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暗昧

第6章 第006章 暗昧

不同于桃源村的人少寧靜,安南鎮隸屬淩州下轄安南郡郡會,長街上到處可見酒肆茶樓,加上又是街天,挑擔的商販來來往往,人頭攢動很是熱鬧。

牛車剛進鎮子,花漓就喊了停。

車夫回頭熱絡道:“我再帶姑娘趕一段,也免得你走。”

“我還想到處走走呢。”花漓從袖中抹出銅板,抿笑道:“就到這裏吧。”

“成。”車夫接過銅板,善意叮囑,“那姑娘小心些。”

花漓點頭,攏着裙下車,但卻沒有直接去書院,也沒有随其他人往趕集的地方去,而是去了另一個地方。

——淩雅閣。

花漓仰頭看了眼街口那間足有三層高的樓閣,然後轉身拐進一個僻靜的小弄,進了裏面的綢緞鋪。

再出來時,臉上多了一方紗巾做遮掩,原本素挽的發已經靈巧挽成更精致的發髻,婷婷玉立,只當是哪家閨秀。

花漓走進淩雅閣,閣中缭繞着怡人的熏香,一樓的中堂閑坐着品茶對弈的文人,二三層則是雅間。

花漓對迎上前的夥計道:“我來見東家。”

夥計與花漓已經相熟,笑着說:“姑娘随我來。”

走上二樓,夥計将花漓帶到一間雅室前,“姑娘請。”

花漓颔首道謝,推門走進屋內,對坐在書桌後衣着考究的青年盈盈一拜,“陸掌櫃。”

陸知譽放下手裏的賬目,起身虛擡手:“姑娘來了,不必多禮。”

旋即熱絡請她入座,自己轉身去倒茶。

花漓道:“掌櫃不必麻煩,我把東西放下就走。”

她從袖子拿出一本小冊遞給陸知譽。

陸知譽眼睛一亮,感激接過,“多謝姑娘慷慨。”

“該我謝過掌櫃才是。”花漓同樣客氣回道。

陸知譽卻是面上稍哂,“說來抱歉,那苦坨石,這次只能先給姑娘二兩。”

“這是為何?”花漓一貫輕柔的聲音,驟然嚴肅也冷了些。

花莫當初自毀容貌,為了确保再無恢複的可能,下手也狠,用得是了沾有玉肌香的刀子。

玉肌香名字好聽,效用卻陰毒,是拂香閣的秘藥,用來懲罰那些不聽調  教,或者已經折磨廢了的姑娘,只要沾到破損的皮膚上,便會使那一塊持續潰爛劇痛。

花莫一直到現在都需要抹藥來治療,其中最重要,也是最難得的一味,就是苦坨石。

花漓心裏已經焦急難掩。

“姑娘莫急。”陸知譽折眉解釋,“你也知道,苦坨石本就難求難煉,我也是好不容易尋來的門路,只是這回出了些岔子,才會缺了三錢的量,不過你放心,三日,三日後你再來取,必有!”

花漓抿唇不語,暗自揣測陸知譽是不是故意的,想以此從她這裏多換幾分琴譜。

畢竟無商不奸,當初他就用這話來做借口,不肯一次性給她全部的苦坨石。

陸知譽臉色尴尬,也怕花漓誤會自己,他雖是萬事圖利的商人,可也不屑做使詐抵賴的事。

花漓看他也确實不是存心,遲三天也不影響,于是點頭笑道:“那也好。”

花漓把苦坨石仔細收到袖中,與陸知譽道別後走出淩雅閣。

她看向手中小瑤交給她的東西,烏眸輕轉,正事算是完成,那便只剩下另一樁了。

……

成筠書院雖不是江南最大的書院,卻是最有名。

大郢十四州,以逐清江劃分南北,北以松山書院為首,南就是成筠書院,全因書院的山長,萬夫子是遠近有名的大儒。

故而,從江南各州郡來此拜師求學的考生數不勝數。

午間放課的鐘聲敲響,課堂內學子紛紛起身,異口同聲道:“恭送夫子。”

随着夫子走出學堂,衆人也散開。

林鶴時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靜靜翻着書頁。

另一邊的宋泊朝他道:“不出去松快松快?”

林鶴時微笑看向他,“我再看會兒書。”

宋泊不禁感慨:“你的才學一直都是最好,鄉試又是解元,還這麽刻苦。”

林鶴時笑說:“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宋泊贊同地點點頭,也掏出書卷,“我也再看看吧。”

“下月就是萬夫子的大壽,我們是不是得想想送什麽賀禮?”

說話的是趙文峥,衆人聽到他開口,也紛紛讨論起來。

“是啊,萬夫子的大壽,我們自然要表示。”

“可是送什麽?”

“那必是馬虎不得。”

“夫子乃是大儒,又怎會拘泥于俗物。”

學子中不乏有家境殷實的,自然就有寒門,一時間各執一詞。

趙文峥示意衆人稍安勿躁:“不如大家讨論讨論,免得到時有長短,夫子那邊也不體面。”

趙文峥家底殷實,做派大方,素來有一批人以他馬首是瞻,立即就聚了過去,其餘人也思量着上前聽一聽。

“林兄,宋兄可要一起?”趙峥笑望向林鶴時與宋泊。

宋泊神色猶豫,他們與趙文峥這樣的公子哥素來有隔閡,但是萬夫子的生辰禮,他委實不知怎麽應對。

轉頭看向林鶴時。

林鶴時擡眸,對趙文峥淡聲笑說:“你們商議好,告訴我一聲便是。”

趙文峥挑眉:“也好。”

宋泊猶豫了一下,“我去聽聽怎麽回事。”

“嗯。”林鶴時點頭,将目光放回書上。

趙文峥目光不善地看着獨坐一方的林鶴時,自己走到哪裏不是人人巴結,他一個窮酸書生,清高給誰看,不過就是中了解元。

方才他還意外得知,萬夫子收到高相爺中秋宴的拜帖,還打算帶林鶴時一同前去拜見,這是極看重他,想要引薦的意思。

趙文峥眼裏的冷意更濃,須臾收回目光,與周圍的人商議起來。

散了學,衆人三三兩兩的往書院外走,宋泊則與林鶴時走在一起,将商議的結果告訴他。

“萬家的壽宴在晚上,趙文峥打算以我們所有人的名義,晌午就在沣福樓為夫子擺宴,再送一幅王仕呈的《孤江照松》圖作為賀禮。”

林鶴時目光稍動,“他是這麽說得?”

“嗯。”宋泊點頭,怕林鶴時誤會,補充道:“花銷我們一同分擔,這麽一來,到不必犯愁送禮的輕重,就是欠了人情。”

這擺宴好說,重點是送得禮。

王仕呈乃是有名的丹青大家,盡管趙文峥說那畫是旁人相送,但本身價值在那裏,大家無疑也是沾了便宜。

“不過,趙文峥這次怎麽會這麽大度?”宋泊總覺得哪裏有不對勁,趙文峥素來眼高于頂,不屑與他們這些窮書生為伍。

宋泊鎖着眉頭,左右想不明白,林鶴時不置可否的笑笑,事出反常,必然是有問題。

餘光看到趙文峥從對面走了過來,林鶴時停下腳步。

趙文峥:“林兄。”

林鶴時颔首致意。

趙文峥問:“宋兄想必和你說了,你意下如何?”

林鶴時:“如何能讓趙兄你承擔破費。”

“都是同窗,哪有那麽多計較,何況這是所有人給夫子的心意,林兄就別推诿了。”他把所有人都擡了上來,就是為了堵林鶴時的嘴。

林鶴時默了默,說;“那我把花銷給你。”

他低頭從袖中摸錢袋,趙文峥手一推,“酒宴還沒定,不急。”

林鶴時端詳着他的神色。

不知為何,對上林鶴時的目光,趙文峥感到一股莫名的壓迫,不由微凜。

林鶴時則順勢放下手,笑說:“那就托勞趙兄費心。”

趙文峥暗道自己何須對區區一個林鶴時有戒備,朗聲一笑,“好說好說。”

三人一同往外走,一抹袅袅的雪青色身影出現在一衆青衫學子之中,引得衆人紛紛側目,無不目露驚豔,更有甚者,看得目不轉睛,與旁人撞在了一起。

趙文峥看着出洋相的那人,嗤嘲笑了聲,轉眸看去,對上迎着夕霞的少女,原本噙着不屑的瞳孔亮起,又緩緩收緊。

他自诩見過的殊色不少,此刻出現在面前的少女,卻讓他險些挪不開眼。

膚白賽雪,眸若含水,不施粉黛就已是絕色。

趙文峥眯起眸,目光在她身上流轉,更妙的是,難以說清她是一種什麽情态。

少女安靜垂着眼眸,步履拘謹地走在衆人間,雪白的肌膚在太陽的照射下脆弱泛粉,宛若一只誤入林間的小兔,純潔稚怯,可偶爾扇動的睫毛,弧度柔纏,莫名帶着股子難以言說的撩惑之意。

天生媚骨。

趙文峥腦子裏竄出四個字,腳下直接朝少女邁步走了過去。

四周頓時響起三三兩兩的議論聲。

“那是哪家姑娘,生得好,好美。”宋泊驚嘆着,說話都有點起磕絆。

林鶴時不甚在意的随着看過去,平整的目光,在看到花漓的瞬間,猝不及防起了波折,翻出點點冷意。

她一直試圖接近,無疑存着目的。

若說是因為心悅,他未曾見過哪個女子如她那般舉止輕浮,言行放縱。

剩下最有可能的,就是與“那邊”有關。

而那日她罕見沒有糾纏,如今看來也更像是為了讓他消除戒心,放松警惕。

林鶴時嘴角輕牽,如沐春風的弧度中,含着若隐若現的涼意。

花漓垂着眸光,一抹灰青的衣擺邁入眼簾,她稍擡起目線,來人穿着與周遭學生一色的儒袍,腰上束的衣帶卻考究的釘了玉環,再往上,是一張算的上周正的臉。

神色間的矜傲與清高,讓花漓很快就了解到,這人的出生家境,怕是這些人裏最高。

靠近了距離,趙文峥甚至能看到少女臉細小的絨毛,鼻端更是嗅到一股從不曾在別處聞到過的柔甜氣味,心神不禁一蕩。

他斂下輕浮的神思,對着花漓略做拱手,笑問:“不知姑娘是要尋誰?”

彬彬有禮的口吻,看似極有君子之風,可若真是有禮之人,便不會靠她那麽近了,眼裏不加掩飾的審視,帶着侵略,高高在上的俯看,也更證明了,此人骨子裏的自以為是和風流。

倒不是花漓多會看人,實在是都城裏多的是比他更驕矜自傲的男人,而這些人的通病就是,喜歡征服,越是傲骨不屈就越是要讓對方臣服。

甚至與那些相比,眼前人只能算個末流。

花漓在心裏給他定完性,回了一個淺淺的笑,垂睫輕聲道:“我來找……”

花漓抿了抿唇,心裏猶豫要不要親自把東西給林鶴時,她清楚知道自己的短處——經不起誘惑。

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人轉交,可又總有些小心思蠢蠢欲動。

趙文峥見她低垂着螓首不做聲,以為她是有戒備,用更加溫和的聲音說:“我叫趙文峥,乃是此間學子,姑娘找誰直言便是,或許我認識。”

要忍住,花漓反複默念着這三個字,恹恹的收起不該有的心思,擡眸想佯裝尋找一番,然後讓眼前的人幫自己轉交,不想一眼就看到了側身走在人群外的林鶴時。

實在是那張隽美又文質的皮囊太過出衆惹眼,眼看他的快要消失在回廊拐角,花漓浮動的小心思一不留神就勝過了理智。

既然答應了小瑤,當然得親自把東西送到林鶴時手上了。

“我要找林鶴時。”她看向趙文峥,“趙公子可認得?”

宋泊聽到花漓的話,詫異回過頭,朝着林鶴時的背影吃驚道:“唉,那姑娘是找你的。”

林鶴時只是往前走。

“你找他?”趙文峥反問的同時,已然變了臉色,竟又是林鶴時。

“不知姑娘與林鶴時是?”

那邊林鶴時已經要走過回廊,花漓覺得眼前的人有點煩了,“我們是同村的,不知趙公子可否幫我喚他一聲。”

旁邊有人想說幫花漓去叫,被趙文峥一個眼神堵了回去。

他漫不經心的随意看了一圈,“他大概已經走了。”

花漓聽出他沒有想幫自己的意思,“那我自己去找找看。”

趙文峥這時又說:“我帶你去吧。”

真煩吶。

花漓正要回絕,一道清冽的聲音自人群外清晰落來。

“漓姑娘。”

花漓欣喜擡眸,聲音比目光還要先一步落到林鶴時身上。

“林大夫。”

花漓錯身自趙文峥身旁繞開,快走到林鶴時身前,裙裾飛快擺動,仿佛是逃過去一般。

林鶴時視線掠過她輕晃的裙裾,擡起,“不知漓姑娘找我是為何事?”

花漓擡了擡手裏的東西,“來給你送東西。”

說完她就在心裏責怪自己,怎麽開口就是引人誤會的暗昧話。

好吧,其實她就是想看林鶴時臉紅耳赤的樣子。

林鶴時卻異常平靜的點頭,“我們去邊上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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