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鄙薄醜惡

鄙薄醜惡

黎铮回到酒店,直接把自己甩進床上,用被子蓋住自己的頭,希望驅趕走所有不好的回憶。

怎麽會有他這麽可悲的人?親生父親抛棄了他,只留給他幽閉恐懼症;淩逢欺騙他的感情,把他從Beta變成了Omega;高中同學對他使用下作的手段,加劇了他的創傷應激……這些人無一例外都是Alpha,他們出現在他的生命裏,難道就只是為了帶給他傷害?

意義在哪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快感,就那麽難以拒絕?

黎铮很想忘掉過去發生過的所有不美好的事,但是無能為力,而且最可笑的是,現在他竟然又喜歡上一個Alpha!即使溫逐從來都沒有傷害過他,還反過來一直都在保護他,可是那又怎樣?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對Alpha的畏懼和厭惡。

回憶裏才有那些爛人爛事,遇見溫逐以後的每一件事都稱得上是美好的,錯的不是Alpha,是那些爛人。黎铮催眠一樣地對自己說。

不要讨厭溫逐,不能責怪溫逐,不想離開溫逐。

黎铮捂着臉失聲痛哭,為過去的種種,更為每次溫逐需要他相信的時候,他都只有嘴上說得漂亮,哪次不是沒用地逃避。

逃避。

“……”哭聲戛然而止,黎铮突然從被子裏鑽出來,擦幹眼淚,整理情緒,毅然決然地出門,敲響隔壁的房門——高銀博在隔壁開了一間房間。

門立刻就被打開了,幾乎就在他敲門的一瞬間,但是開門的人不是高銀博,也不見溫羽焱。

溫逐打開門,似乎并不意外他的到來,沉默地讓開位置,讓他進來,在他走進房間的時候還小心翼翼地後退,以保持出兩人之間的微妙距離。

黎铮感覺到了,尴尬得不知道說什麽好。

他不說話,溫逐大概能沉默到地老天荒,于是他醞釀了半天,卻和溫逐同時開口。

“你哭了?”

“老高呢?”

一對視,雙方又異口同聲:“你先說。”

黎铮低下頭不回答,溫逐等了一會兒:“老高帶小羽去吃飯。”

沉默。黎铮沖動之下的勇氣已經化作了泡影,還被看出來哭過,實在有點丢臉,緊張得站起來:“我先回去了。”

“黎铮。”溫逐立刻叫住他:“能不能……陪我待一會兒?”

黎铮默默地坐回沙發上,許久,他才重新鼓起勇氣:“我想知道,小輝是怎麽和你說關于我在學校裏的那些事的……”

溫逐言簡意赅:“他沒說細節。”

“那……你想聽嗎?”黎铮問:“還是,你做過背景調查,已經知道了?”

溫逐搖頭:“我可以聽你說。”

……黎铮的家境不太好,這是衆所周知的事情,他很小的時候就長在單親家庭裏,爸爸和媽媽都是學藝術的,一個玩音樂,一個學繪畫。

黎琳華年輕的時候很美,所以那個男人因為外貌而追求了她,并和年輕又不會識人的她成功結了婚,卻在婚後她生下黎铮又開始嫌棄她身材走樣、青春不再。

很多男人都希望自己的妻子能在外面保持貞潔,最好像修女一樣虔誠禁欲,要對丈夫保持精神和□□上的絕對忠誠,但是回到家裏對着丈夫,就最好像蕩|婦一樣風騷而富有情趣,最關鍵的是永遠少女這四個字。

否則,不論女人是足夠純潔,還是風情萬種,都會被男人诟病。

那個男人就是這麽要求黎琳華的,當然也不忘記抱怨她的繪畫作品和設計稿不賺錢,更是帶給了她喪偶式的育兒經歷。

讓那個男人看着兒子,他就只會嫌兒子哭泣吵鬧,把幾歲小的孩子鎖在衣櫃裏不管不顧。

黎铮五歲的時候,黎琳華一咬牙從家裏搬了出來,并向法院提請了離婚訴求,直到兩年後才成功徹底地擺脫那個男人,在這個社會就連法律都是偏幫“強者”的。

從那以後,她就暫時放下了自己心裏的夢想,開始獨自撫養兒子,她對黎铮來說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最優秀的女人,所以黎铮從來都不覺得“窮、沒有錢”是多麽要緊的事。

媽媽一直都在努力地給他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東西,他也有好好地長大,不比別人缺少什麽。

直到小升初考進市重點的臨水一中以後,黎铮才發現,原來這個世界和自己認知的一切,天差地別。

他從來都不為沒有“金錢、權利和地位”這些東西而感到自卑,但是并不妨礙身邊的同學因為他沒有這些東西而單方面地看不起他,那種鄙夷甚至并非是明面上的嗤之以鼻。

他的同學不僅成績不俗,大多數還都出身非富即貴,自然不會學得像市井小民那樣表面勢利,就連從骨子裏的鄙視他人,都要分方法,以免落于俗套和刻薄。

于是,這一點就大大地迷惑了黎铮,一開始,他希望能和所有的同學都交朋友,所以笑臉迎人,對每個人都是真誠相待、抱有善意。

直到學校裏的一次文藝彙演,好心的語文老師選中了外貌條件不錯、口才能力上佳的黎铮作為報幕的主持人。

黎铮興高采烈,決心以最好的精神面貌努力完成自己的任務,不辜負老師的期望和信任,所以每天都會努力地練習和排練,然後風言風語就逐漸傳進了他的耳朵,他雖然心裏焦慮,但畢竟只是聽來的,一開始也沒太當真。

一天傍晚,黎铮提前來到學校,準備在李照輝的幫助下彩排一遍彙演的主持流程,卻在推門進班級的時候,偶然聽到班裏學習成績排名在前十的男生和另一個女生說:“你猜猜這次文藝彙演的主持人,語文老師選了誰?”

女生顯然是不關心這種事的:“還不就是ABCDE那幾個人,你不是也做過幾次主持人?”

ABCDE,分別對應了班級裏成績排名在前五的同學。

男生冷笑一聲:“是黎铮。”

女生沒說話。

男生又說:“你知道老師為什麽會選他嗎?”

“不知道。”女生說:“他形象确實不錯,做主持人挺合适的。”

“就他那個學習成績?”男生的語氣明顯是蔑視的:“他長得跟個Omega似的,不男不女、弱不禁風,你大概不知道吧?我聽說語文老師就喜歡這種……”

後面的話,黎铮聽到了,李照輝也聽到了,憤怒的少年一腳踹開門:“郝津建你**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滿嘴噴**的*呢?你媽是物理老師就教出你這樣的*玩意?我呸!”

背後說人壞話的男生被吓了一跳,看清楚李照輝身後的黎铮也在,只是瞪了李照輝一眼,坐回自己的位置,不吭聲了。

“說話啊?剛才不是挺能說的?給別人造黃謠的時候繪聲繪色啊!”李照輝上前一把拉住男生的領口,男生身材高高瘦瘦和一條火柴棍似的,對比李照輝平時活潑愛動的強健身體,一張長臉上滿是驚慌:“就你這種貨色?學習成績再好算個屁?出了社會也是敗類!會做幾道題就給你整高|潮了?”

黎铮拉開李照輝:“算了,不值得。”

在黎铮的三觀裏,金錢、權勢和地位,都不足以讓他高看或者低看什麽人一眼,人人的靈魂都是平等的,反而是郝津建這樣的人,他才會發自內心地感到鄙夷和反胃,連看都不想多看一眼,生怕玷污了自己的眼睛。

這件事并沒有影響到他的心情,倒是把李照輝氣得夠嗆:“*他*的!我早看那臘腸狗和他媽不順眼了,是老師就了不起啊?家裏有錢就了不起啊?和校長認識就了不起啊?我呸!簡直有毛病!”

那個時候的李照輝家裏還算有錢,成績在市重點中學的班級裏屬于中下游水平,可能因為并不是從小就有錢的關系,也可能單純就是家教的問題,李照輝和郝津建一點都不像。

黎铮笑着提醒他,別把自己也給罵了。

“草!老子和他們可不是一路人!”李照輝罵罵咧咧,讓黎铮感慨自己能有這樣的朋友在身邊,就是人生大幸了。

不過,這一切還是給黎铮帶去了潛移默化的改變,他開始不自覺地留心班上有錢人家的同學的處事态度,十幾歲未經世事的少年慢慢地品出了不同的意味。

有一天,班上的一位寒門學子遭到了群嘲,原因是一位有錢人家的同學為了找樂子,故意問那位寒門學子:“孟恬,你知不知道‘愛瘋’?”

那幾年正是國外的科技産品剛剛流入國內的時代,對家裏不算富有的孩子們來說,一部iPhone手機抵得過他們很長一段時間用來吃飯的錢,有些貧困家庭都還不知道iPhone是什麽東西。

但是寒門學子害怕被同學看不起,不願露怯:“知道啊。”

“那你一天能吃幾個?”對方已經設好了套。

那是一個女孩子,家境貧寒,一家人租住在城中村的一間地下室裏,這樣的環境造就了一個孩子生性的自卑,但是她仍舊不願被人嘲笑,仰着頭硬着頭皮說:“我一天也就吃五個吧!”

于是,這件事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年級,所有同學都知道了這位女同學天生無法改變的窘迫,嘲諷她愛裝,仿佛下套的人是什麽正義的法官,為大家解開了騙子的遮羞布。

即使這個“騙子”誰也沒有傷害,即使“騙子”本身就是受害者。

這位女同學被當做笑話講給黎铮聽的時候,黎铮的第一反應是皺眉和厭惡,疑惑地反問:“有什麽好笑的?這件事難道不應該笑孫聖煜的無聊和惡趣味,譴責他的鄙薄和膚淺?”

為什麽可以被當做笑話講給他聽?

講故事的人立刻就不笑了,丢下一句:“裝什麽裝。”

黎铮又問了幾個其他同學,态度都和這位講故事的同學大差不差,他被這樣的态度惹惱了,立刻轉身出門到辦公室,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班主任:“老師,我覺得這件事他們很過分!我認為應該讓孫聖煜同學給孟恬同學道歉!”

班主任姓趙,是個禿頂男,眼神上下睥睨黎铮一眼:“你想幹什麽?”

“?”黎铮疑惑:“我不想幹什麽。難道老師不覺得應該管一下嗎?”

班主任嗤笑:“先管好你自己。”

後來黎铮才從李照輝的嘴裏得知,班主任和班上這些有錢人家很熟,态度上非常巴結他們,當然會覺得黎铮是在多管閑事。

市重點中學。所謂的好學校、好班級、好老師和好學生。

多麽諷刺。

從那以後,那位寒門學子所到的地方都是指指點點、竊竊私語、嘲諷調笑和當面玩梗,她的頭再也沒有擡起來過。

黎铮還看見她一個人偷偷地哭過好幾次。

黎铮感覺自己非常無力,因為這樣的鄙夷并不能依靠做什麽實質性的舉動,就可以消除當事人的陰影,即使他和李照輝有在當事人被嘲諷的時候幫忙站出來怼回去,也依舊沒有用。

這是根深在人性和人心深處的醜惡和鄙薄,是除肉|體以外的另一種形式的校園暴力。

黎铮身邊有李照輝,當時他還是Beta,性格也不軟,他非常明白,那位女同學孟恬就是沒有李照輝在身邊的性格軟弱的他。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只是個人能做的實在太少。黎铮後來還意外地得知像郝津建和孫聖煜這樣的人,因為家裏手握資源而在讀大學的時候得以出國鍍金,見識了這個世界的其他風景,回國後依靠關系進辦公室裏混日子,再兼那幾年李照輝家裏經營不善,導致破産,大起大落,更覺得世界真是不公平。

有句話說得好,“殺人放火金腰帶,修橋補路無屍骸。”

黎铮管不了別人,也就只能用那些人的“光輝事跡”來不斷地告誡自己:哪怕就是死!他也絕對不要做那種讓他覺得惡心的人!決不!!

如果說初中的經歷讓黎铮見識到僞裝在外表下的惡意,那麽高中對他來說,就是一整個真實的地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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