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酒會上人頭攢動, 賓客們三兩聚在一起,酒杯散落在桌上,醒酒壺造型各異, 內裏卻都流淌着不同的紅。水晶吊燈散發着幽幽的淡黃光芒,光束散落在衆人微醺的臉頰上時,便愈增添幾分奢靡的華貴意味。
酒莊外, 狂風肅殺, 冷意偶然從窗內殺入,卻頃刻間被內裏充足的暖氣與人氣所消解成柔和的氣兒。
這場酒會是謝家在裴家的酒莊上辦的, 光沖着這一點,就有不少人到訪想要攀上幾分關系。可出乎意料的是, 與謝家有着姻親關系的裴家竟無一人出席, 謝家也只來了幾個不那麽重要的角色,倒是耐人尋味。
難不成這品酒會就是為了讓人叫過來猜謝裴兩家關系的?
一些人心中難免嘀咕起來,但很快的, 這個念頭被坐實了。因為謝觀鶴出現了, 他幾乎是最後一撥到場的人。
方才出席的謝家的人迎了過去,衆人才注意到入場處的動靜。
謝觀鶴穿着挺括的黑色大衣,內裏是簡單的襯衫,身姿勁瘦挺直, 黑發下面容清冷俊美。他身後的一名護衛懷抱着披着紅綢的什麽東西,謝家的人和他耳語幾句,他點頭,對這衆人都笑了下。
“抱歉,公務纏身,作為東道主反而是最後來的,甚至又要最早走, 實在是太失禮了。”謝觀鶴擡起手,護衛便走上前,他扯下紅綢,手腕間的橙紅留住愈發晃人眼睛。下一刻,衆人的視線望向了護衛手中的東西——三瓶被酒托保護得極好的紅酒。
謝觀鶴神情淡淡,道:“這幾瓶酒都是謝家私藏的好酒,正适合給諸位助興,也權當是賠禮了。”
瓶身上的浮雕徽章過于引人注目,幾乎剛一亮相,便有人驚呼于這幾瓶酒的價值。幾瓶酒被侍應生們小心接過,軟塞被拔出,紅色的酒液緩緩流入醒酒壺內時,謝觀鶴已經轉身離開了。跟着他的,還有一名謝家人。
謝觀鶴徑直往外走,那人便道:“和計劃中的一樣,顧家的人半小時前已經把對方帶走了,只是不知為何,那邊還沒有收到回信。”
謝觀鶴想起來了手機裏的照片,淡笑了下,“他不是一直都這樣,想一出是一出,恐怕這會兒又找到了新樂子。”
那人會意,上次他們聊事時,提了這件事,他也在場。
他聽得分明,謝觀鶴示意顧也做得幹淨點,顧也卻說有的是法子叫人生不如死。謝觀鶴便也随他安排了,只不過……那人心裏泛起了嘀咕,只覺得落顧也手裏,倒不如死得幹脆些。
謝觀鶴看了眼時間,道:“顧也那邊他自己都安排好了的話,就不用管他了,随他玩吧,省得到時候又借機發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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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莊位于山腰,近山頂的位置,難免風大寒冷,那人見狀打了個手勢,護衛便遞過來了大氅。他将大氅批到謝觀鶴身上,又道:“江先生剛剛致電過來,說聯系不上溫之皎,順便差人送了一件禮物給您。”
他說完,很有些小心地看着謝觀鶴。
謝觀鶴挑眉,“什麽東西?”
那人遲疑了幾秒,從口袋裏拿出了一個小盒子,兩手呈給謝觀鶴。
謝觀鶴接過木盒,打開看了眼,一眼望見兩個稻草人,稻草人身上寫着他和顧也的生辰八字,還插滿了各種針。稻草裏,似乎還放了些畜生的內髒,以至于草上沾染着發黑的紅,淡淡的血臭味也驟然散發出來。
謝觀鶴:“……荒唐。”
這東西對顧也可沒什麽傷害性,對在道觀長大,且身居要職的人來說,可是犯足了忌諱,侮辱性也極強。
有些人,是真不要命了。
謝觀鶴心思冷沉,臉上卻有了些淡笑,他一松手,木盒摔裂在地,稻草人也摔散一團。他擡腳,踩着木盒與稻草人邁步走過去,渾然不在意似的,“太醜了,燒了。”
那人點頭,道:“那江先生那邊……”
“拖着,反正不是我着急。”
車子候在不遠處,謝觀鶴的話音随着身影消散在夜色中。
那人将地上那堆東西拾起走到了更遠些的地方,這才叫人拿了個器皿與幾根絲帶過來。他蹲下身,用絲帶将碎裂的木盒與稻草人纏着,點燃了絲帶。
火焰由小到大,絲帶纏繞着木頭,火如液體一般一滴滴散落,燃燒的噼啪聲不時響起。
堆起的篝火旁插着兩根木頭,上面打着一根長一些的樹枝,樹枝上挂着一雙襪子,一件外套。顧也對着火,正準備脫襯衫,卻突然感覺什麽東西抽了一下他的腿。
顧也低頭望了一眼,卻發現坐在樹樁上烤火的溫之皎一邊捂眼,一邊捏着一根樹枝抽他腿。她捂着眼的手指岔開,露出了眼睛,“不允許,不可以,不要脫!現在你敢脫上衣,等會兒你是不是就要脫褲子了?”
“你能不能講點道理,你不看不就行了。”
顧也無法理解她的邏輯。
“不行,我的眼睛是要看美好事物的,為了髒東西擋起來不值得。”
溫之皎十分不情不願。
顧也瞥了她一眼,繼續解扣子,冷笑道:“你少在我面前惺惺作态,說實話,這堆火是我撿的樹枝,我搭的,我點的火。你要見不得,就給我滾到一邊去,別烤這火。”
“可是……可是……”溫之皎眼睛轉了下,又握着小樹枝指着火堆裏燃燒的絲帶,道:“這堆火燒了我那麽漂亮的絲帶呢!無論怎麽說,這火我也是股東!”
“你花五塊錢買一股不叫股東,叫韭菜。”顧也嗤笑了聲,脫下了襯衫,露出了寬闊的胸肌與背肌,火光映在他的小腹上,愈發顯露出溝壑裏的陰影。他把襯衫挂着,斜睨了一眼溫之皎,“愛看看,不看滾,再叫一聲我把你嘴堵死。”
他正等着溫之皎發癫,卻見她只是翹着嘴,煩躁道:“你都不會覺得不公平嗎?為什麽你能脫那麽多,為什麽我就只能穿着這一身烤,身上難受死了。”
“你要想脫你也脫。”顧也懶得理她莫名其妙的邏輯,只是坐在火堆旁的樹樁上,背靠身後的小丘陵烤着火。不多時,襯衫便幹了些,他摸了摸衣角,正要拿起來穿,卻又感覺到溫之皎用樹枝抽他腿。
顧也:“……你又想幹什麽?”
“給我穿,我想晾我的衣服。”溫之皎又抽他腿兩下,“快點,給我穿,我身上濕漉漉的難受死了。”
顧也挑眉,終于理解她那小心思了,趕情一開始就是為了讓他跟她一塊兒難受才不讓他脫襯衣啊。他瞥她一眼,,“求人是這樣的态度嗎?”
溫之皎氣得橫眉倒豎,“那難道不是——”
“行了,別念叨了,給你!”顧也一聽她那絮叨就頭疼,直接把衣服一扯,甩她臉上,“你到底哪裏來這麽多力氣嚷嚷個沒完的。”
溫之皎嫌棄地把衣服從臉上扯下來,用兩根手指捏着,正準備起身。
顧也看她這嫌棄的态度,一下子來了點莫名的火氣,“你自己要穿的,現在還給我擺臉色了?”
“你到底兇什麽啊,我哪裏擺臉色了?”溫之皎很不解似的,“而且我又哪裏嫌棄你了,你在我面前裸着好半天了,我也沒說什麽。”
顧也聞言氣笑了,“你是不嫌棄,你看得還挺開心的吧?”
“一般貨色,還不如江遠丞。”
溫之皎嘟囔了句。
顧也白她一眼,“有的人瘸,有的人睜眼說瞎話。”
溫之皎站起身來,又捏着小樹枝打他背,“随你怎麽說,轉過去,我要換衣服了。”
顧也俯身,一把握住她的手腕,眼鏡下,狹長的眼眸裏有着不耐,“溫之皎,忍你也是有限度的,你再拿這破樹枝打我一下試試?”
他這麽一拽,溫之皎猝不及防被他拉到面前,汪着水的黑眼睛裏有着無措。她眼尾垂落了些,彎彎的眉毛也蹙着,全沒了火焰,“你幹嘛啊,有話你直接說不行嗎?非要這樣吓人嗎?”
顧也見狀,頓了下道:“我跟你說了幾次了,別拿你那破樹枝打我了,你是不是不聽?”
“那我可能就是沒聽見啊,你再多說幾次不就好了?為什麽突然拽我啊?”溫之皎露出比他還莫名其妙的表情,仿佛真被他吓到了似的。
好離譜,他到底做什麽了,怎麽就吓人了?
顧也無法理解,松開了手,他覺得不能跟這人糾纏理論了,她根本不講理。但他剛松開手,溫之皎便又要握着樹枝,他下意識又想扯她樹枝,但她下一秒擡手扔一邊了,道:“那你轉過去啊,我換衣服。”
顧也:“……”
他真有點崩潰了,她為什麽和村口突然揍人一拳的熊孩子一樣?搞得他都有點條件反射了。
顧也轉過身,又開始嘗試給進水的手機開機。夏季的夜晚總是冷一些,天上并無月亮,但星星閃爍着光芒,蟬鳴迎合着樹林裏不知名的蟲子的叫聲,回響在顧也的耳邊。
可不知為何,這樣吵鬧的環境下,他卻能聽見身後的腳步聲。她大概不敢走進深林裏,因而只是離他遠了些,可即便如此,他仍能聽見衣料摩挲的聲音。夜風吹來,火焰晃動,噼啪聲不停,顧也側頭就能看見落在旁邊的她方才握着的小樹枝。
他拿起來,撥動了下炭火。
沒多時,溫之皎便回來了。她嫌那低跟鞋被水泡得鼓囊囊的,因而并沒有穿鞋,墊着腳尖小心地探路,生怕踩到尖銳的砂石。
顧也一擡頭,便能望見她在暗色中,過分寬大的白襯衫讓她身形藏在影影綽綽的褶皺中。卷發是亂糟糟的,時不時有雜毛翹起,讓她的臉像是個向日葵花盤。她拎着裙子,颀長白皙的雙腿跟跳舞似的,踮着腳小跑,風一吹,他就能看見她像是準備沖上床的貓似的沖了過來。
溫之皎将裙子搭在架子上烤着,身體晃着。
“你的手機能開機嗎?”顧也頓了下,道:“剛剛我大致看了下周邊的環境,樹林裏有一些果樹和一些無毒的菌菇,明天可以去摘一下。至于水源,還要想辦法做一些濾水的裝置。”
“還不行。”溫之聞言,有些奇怪地望着他,“還有,你和我說這些幹什麽?”
顧也挑眉,“溫之皎,我是在告訴你,明天我們各自想辦法填飽肚子。你呢,就別想着坐享其成了,你餓死了也是你自己的事。”
“你為什麽老是要計較這些東西啊?零零碎碎,啰啰嗦嗦的,要不是……”溫之皎勉為其難地把手伸到火堆前烤了起來,“算了,我不和你計較。”
顧也扯了下唇,“你一晚上要複讀多少次你那句話?”
溫之皎瞪他一眼,“你還怪我埋怨,那本來就——”
“可以了。”顧也一擡手,就捏她的臉,“你再說你那套臺詞就把衣服給我脫了。”
溫之皎對着他翻白眼,不看他,也不說話了。
顧也嗤笑了下,繼續掐她臉,語氣漫不經心,“哎呀,越看越像白眼狼。”
“給我撒開。”溫之皎擡起腿就踹他,卻直接踹到他腹部上,她立刻拔回腿,覺得他肌膚上的溫熱惡心似的。
顧也被她這麽一踹,也松開了手,斜睨她一眼,眼尾有些紅,卻沒說話。
溫之皎見狀只覺得陰恻恻的,她立刻伸手摸了摸裙子。她裙子衣料單薄些,這會兒已經幹了,便馬上抽下裙子一轉身跑去換衣服了。
顧也也站起身摸了摸外套,還有些蔫濕,卻已沒那麽濕了。
不多時,溫之皎便又穿着裙子小跑回來,把襯衫扔給顧也。顧也剛一穿上,便頃刻間嗅到淡淡的玫瑰香味,他沒忍住蹙了下眉,又垂着眼将一顆顆扣子系好。
兩人的手機都開不了機,再加上晚上受過驚吓,又勞累許久,沒幾分鐘就都睜不開眼了。顧也直接扯下西裝外套,背靠着丘陵,披着衣服當被子就準備睡了。
他剛閉上眼沒幾秒,便感覺腿又被什麽東西踹了下。
顧也睜開眼,發現溫之皎坐他對面,抱着手臂垂着腦袋,像是睡着了,而腿則抵着自己的大腿部。
他挑眉,“別裝了,你不是很有本事嗎?自己熬過這晚吧。”
溫之皎立刻睜開眼,看着他,俯身用兩條白皙的胳膊抱着腿,輕聲道:“我冷得睡不着。”
“你差不多得了,你今晚怎麽作妖折騰我的,你心裏有數。這時候了,你覺得我會管你冷不冷?”
顧也打了個哈欠,譏笑了聲,繼續披着外套,一歪頭就準備睡了。
他閉眼幾分鐘,溫之皎竟沒再動作,看來是識趣了。他心安理得地入睡,恍惚入夢時,卻突然感覺自己的腿被什麽東西咬了一下。他瞬間驚醒,背後出了一身冷汗,立刻蜷縮起腿撩起西裝褲查看。
下一秒,他看見腿上多了個淤青。
而溫之皎像被他動作驚醒似的,咕哝了聲,睜開眼,幾秒後,她指着他的淤青:“呀,你被蛇咬了。完了,你要被毒死了!”
顧也:“……我又不是弱智,這根本就是你掐出來的。”
溫之皎眨了眨眼,抱着手臂,不看他了,只是道:“你少血口噴人了,再說了,你不怕蛇嗎?我還想說,怕的話我離你近點,沒想到你倒打一耙,不識好人心。”
顧也似笑非笑地掃了她一眼,話音冰冷,“你再吵我一下,我現在就把你扔回河裏。”
溫之皎裝作沒聽見的樣子,開始望自己的手指,被凍得心煩意亂。過了幾分鐘,她望了眼顧也,他閉上眼,火光閃爍在他臉上,愈發襯得他面如冠玉,俊美昳麗。
壞種,她現在就想把他當火點了。
溫之皎心裏有氣,耐心地又等了幾分鐘,幾乎能聽見他勻稱的呼吸後。她站起身,走了幾步,伸手想對着他的腰掐去。但下一秒,她的手腕被一股力道攥住。
溫之皎:“……”
完蛋,早知道再等他睡熟一會兒了。
她硬着頭皮往上看,卻望見顧也清明的眼睛,還有冷淡的表情,“你真沒完了是吧?”
溫之皎理直氣壯道:“那我就是冷啊,我都說了冷得睡不着啊!你想睡覺,我也想睡啊,你要不給我外套的話,不然把襯衣脫下來給我披?”
顧也深呼一口氣,絕望地發現,他拿她一點辦法沒有,“服了你了,我他媽跟你分總行了吧?”
他一把把她拽到身旁,肩靠肩倚靠着彼此,給她分了一小半外套。
這會兒,溫之皎終于老實下來,點點頭稱贊道:“早這樣不就好了,你也能安心睡,我也能安心睡。”
顧也翻了個白眼,繼續仰靠閉上眼。在他以為終于能安穩睡一覺時,卻又發覺溫之皎在動來動去,她一會兒面向他,一會兒背向他。一會兒把腦袋枕在他肩上,一會兒又滑到手臂上。一會兒扯外套,一會兒腿碰腿……
他被折騰了不知道多久,終于睜開滿是血絲的眼看溫之皎,發現她倒是睡得很香,像一灘液體似的滑到了地上躺着了。也正因此,她反複拽着外套,時不時翻身,總覺得姿勢調整不好。
顧也:“……”
他伸手,直接攥住了溫之皎的胳膊。
溫之皎恍惚中只覺得有人不斷搖晃着自己,硬生生将她從天寒地凍的夢中搖醒了。她茫然睜開眼,卻先看見一雙疲憊的眼睛。她視線還有些模糊,便又看見顧也還住她的腰部,将她拽到他身前,将她放在了兩腿中。
溫之皎立刻醒了幾分,“你幹什麽?”
顧也背靠着丘陵,也不說話,只是抖了下外套,裹在兩個人身上,手锢住她的腰。她擡頭望顧也,顧也眼睛眯着,語氣疲憊,“求你了,別拽外套了,也別折騰了,趕緊睡吧。”
他把腦袋抵在溫之皎頭上,剛閉上眼,就聽見溫之皎的聲音響起,“顧也,你這樣子弄得我突然不困了。”
顧也道:“你根本什麽都沒幹,你有什麽資格說這種話。閉嘴,睡覺。”
溫之皎道:“你不覺得我們這個姿勢很奇怪嗎?”
顧也平靜的呼吸着,手卻掐住了她的臉,“閉嘴。”
她不說話了,幾分鐘後,顧也的手也放下了。但放下的一瞬間,溫之皎道:“顧也,你有沒有感覺這個姿勢你特別像理發師?tony老師,你能把我這玩意兒染成綠的嗎?”
顧也:“……”
幾秒後,他唇動了下,笑出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