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前塵如夢中
第42章 前塵如夢中
這些年季微星的确遵守諾言,不曾主動離開魔界一步,日日都守在他身側,可只要有人族修士膽敢闖入魔宮,結果都不會比謝明遠好到哪裏去。
“……”謝情被他緊緊抱在原地,一言不發。
“師兄……”謝明遠奄奄一息爬到他面前,伸手欲觸碰到他的衣角,又無力垂下,仰頭望他時雙眸空洞已然只剩最後一口氣。
“師兄,你看。”
只見謝明遠從道體內拔出藏好已久的滄瀾劍,将這把在滄瀾山歸鞘沉睡的滄瀾劍再次遞到謝情面前。
“神劍飄零太久,甚是思念師兄,”謝明遠撐着劍站起身,目光溫和望着他,“師兄帶它回家吧。”
許是這把劍跟随謝情太久,以至于就連季微星都默認神劍該歸謝情所有,所以不曾阻攔。
可百年前,随着神劍一并塵封在鞘中的,還有謝情累積了幾百年的殺伐之氣。
或許是滄瀾劍入手的剎那,人與劍再度合二為一;又或許是謝明遠的死讓他明白魔族本性難改,唯有置死地而後生,斬妖除魔玉石俱焚的念頭悄然在他心頭無聲綻放。
謝情接過劍,攥住劍柄的指骨用力到泛白,長睫微垂斂下所有殺意。
“好,”他看了謝明遠最後一眼,應下謝明遠以死相托的決絕。
“原來他是來給師尊送劍的,”季微星意外挑眉,下巴擱在謝情肩上,小聲道,“師尊,我錯了,我不是故意殺他的。”
謝情指尖緩緩撫摸過劍柄,掙開身後的男人,平靜轉身離開。
季微星歪了下頭,瞥了眼地上已氣息斷絕的謝明遠,自言自語道:“還以為你對師尊而言能有多重要呢。”
“差點就把我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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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上,這謝長老的屍體該如何處置?”魔侍請示道。
“找個風水寶地,埋了吧,”季微星轉身,盯着遠去的雪色身影,心情還算不錯,“場面做足些,畢竟是我的師叔,若太敷衍,師尊會不高興的。”
季微星默許謝情将那把神劍帶在身邊,因為那把劍能讓他的師尊看來起來心情好一點,卻不知謝情日夜撫摸神劍劍柄,只待來日祭劍之時拉萬魔同葬。
……
飛舟上,謝情回籠思緒,将擦好的劍收入鞘中,關上窗,走到榻邊。
他垂眼俯視季微星額前泛着紅光的蓮花印記。
乖徒朝他撒了一個小謊,騙他修了無情道,但這樣的謊言對于今日逞能之舉而言,又不足挂齒。
無情道未必是最好的那條路。
只要季微星夠乖,也未必就要無情道。
謝情淡淡收回目光。
日落之時,飛舟抵達滄瀾山。
季微星暫且被安置在雲頂峰東邊的屋子裏,謝情偶爾會用神識看上一眼,其餘時間,該如何忙還是如何忙。
……
意識沉入無邊的黑海裏,季微星好似做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夢。
夢裏的他回到了十八歲那年。
他帶着滿心欣喜去滄瀾山尋他的道長,咬牙闖過所有考驗,得償所願被收為弟子。
兩年未見,他的道長仍舊如從前那般,冷淡孤傲,不染塵埃,如一捧新雪。
可他的道長似乎全然沒有與他重逢的欣喜,那雙冰冷剔透的銀眸在看見他時只餘陌生。
除卻每過三日例常教他一劍,甚至不會與他多說一句話。
季微星想,無妨,待他在試劍大比上一鳴驚人,他的師尊自然會看見他。
然而他的師尊根本沒有去看大比。
他被人陷害,被人激怒,被人孤立,因為所有人都知道,劍尊大人不喜歡這個徒弟,否則為何連大比都無暇過來看一眼呢?
他忍無可忍,失控傷了同門弟子,被謝明遠押着送回雲頂峰等師尊回來。
季微星甚至還有些期待,期待師尊能親自教訓他一頓,也好過冷漠。
謝情回來後的确教訓了他,一條魚骨鞭險些抽掉了他半條命。
可又與他想的不一樣。
為何旁的師尊在知曉徒弟走上錯路時嚴加管教,他的師尊卻仍舊不在意,賞了他一頓鞭子,仍舊不會理會他。
妖魔,又是妖魔。
他的師尊眼裏為何只有下山去殺那殺不完的妖魔?
雲頂峰的大雪真冷啊。
冷到季微星花了數十年都暖不化一顆心,冷到數十年他的師尊都不曾看他一眼。
他不明白,為何當初親手将他教養成人的道長如今會對他百般冷漠。
他到底做錯了什麽。
偏執不甘紮在心底,心魔就此生了根。
年少時的孺慕與敬仰在日複一日的冷待裏扭曲成了難以言喻的東西。
既然師尊眼裏只有那些殺不完的妖魔,那他便成為妖魔本身。
既然師尊永遠不将他放在眼中,那他便将明月囚在身側,讓高潔的月輝被他一人染指。
他只是想要師尊多看他一眼,他有什麽錯。
季微星獨自一人去了伏魔塔,任由那些被鎮壓在塔中的妖魔拉他下地獄。
憑他的力量怎夠占有師尊,所以季微星吞噬了伏魔塔裏所有的妖魔,卻發覺伏魔塔裏的妖魔都對他的師尊有着何等惡心的心思,他繼承了那些肮髒的惡意,叛逃師門去了魔界。
他花了一年時間閉關,将那些吞噬來的魔氣化為己有。
出關後得知的第一個消息便是——
他的師尊用畢生修為去填補一道裂縫,誰知魔尊乘虛而入,給其致命一擊。
謝情就此下落不明,魔尊身死道消。
可季微星當初叛逃師門時,特意偷走了師尊的足衣,用來貼身藏着打發寂寞。
他憑借足衣上殘餘的氣息追蹤,輕輕松松就探知他的師尊就躲在雲頂峰裏養傷,只是不曾告訴外人罷了。
季微星起初并不明白為何滄瀾山要壓下這件事,他的師尊從不将任何人放在眼中,即便身受重傷也無人敢進犯。
直到季微星潛入雲頂峰,隐匿在角落陰影裏,窺見他那高不可攀的師尊只着一襲中衣,烏發披散,赤腳坐在榻邊,本就白皙的面容因重傷而格外蒼白,眼尾微微發紅,細白的手腕顫巍巍撐着身子,指骨脆弱無力,竟是連滄瀾劍都提不起來。
季微星用幻術變出一縷黑霧貼在師尊的脈搏上,竟連一絲靈力的波動都探不到。
他的師尊,天底下最高不可攀的仙門首座,成了一個廢人。
可謝情容色冷淡依舊,渾然不知提不起劍的自己将會遭受到怎樣的報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