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我亦飄零久
第125章 我亦飄零久
季微星自他膝上擡起頭，魔瞳一瞬不瞬盯着他，勾唇道：“師尊做什麽，徒兒都滿意。”
他站起身，因為牽扯到身上的傷悶哼一聲，又險些撲到謝情懷裏，一手撐在扶手上才堪堪穩住身形。
“師尊勿怪，徒兒不是故意的，”季微星無辜眨眼，鼻息灼熱，高大的身影徹底蓋住了椅子上坐着的人。
腦後垂下來的馬尾尖蹭過謝情的面頰。
謝情擡手，替他将頭發撩到腦後。
“師尊……”季微星呢喃着，低頭欲用鼻尖蹭謝情的鼻尖，誰料腰腹處的傷口突然一陣刺痛。
他低喘了一聲，低頭看去。
謝情的手指正用力按在上面。
“清醒了麽？”
季微星點頭：“醒了的，師尊。”
“去吧，”謝情收回手，捏着帕子漫不經心擦拭指尖的魔血，“為師這次回來，有足夠的時間好好管教你。”
“哦……”季微星耷拉着頭走出屋子，掀起衣擺跪在了雪地裏。
好似他不是令人聞風喪膽的魔。
這三百年來，因劍尊隕落，謝明遠神志未清，宗門內後輩青黃不接，仙門百家裏難免有人觊觎仙門首座的位子。
他為守住滄瀾山這道山門，三百年未曾合眼，兇名在外勝過前世。
但一想到師尊有朝一日得以涅槃重生，他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值得。
唯有這般，才可贖盡前世的罪。
季微星意識在風雪裏模模糊糊，腰腹處的傷灼燙起來，那是受傷的經脈洩出了火靈根之力。
不知多久，他倒在了雪地裏，垂落眼皮的瞬間，他看見那人雪白的緞靴踩過滿地霜雪，朝他走了過來。
“師尊……”季微星嗚咽一聲，伸手攥住謝情的衣擺，徹底暈了過去。
季微星醒來時，已是深夜。
他睜開眼，只感受到身上的傷口都被人仔細包紮過，卻沒看見那人的身影，心頭莫名一慌，掀開被褥下榻，沖過去開門。
木門打開，冰冷的風雪迎面刮過來。
“師尊——”季微星呼喚的聲音戛然而止。
順着他怔愣的目光望過去，謝情側對着木屋的方向，孑然立在桃樹下，衣擺随風蕩起，似乎下一刻便要飛升而去。
而那棵将近千年都不曾開過花的桃樹，桃紅點綴滿樹梢，雪花與桃花一同随風飄舞。
人間的三月春，頭一次降臨在了雲頂峰上。
謝情聞聲轉頭，隔着共舞的桃紅和霜雪與他遙遙相望。
“傷還未好，瞎跑什麽？”謝情眉目一如既往冷淡，還夾雜着一絲不悅。
季微星走出木屋，朝他的師尊走過去。
“師尊，桃花開了。”
謝情眉目微斂：“嗯。”
“定是師尊回來，桃花也為師尊而傾倒。”
“錯了，”謝情擡手接住一朵桃花，淡淡道，“桃花從不為誰而開。”
“是它自己挺過了千年霜雪，挺過了天命注定的春日開花春過便凋零。”
“它為自己而開。”
“那它會結果麽？徒兒還未吃過桃子呢，”季微星學着他的模樣，伸手接住一朵桃花，用犬齒叼住将那花瓣咬碎，不由挑眉，“連花都是甜的。”
謝情側目，冷冷掃了他一眼：“想吃桃，去山下買，不準打它的主意。”
季微星隐隐察覺到，如今他的地位怕是要比一株桃樹還要低了。
“哦……”季微星失落地垂下腦袋，也不覺得桃花好看了。
與他争寵的東西，都不好看！
謝情繞過他，往屋內走。
季微星連忙跟上。
謝情臨窗而坐，側目看向那棵随風搖曳的桃樹，不知在想什麽。
“師尊，您這次回來見我，是不是因為怕我不乖又做壞事？”
謝情收回目光，轉頭看他：“不是。”
“那定是因為我很乖，師尊特意來獎勵我的。”
謝情垂眸不語，看向手裏的那冊古書。
我亦飄零久……
薄命長辭知己薄，人生到此凄涼否？
其實就連他自己都不知為何劍尊之名已死，昔日師友死的死瘋的瘋早已物是人非，還要重回故地重見故人究竟為何？
謝情重新望向季微星。
男人靜靜跪坐在他膝前，魔紋爬滿面頰，依稀可見昔日少年英姿。
“季微星。”
“師尊，我在呢，”季微星咧開唇角，魔瞳蘊滿笑意。
“前世今生這些年，為師是不是……”謝情頓了頓，很平靜地問他，“是不是真的對你很不好？”
所以你才滿心怨怼入了魔，所以你曾這般恨我。
謝情自問天命再殘缺，他也已竭盡所能周全所有人，唯獨季微星，他的确從未周全過。
“沒有，”季微星緩慢地眨動眼睛，“真的沒有。”
“師尊，是我太不知足，是我癡心妄想，不止想要師尊做我的師尊。”
季微星低頭，用臉蹭他的手背，“徒兒為滄瀾山守門三百年，才知師尊昔日處境……
師尊，您只是太累了。”
謝情望着他，沒說話。
遠處忽而響起一聲鐘聲。
謝情一怔，扭頭望去。
可深夜無光，什麽也看不見。
這鐘聲……上一次謝情聽到還是師父仙逝時。
謝情攤開手，那朵被他握在掌心的桃花立馬随風飄向遠處，飄過滄瀾山灰白岑寂的雪山頂，無聲無息飄進了一座死寂已久的寝殿裏。
男人披頭散發衣裳淩亂癱倒在窗邊，因邪術反噬，昔日俊朗容顏早已憔悴不堪，渾濁的雙眼卻漸漸有了一絲清明。
“……師兄。”
他癡癡望向窗邊的那抹白色虛影。
虛影面容冷淡，居高臨下朝他伸出了手。
他喜不自勝笑了一聲，擡起手來，将那人素白的手緊緊握在手中，永遠地閉上了眼。
待敲完鐘的滄瀾山弟子跑進來，只見男人早已氣息斷絕躺在窗臺邊，手中緊緊握着一朵粉紅的桃花。
滄瀾山上經年大雪，從未有花能活下來，這是何處來的桃花？
“掌門死了，接下來的事該怎麽辦啊？我方才去山門口，發現那位也不見了。”
另一位弟子嘆了口氣，“或許是去雲頂峰上給桃樹澆水去了吧。”
三百年了，那位守門的前輩從未離開過，除了每日都要去雲頂峰上給一棵枯樹澆灌靈茶之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