裝外套已經脫下,露出了裏面的灰色馬甲與襯衫,他的手背垂在桌上,手邊是一杯褐紅色的酒液,袖箍緊束着臂膀,顯出漂亮的肌肉形狀。管家站在他身後,垂着頭道:“江先生,這就是所有能找到的錄像了。”
他說完,按下了錄像。
錄像是多個幾分鐘的視頻拼湊而成的,目前已被管家處理過,着重标出了重點內容。
第一幕便是溫之皎下車時,通過前車座內部錄像的場景,放大後可以看見她的脖頸上并沒有痕跡。
第二幕則是溫之皎上車,裴野跟了上來,緊接着通報了名字後,擋板上升阻止對後座的錄像。
此時,技術放大了她的脖頸并截圖表示目前仍沒有痕跡。
第三幕是快到莊園時,司機打開了擋板問話,此時溫之皎似乎有些茫然無措,淚水還挂在臉上,脖頸上也有了紅色的掐痕。
視頻結束時,同時附帶了一份“經檢查未存在AI修改痕跡”的檢測報告。
江遠丞拿過了控制器,将第三幕錄像裏場景放大。她坐在車裏,車外的光芒落在臉上,嘴唇似乎還有些顫抖。顯得尤其的無助可憐。
他凝視了許久,感覺自己的呼吸沉了些,“把裴野的訪問白名單删了。”
江遠丞想了幾秒,又道:“顧也,謝觀鶴的名單也删掉。”
管家道:“裴先生那邊致電了,說他現在在去祖宅的路上,這幾天不在A市。但下周會回來,并且表示他辦了個小型宴會,請您和顧、謝先生一定參加。”
江遠丞沒有說話,只是擡起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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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會意,起身離開。
江遠丞垂眸,臉上并無表情。
她當時很害怕吧。
不不不,現在才是害怕的時候。
溫之皎如果能回答他的話,肯定會這麽說。
此刻,她已經快跳腳了,在整個房間裏走了八十圈了。
怎麽辦,萬一裴野不認賬,江遠丞回來質問她怎麽辦?到時候不但解釋不出來會讓江遠丞發瘋,恐怕還會讓本來就對自己有敵意的裴野找機會針對自己!
也不對,也許江遠丞也不會為了她去找裴野?
在溫之皎有這個念頭時,很快就聽到了門外的敲門聲,江遠丞的聲音隔着門傳來,悶悶的,也溫柔了許多。
“先吃飯好嗎?不要餓着。”
他頓了下,才又道:“裴野的事,我之後處理。”
之後處理?你根本就是不覺得是回事吧?
溫之皎翻了個白眼,又立刻從床上起身。她大步走到門前,隔着門大喊:“随便你!但我現在不想見到你,也不想見到你那幫朋友,更不想聽你講什麽我們的訂婚,我們的未來!江遠丞,在我想着為我們選個好日子的時候,你懷疑我,你朋友嘲笑我,我真不明白——”
她晃了下身體,讓自己發出抽搐的話音,“你到底把我當什麽……”
溫之皎貼着門,小心聽着門外的動靜,幾秒後,她聽見一聲沉沉的嘆息。
江遠丞道:“你想怎麽樣?”
溫之皎捏着鼻子,“你說得對,是我不該出門。我以後不會離開房間了,只要在這裏,我就不會被人又掐又罵,也不會被人覺得配不上你,覺得我別有用心。我看不到一點點,你對我的用心。”
她硬生生擠出了幾滴淚水,努力呼吸着,“你連訂婚日都不會用心選,跟你說有什麽用?你就知道急!”
“你到底為什麽要見所謂的大師,要算那些日子,我都說了一萬遍了,不會有問題的。”許久,江遠丞低沉的聲音響起,“算了,你不想見到我,我就走。”
沒多時,她聽見門外的腳步聲響起,他離開了。
溫之皎松了口氣。
江遠丞此時是理虧的,她覺得她再堅持幾天,他就會松口答應她的其他要求。
在接下來的時間裏,溫之皎展開了轟轟烈烈的捉迷藏活動,只要江遠丞在家,她就絕對不出房間不去吃飯。如果下樓看到了,她也立刻轉身跑回房間。所幸每次她不去吃飯,傭人都會額外送一份餐食過來,倒也沒餓着。
不過在堅持了快一周後,在今天這個早晨,溫之皎有些熬不住了。
因為今天下午大師就會到機場,而現在,江遠丞還沒松口。
唯一的好消息是溫随臨時要去參加其他城市的峰會,也就是說他大概會等訂婚時和父母一同前來,自己暫時還不用跟江遠丞扮演親密愛侶。
早餐送來十幾分鐘了,溫之皎一點食欲也沒有,握着面包發呆。
不會吧,難道弄巧成拙了?難道自己真要在房間裏待一輩子了?
她正絕望地想着時,門外傳來了鑰匙擰動門鎖的聲音。
“咔嚓——”
最後一道鎖被解開。
江遠丞打開房門,映入眼簾的只有放在床邊桌上的餐盤,卧室裏空蕩蕩的。他怔了下,灰色的瞳孔驟然擴散,他快步進入房間,“皎皎,吃飯了。皎皎,溫之皎,出來。”
他的語氣平靜,可腳步不停,四處巡視着房間。
打開櫥櫃,拉開櫃門,掀起被子……房間裏的動靜并不小,他也沒停止過呼喚,只是聲音越來越大。
當江遠丞将偌大的卧室翻了個遍後,他的臉一點點灰白起來,最終,他看見偌大的落地窗。
窗簾被微風挂起弧度,似乎預示着,窗戶已經被打開了。
江遠丞脖頸的經絡痙攣了下,他快步走過去,伸出手。
那只手顫動着,幾秒後,才握住窗簾一把扯開。
“唰啦——”
厚重的窗簾被掀開,日光穿過玻璃将房間點亮。
窗戶開了個縫隙,窗戶下,溫之皎蜷縮在窗簾裏,專心吃手裏的吐司。
她沒有擡眼看他,眼睛只盯着面包,腮幫子鼓鼓的。
江遠丞的手扶着窗臺,走到她身前,她側過身,背對着他。
他身體動了下,便失去了力氣似的,半跪下來,緊緊地從背後擁住她。
他側臉,去親吻她的臉頰,又用臉去貼她的肌膚。
呼吸蒸騰的熱氣在他們的臉上染上淡淡的濕漉。
好一會兒,江遠丞道:“溫之皎,你非要這樣吓我嗎?”
溫之皎扭動了下身體,掙脫不開。
江遠丞的臉貼住她的臉,“還是你覺得,這樣我就會聽你的?”
溫之皎不說話,也不嚼了,一點聲響也沒有。
“無論你現在……對我怎麽想,我都不會讓你走。”江遠丞側過臉,去親吻她的耳朵,臉頰,眼睛卻緊緊凝她的睫毛,有弧度的鼻梁,抿着的唇。他眯着眼,繼續道:“就算你裝啞巴,也沒有用,你不是很擅長說謊嗎?”
他咬牙,幾秒後,他再次道:“說話。回答我。”
在窗簾與窗的夾角中,他們如最親密的愛人一般,身體貼着,連呼吸都膠着混合在一起。
溫之皎看了他一眼,他的灰眸閃爍了下,她便立刻移開視線。
江遠丞薄唇緊抿,咬住了牙齒。他閉上眼,道:“依你,大師,你想去請就請,選一個……喜歡的日子。不要躲起來,也不要……”
他将臉埋在她的肩膀上,“不準不理我。”
“我沒有不理你,我只是難過你為什麽不能理解我的用心。”溫之皎的嘴角翹起來,也終于看他,眼睛彎起來,“那你吃早餐了嗎?不要餓着。”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用心?你根本——”江遠丞深吸一口氣,克制住更多情緒,道:“算了。”
他松開對她的束縛,扶着窗沿起身,背過身去,道:“不吃了。有事。”
溫之皎輕聲道:“餓着不好啊。”
江遠丞冷哼了聲,沒說話,徑直離開了。
嗯,看來是氣飽了。
溫之皎給自己豎了個拇指。
*
裴野這次小聚會的地點在他自己的別墅裏,他的別墅倒是豪華且現代化,一棟別墅四層,光占地面積就占了兩萬平方米。
小型露天宴會設在別墅的私人花園裏,來往的侍應生有條不紊地提供着餐食,在正中央的高臺之上有着什麽東西,蓋着一層厚厚的幕布。看得出來,它應該是本次宴會的核心主角。
裴野的白發梳到了後面,耳邊仍是一大堆耳鑽耳鏈,穿上了合襯的銀色格紋西裝,這樣的搭配居然并不顯俗氣,反倒襯得他愈發像是漫畫中走出來的俊美不羁。
謝觀鶴向來身居高堂,這樣的宴會場合他嫌鬧,并沒來。不過倒是托人送了瓶好酒過來。顧也跟裴野打了聲招呼,便也有些無聊。不過他向來長袖善舞,心不在焉也應酬了幾波攀關系的人。
令他意外的是,上次四人小聚都沒來的江遠丞,這次來了。
江遠丞一如既往,穿着一身黑,深邃英俊的臉上只有陰鸷,灰色的眼睛裏襯得他像是沒有感情的怪物。他遠遠和顧也招了招手,沒多時,才到他身旁。
顧也似笑非笑地看着江遠丞,“怎麽,你狗鏈被解開了?”
“沒必要。”江遠丞話音平靜,他又道:“你們對我不滿,沒必要宣洩到她身上。”
顧也一聽就知道他的意思,有些無語,“你有看心理醫生嗎?我拜托你去看看吧,你現在的戀愛關系真的很畸形。”
“我不需要別人對我的感情關系置喙。”江遠丞道:“裴野看起來很高興。”
顧也擡起頭,便望見裴野昂着下颌,臉上有着意氣風發。他握着調羹,舉着酒杯輕輕敲着,示意衆人都看過去。
“很高興大家都能來,當然我想大家也很好奇,這次宴會是為了慶祝什麽?慶祝我回國?為了接風?或者敘舊?”裴野嘴角扯了起來,眼睛彎彎,“答案是,慶祝我最新拍賣下的……”
裴野唰啦一聲揭開防塵布,下一秒,一輛紅色的諾亞賽車驟然浮現在衆人眼前。
下一秒,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嘆息聲。
佛瑞立奧F20x1,它的主人用它獲得了多場冠軍,就在前不久,以近千萬英鎊在蘇富比被神秘買家拍下。而顯然,這名神秘買家,正是臺上的裴野。
裴野高舉着香槟酒杯,盡情地享受着這一刻的歡呼。
衆人齊齊沖過去,圍着車,也圍着他,連連驚嘆。
顧也與江遠丞沒動,站在人群外圍。
顧也看笑了,“小年輕花錢如流水啊,不過這錢值,砸進去還能聽引擎響呢。不像有的人,錢砸女人身上——”
“顧也。”江遠丞也鼓掌,臉上有着虛假但足夠禮貌的弧度,“你之前砸錢進去的項目,是不是被征用了,那個動靜也很響啊,為人民服務。”
顧也眼睛眯了下,“啧”了聲。
裴野享受完歡呼,尖牙抵着嘴唇,笑起來,“好了,參觀到此——”
“砰——”
遠處人群之中,不知是酒瓶或是其他的東西,驟然炸裂。
下一秒,一群人尖叫着迅速扯開。
在衆人反方向逃離之時,裴野還在怔愣之中,一轉頭卻發覺賽車頭部不知被誰硬生生砸進去一個凹陷。
裴野的瞳孔驟然擴散,立刻要去找罪魁禍首,但在那群散開尖叫的人群之中,他看見了顧也與江遠丞。顧也有些驚愕,而江遠丞卻對着他的視線,朝着他含笑點頭。
他被面前的場景驚住,但很快的,幾個穿着黑西裝的保镖從外部為了上來。他們各個手裏都握着警棍,幾乎直接朝着裴野的車沖過去一陣亂砸。期間維護秩序的安保迅速沖過來,跟他們扭打在一起,但仍然有幾個人硬生生撞過去,用力砸車。
裴野的血液幾乎凝固在體內,冷意與憤怒讓他迅速地擡起腿踹開了一個最近的保镖,直直地沖着江遠丞走過去。
他攥着拳頭,一把抓住江遠丞的領子想要揮拳,卻被江遠丞身邊的人拉住。但裴野畢竟氣頭上,擡起腳就朝着江遠丞踹過去,梳理好的白發落了幾縷,“你他媽的,江遠丞!”
江遠丞往後退了半步,躲開了。
顧也扶着腦袋,望向江遠丞,“你什麽意思?”
“你個王八蛋!”裴野徹底失去理智,幾乎只能迸發出辱罵聲,“媽的,你有病吧?我剛買的車!”
江遠丞沒有理睬顧也,只是握着手杖,用力戳了下裴野的肩膀。手杖底部的塵土在他肩膀上留下髒痕。
他道:“你上周怎麽對溫之皎的?我沒有掐死你,已經念在多年情誼了。”
“我操。”顧也爆了粗口,“不是等下,你上周不是去祖宅了嗎?”
裴野心中一動,知道此上周非那個上周,咬着牙看江遠丞,“你是不是有病?我也沒做什麽啊?”
“沒做什麽?”江遠丞笑了下,“一周了,她脖子上的淤青還沒消失。”
顧也的狐貍眼瞪圓了,手抵住了唇。
江遠丞繼續道:“你根本就是想把她掐死。”
顧也圓溜溜的眼睛又變小了,有點無聊地移開視線,當和事佬,“都是兄弟,沒必要這樣。年輕人,手勁兒大——”
“我他媽什麽時候掐她了?你是不是瘋子?”裴野的怒火已經飙升到最高,原本壓下的憤怒因為這無須有的罪名徹底引爆,他臉色猙獰起來,“就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女人,你就這樣對我?你明明知道賽車對我有多重——”
江遠丞只是拿出了手機,話音平靜,“按緊。”
“嗡嗡嗡——”
溫之皎手機震動了下。
此時,她看了眼面前的大師,大師是個看着四十多的女性。她身材中等,相貌普通,神情平靜,看着不像是個世外高人,只像普通人。
但大師穿着很年輕的衛衣牛仔褲,見她分心,便道:“溫小姐,我不可能配合你的,這樣子有違制度。”
已經下午四點了,聊了一個小時了,這個大師死活都不願幫忙,哪怕砸錢都不行。溫之皎說得口都幹了,聽她這話也有些絕望了。
她為了這個事周旋了這麽久,結果敗在這一步?!
太不甘心了啊。
“大師,我真的有點受不了了,為什麽你不願意幫我呢?我到底做錯了什麽?”
溫之皎被聊得有點想哭了,眼睛有些濕潤。
“那溫小姐,你為什麽不試試等着訂婚那天的到來呢?”大師眼睛有一道光閃過,“也許過了那天,一切都會變得非常順利,只要……”
溫之皎揉了揉眼睛,她怎麽好像看見這人眼睛冒藍光了,奇怪。
她道:“只要什麽?”
“只要你保持溫柔、善良、陽光、開朗,治愈所有人,你就能成為女——你人生中的女主角。”大師又道。
溫之皎被這段話折騰懵了,“不是,我不是我人生的女主角還能是女配角嗎?”
大師只是道:“總而言之,不要生出其他的想法,不要破壞現在的生活。我算了一卦,卦象說了,你需要保持平衡,安心等待,記住,一定要善良,不要傷害任何人。”
“嗡嗡嗡——”
手機又震動起來。
溫之皎煩躁地拿出手機,看了幾秒後,她小心翼翼地道:“大師,我是說啊,就是,假如我一不小心,呃,就是說錯了話,然後讓一個路人被打了,那這算不算我傷害的呢?”
大師愣住,下一秒,溫之皎給她亮出了屏幕。
屏幕裏,一個青年被按着,面色猙獰地對着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