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他醒來,獨獨以謝情這個名字

第86章 他醒來,獨獨以謝情這個名字

百年光陰眨眼而過。

無念海海底。

這裏離岸上足有千萬丈,連陽光都透不進來,海水漆黑一望無際,回音空茫遼闊,沒有活人能到達這裏。

一座泛着幽藍光芒的宮殿沉默屹立,這是海底裏唯一的光亮,也是隐世鲛族的群居之地。

九個鲛人排成隊穿過宮殿明亮的長廊,手中捧着蓋有紅布的托盤。

“這都一百年了,也不知恩人何時能醒來。”最末端的鲛人嘟囔了一句。

他前頭的鲛人随即道:“是啊,當初若不是恩人以身擋劫,這海底不知多少生靈要被那怪物吞了下去。”

“也不知恩人什麽模樣,族長與祭祀都不讓咱們瞧,說是冒犯神靈……不過也是,恩人不是神靈還能是什麽呢?”

“诶,你也想瞧瞧恩人的樣子嗎?”前面的鲛人壓低聲音卻還是難掩興奮,“反正今日族長與祭司都不在,偷偷進去看一眼應該沒什麽事吧?”

“這……這不太好吧……你忘了五年前那個試圖亵渎恩人的鲛人什麽下場嗎?若是被族長發現,我們也會被剔去尾骨的!”

“不會的,我們又不會做什麽,只是看一看。”

兩個年紀尚輕鲛人面面相觑。

這百年來但凡開了靈智的鲛人,無不聽過百年前這位恩人救鲛族于水火的事跡,難免好奇。

“那……那就看一眼?”

“對,我們就看一眼,只要心無惡念,是不會被千紅閣的禁制發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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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鲛族宮殿中央,那座最高處的閣樓頂層上。

兩個身影一前一後,鬼鬼祟祟鑽過數層垂落的鲛绡紗簾,終于瞧見了內殿最深處充當床榻的珠光色貝殼。

再走近些,兩只鲛人同時愣在原地,險些忘了呼吸。

鲛人一族天生貌美妖異,向來瞧不上其他任何一族,雖為妖族,卻并不臣服于妖王朱雀。

可把整個鲛族的天驕之子們拉到這裏來,怕是都要黯然失色。

貝殼裏躺着的人穿着最素白的道袍,身形修長,雙手交疊下的腰肢尤為窄瘦,烏發如綢垂落肩頭,膚色是長久不見天日的蒼白。

他的眼皮極為單薄,眼睫卻長而濃密,沿着鋒利眉尾往前,臉部每一處輪廓都流暢細膩到驚心動魄的程度。

本是高潔不可攀折的長相,偏偏沿着那人雪白鼻尖再往下看,形狀優美的兩瓣薄唇間含了一枚泛着淺藍色幽光的鲛珠,簡直像是在對窺探他的人索吻。

妖異與神性交織,足以沖垮俗人的一切理智,讓仰慕與惡念同時在心底滋生。

兩只偷看的鲛人尚來不及回過神,心頭失控滋長的陰暗惡念已觸動了千紅閣的禁制。

“不好,快跑!”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千紅閣的禁制一旦觸動,懸挂在頭頂的三叉戟虛影便會刺穿窺視者的尾巴。

“救……救命!我錯了,我不該來偷看恩人!嗚嗚嗚,別插我的尾巴!”

“我……我也錯了!也別插我尾巴!”

兩只鲛人蜷縮在角落裏,顯然是剛成年沒多久,連反手掙紮都做不到,只能絕望的閉上眼。

卻遲遲沒等來痛楚。

其中一只鲛人偷偷睜開眼,猝不及防對上那雙銀色眼眸,徹底呆住。

“恩……恩人……?”

謝情丢開手裏的三叉戟虛影,并未理會這兩只弱小無助的鲛人,側目環顧四周,眉頭微沉。

這裏是……海底?

他欲張口說話,卻又察覺到一旦說話便要吐出唇邊含着的鲛珠。

他本該死了,但是在他即将死去前,有一只鲛人朝他游過來,并用這顆鲛珠把他最後一口生氣堵在了身體裏。

謝情來不及去想其他的事,方才若非他沉睡的靈魂在冥冥之中聽見這只鲛人的求救,刻在骨子裏的習慣讓他強行睜開了眼。

不比前世他服了碧髓丹,百年時間并不足以讓他自愈身體內支離破碎的神魂與千瘡百孔的經脈,沉睡也只是讓他強行拖着一口氣活到現在。

謝情一言不發,攜着滿身無人知曉的沉疴與隐痛轉身,腳步虛浮朝床榻走去。

兩只鲛人仍舊縮在牆角,愣愣望着那抹身影被數層泛着淺淡藍光的鲛绡掩去,險些以為在夢中遇見谪仙。

“恩人……方才是恩人麽?他醒了?”

另一只鲛人随即回過神,拽起同伴的手往外跑,“別愣着了,快去想辦法禀告給族長和祭祀大人!”

一個時辰後,鲛族族長與祭司都匆匆趕回了千紅閣。

兩只犯了錯的鲛人老實跪在一旁,不敢多說一個字,只是偷偷去瞟大貝殼裏躺着的人。

誰知那人好似察覺到他們的目光,垂眸瞥過來一眼,又冷淡移開。

“恩人,鲛族上下都對您的救命之恩感懷多年,只可惜百年來都無法報恩,如今您好不容易醒了,何必急着離開?鲛族上下願服侍恩人當牛做馬以報恩情,”鲛族祭司是個模樣年邁的老者,正唉聲嘆氣。

“更何況恩人您的身體已無一絲修為,全靠鲛珠支撐……鲛族雖避世已久,卻也知三界何其兇險,還是留下吧讓我們保護您吧。”

“不必,”謝情唇中的鲛珠已取下,被祭祀穿了一根紅繩綁在手腕上。

鲛人千年方可練就一顆鲛珠,但謝情自認受得住這樣的謝禮。

他從不妄自菲薄。

但有些謝禮,他即便受得住,也不願意受。

“我不屬于這裏。”

因為太久不曾說話,他語速很慢,不疾不徐,略帶沙啞,但擅歌的鲛人們聽在耳中卻猶如仙樂,愈發舍不得他離開,陸續圍在了大貝殼旁邊。

“可是恩人……您如今非人非鬼非妖非魔,也不屬于外面那個三界了。”祭司不甘心,再勸。

謝情平淡開口:“我屬于何處,我說了算。”

祭司與一側的族長對視,知曉已留不住,只好長嘆一聲。

數十只鲛人手捏鲛绡在前頭開路,謝情踩在鲛绡上,一步又一步如履平地,走回了岸上。

鲛族見留不住他,便替他準備了許多鲛族的珍寶。

畢竟在俗世,銀錢比恩情更值錢。

謝情低低咳嗽兩聲,擡手扶正頭頂的帷帽,袖袍垂落間露出纖細手腕上捆綁鲛珠的紅線。

他從岸邊走向他闊別百年的俗世,獨獨以謝情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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