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2 掠過臺球桌對面沙發上坐着那位哥……
第2章 02 掠過臺球桌對面沙發上坐着那位哥……
2015年,晚秋。
葉韻跟應洪濤辦離婚那天應季雨逃課了。
周五下午兩節自習課,發了上午剛剛月考的答案,讓自己對一遍,班裏的班幹部都安排去改卷子,有學生部的巡邏,教室內寂靜一片。
門衛還是那個打盹的老大爺,校長家親戚,每天抱着茶杯坐在門口神游。
她淡定地溜了出來。
十月份的霧城雨陸陸續續下了一個多月,天色陰沉冷冽,縣城屋檐褪色,擡頭不見天光。
撐着一把透明雨傘,背着書包坐了路邊大娘的車去了民政局門口。
蹲在路對面很遠的地方,雨傘抵着頭頂雨滴的聲音攪着耳朵,剛好看到葉韻跟應洪濤從民政局出來。
葉韻身上穿着件黑色大衣,長皮靴,左肩背着布袋包,頭發束在後頸,額頭前的發絲有些淩亂,出來後揣着口袋縮着脖子低着頭,沒看應洪濤一眼,轉身往北的人行道走,在公交站牌停下。
應洪濤倒是站在路邊抽煙,盯着她看了好一會,朋友開了個車來接他才離開。
一直到他倆都走,應季雨才撐着雨傘站起了身,蹲得雙腳發麻,站起來腿一軟差點跌倒,好在手掌摁了一下地面,站起身才看到手掌心擦出了一道傷口。
身上全髒了。
在附近一個正在吆喝的奶奶那買了一串糖葫蘆,奶奶看她一身狼狽樣給她挑了一個最大最紅的。
她一邊咬着一邊站在葉韻剛才的站臺處等公交車。
糖葫蘆也會騙人,酸得倒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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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上車才看到今天請假的周格發來的一條微信消息。
他們學校用微信的很少,至今她的微信裏除了爸媽就只有周格這一個同學。
格總:【我靠,這兒有一個大帥哥!超級帥,要不要看照片,一塊錢。】
應季雨:【不看,沒錢。】
【心情好免費給你看了。/照片】
應季雨還真放大看了一眼,想知道周格現在在什麽地方。
她最近認識了個朋友,天天坐縣城大巴去找人,瘋的不行,滿心滿眼都是他。
朋友圈發過照片,寸頭男,站在摩托旁邊兒挺帥,就是一身輕浮混混樣,聽說高二就辍學不上了,跟一幫狐朋狗友為伍,教得周格抽煙喝酒玩骰子。
【你下次能不能不要叫他小混混,他剛才都看到了,好尴尬的。】
【街溜子。】
照片的清晰度不高,又是陰天,室內光線太暗。
逼仄的室內,頭頂的燈管不太亮,臺球廳桌旁站着好幾個男生。
掠過臺球桌對面沙發上坐着那位哥,從身高比例來看個頭應該挺高,黑色鴨舌帽擋住了上半張臉,嘴裏叼着根煙,只露出削瘦的下颚跟高挺的鼻骨,穿着件黑色短T,衣服歪着露出清晰的鎖骨,但臂膀又有男生的線條。
正歪着頭跟旁邊女孩說話,看上起沒個正行。
挨着的旁邊沙發上幾個紮着高馬尾的女孩在打牌,其中坐在他旁邊的女孩明顯高一截,紮了一頭的彩色馬尾辮,穿的很漂亮,正回頭貼靠着問他出哪張牌。
照片上能明顯看出好幾道視線都偷偷往他身上瞄,跟下課後籃球場上朝着特長生歡呼的女生眼神一模一樣。
應季雨盯着這張圖片看了好一會。
也瞬間明白過來周格這麽喜歡怎麽沒追他反而追的卓宇。
【應季雨我殺了你!】
應季雨點出圖片,慢吞吞敲字:【不是,我說你發這位,一看就不是什麽好人,你什麽時候回。】
【明明,超、帥。回去了回去了,他說我自己在外面住不安全,跟朋友一起送我回去呢……你有車嗎,去車站接我呗,讓他請你吃個飯?他有錢你随便宰。】
【我讓大帥哥也一起。】
【不、要,我有菜了。】
【你有個屁,快點別廢話。】
……
時間才兩點半,公交車停在舊小區附近的公交站牌,走回家要十分鐘。
應季雨沒想過這是她最後一次回“家”。
他們一家住在縣城的老小區,五樓沒電梯,房子也是這些年應洪濤跟葉韻攢下來的辛苦錢買下的六十平米的小房子。
進門就看到應洪濤跟葉韻坐在客廳沙發上,電視沒響,客廳很安靜。
玻璃茶幾上放着兩份離婚協議書,還有葉韻還沒完全收拾好的行李箱。
她明天的飛機去北城。
開車從縣城到市裏機場都要兩個小時,很早要走,提前準備得差不多了。
下了一天的雨了,回想起來似乎高中的每一次考試結束都會下雨,雨神也沒有保佑過她。
應季雨的名字是當初葉韻生她的時候下了一場淅淅瀝瀝的小雨,那是燥熱難耐的七月,盛夏,葉韻給她起的,字面上的意思。
應季雨因為自己的名字格外喜歡雨天。
葉韻聽到門口的動靜擡起頭,站起身問她:“叮叮?下課了。想吃什麽?媽媽給你做點吃的。”
“我跟同學在外面吃過了。”
她沒有胃口,也不想這樣的情況下葉韻還去忙碌。
葉韻從來都不喜歡做飯,她的手是做瓷器的,是給瓷器雕花的,大學學的國畫,當時還是系裏的第一,從房間至今堆積的禮物來看追求者無數,可偏偏通過相親跟應洪濤結了婚。
結婚後應洪濤工作常年不在家,要照顧應季雨她才不得不洗手作羹湯,這也是為什麽應季雨是獨生女的原因。
應洪濤沒有辦法放棄工作在家陪伴兩個孩子,家裏并不富有,沒錢請保姆,葉韻也不可能放棄她的工作。
他們在婚前沒有商量好,婚姻就像是在放兩者其中一方的血,經營婚姻有時候是互相妥協包容,或許他們都以為對方會退讓,可惜相親來的愛情薄得像紙。
應季雨在她跟應洪濤的某一次争吵中曾經問過葉韻,為什麽要嫁給他,為什麽要生下她。
她眼神複雜,最後摸了摸她的臉頰說:“叮叮,有的時候人總是順着人群走的,等反應過來的時候發現已經沒辦法回頭了。”
應季雨放下書包扔在沙發上,看了一眼低着頭一言不發喝酒的應洪濤,彎腰拿起那張簽了名字的離婚協議書。
應洪濤其實很少喝酒,他是跑長途冷藏貨車的,經年在外,煙瘾很重開車需要提神,卻一丁點酒都不沾。
今天破天荒喝起了酒,白的,味道濃烈到站旁邊刺鼻。
看到後面,應季雨看到了這個房子的所有權歸應洪濤,這些年他倆的財産本來就是各自持有,相當于葉韻淨身出戶。
“爸,你把房子留給媽媽吧,你平常也不回來。”
應洪濤擡起頭時眼神都有些冷厲:“你從小就知道偏向你媽,我憑什麽留給她,這房子我早就已經抵押給銀行了,你們一丁點都別想要。”
應季雨手捏着那張薄薄的紙,“是你自己出軌。”
應洪濤忽然笑了聲:“她跟你說的,她沒跟你說她——”
葉韻從廚房快步走出來,聲音都帶着急切的哭腔:“應洪濤!都要離婚了給對方點體面不行嗎?”
應洪濤坐在沙發上,仰着頭,臉上帶着嚣張的笑。
“你自己敢做不敢說嗎?大聲點啊?讓別人都知道知道,你跟那個王謙是什麽時候搞到一起的,你他媽以為我不知道啊?給我戴了多久的綠帽子了,卧室那張床我都感覺惡心!”
“啪”的一聲,葉韻給了他一巴掌。
整個客廳都寂靜起來,應洪濤站起身,摸了摸痛到麻木的臉頰,帶着狹長帶血的長印子。
他冷眼看着葉韻,聲音毫不留情。
“明天讓叮叮從家裏也搬出去,這個房子我已經抵押而且租給別人了,你倒是潇灑,跟那個王謙一走了之,女兒我是不會管的。”
“你還不知道吧?你媽可不需要這個房子,人早就準備去北城了,大都市!風光得很!”
他說完就氣急敗壞一身惱怒從家裏走了出去。
門響的震破了破舊樓梯道。
大概這麽多年心裏清楚應洪濤重男輕女從來不喜歡她,這些話也像綿密的針刺在她心口,但早已麻木沒有知覺。
她轉過頭看葉韻紅着眼在掉眼淚。
應季雨還不忘安慰葉韻。
“媽,我租個房子住吧。”
應季雨進卧室收拾東西之前說:“你跟他離婚你可以過的很好,沒有必要把自己的人生困在婚姻裏。”
連應洪濤出軌這事兒都是她發現告訴葉韻的。
本就碎了的玻璃沒必要硬湊,她更不想聽到葉韻說不離婚是為了她。
葉韻聽到應季雨這樣說,還有些怔忪,一直到她卧室的門關上,她才扶着沙發的靠背緩不過來似的緩慢坐在沙發上。
她的東西倒沒有很多,從小就不喜歡玩玩具,也就那些課本做了斷舍離,給收廢品的爺爺打電話讓人來收走。
冬夏的衣服跟被子一時間拿不完。
她盯着這些東西,一時之間還反映不過來她就要從這個住了很久的家裏搬出去。
不對。
她已經沒有家了。
“叮叮,我跟姥姥說了你高三這一年住他們家,一會我去姥姥家把房間收拾一下。”
應季雨還沒說話。
葉韻又低着頭掉眼淚,幫她疊着衣服說:“你自己住不安全,媽媽不放心的。”
她就沒說話了。
手機嗡嗡了兩聲,周格發來的消息,說她快要到了。
【你下課了吧?來接駕。】
前段時間周格就說過一起吃個飯,不知道哪兒學來的規矩,必須跟朋友吃飯才算。
應季雨希望自己能吃九十九次而不是一次。
【早下了。】
應季雨一邊回複着一邊說:“媽我出去一下,把電瓶車開走了。”
“行你去吧,晚上跟朋友一起吃吧,我給你微信裏轉了錢。”
這手機還是過年時買的新的,她的第一部手機。
王謙買的,說是認識老板給了批發價。
現在看來,王謙從北城回來就是為了跟他一起長大青梅竹馬的葉韻,為了撬應洪濤牆角。
送禮物是為了讨好她這個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