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尾聲 枯木逢春

第77章 尾聲 枯木逢春

天下已定, 兵戈偃息,八月初,赫連熙率領三軍班師回朝。

當日萬旗飄飛, 軍威赫赫樂隊路吹打, 高奏凱樂。楊仲椿率東都四品以上留守的官員來到金悅臺接駕,鄧小圓滿心激動,早已備好的天子大辂,等着陛下上來。

可惜,凱旋歸來的諸位将領臉上都沒有什麽喜色,他家陛下亦是如此。

鄧小圓心中惴惴不安,走上前去,行過君臣之禮後, 張了張嘴, 終是默默跟在赫連熙身後, 在許多王公大臣的簇擁下,衆人返回太初宮。

進宮後,皇帝需要沐浴更衣, 然後去往奉天殿受百官朝賀并遣官祭天地、太廟、社稷、孝陵以及東都祀典旗纛諸神, 最後回到奉天殿大宴群臣, 犒勞三軍。

大臣和從軍将士按次為序,行酒進馔。

群臣們熱鬧地慶祝一整天, 等到天幕漸漸揭下, 百官叩謝出宮,禦駕回銮的禮儀徹底結束。

人都離開了, 一時間整個皇宮都安靜下來。

燈火通明的崇瑤殿內。

宮女們知道陛下今日情緒不佳,進殿時腳步放得極輕,為首的宮女小心翼翼地端着醒酒湯上前侍奉, 輕聲開口道:“陛下,需不需奴婢為您寬衣?”

燭火跳動幾下,赫連熙穿着一身繁複精致的玄衣裳靠在椅子上,領口是敞開,一只手撐着額頭,狹長的鳳眼微眯,眸色漆黑漆黑的。

表面看着是個溫潤如玉的書生,實則皮囊下是殘忍狠戾的惡鬼,眼前人脾性和他俊美無俦的外貌有着極大的反差。宮女僅是感受到那股視線,臉色幾乎是瞬間蒼白下來,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

生在骨子裏的暴戾蠢蠢欲動,赫連連熙只看了一眼便挪開了視線,又懶懶地半阖上,一切都好似像往常那般平靜。

一陣令人心慌的死寂,宮女們吓得噤若寒蟬,得了準許,趕緊行禮告退。

鄧小圓提前打聽了情況,擔心發生什麽意外立馬就趕回來了,“陛下,時候不早了,還是早些休息吧。”

赫連熙沉默一會兒,冷聲道:“去吧周芳叫來。”

鄧小圓聞言心緒翻湧,暗自嘆了口氣。

這次出征,巴雅爾死了,但李大人也不見了蹤跡。

一段始終如一的愛情故事,講述出來卻令人潸然淚下,想來陛下現在的心情怕是沒人能懂,好在陛下足夠頑強,沒有痛苦流涕,也沒有黯然神傷。

可那是李大人啊!

陛下如何能割舍......

想到這,鄧小圓都忍不住落淚,他方才聽楊序瀾說,陛下派大軍在沙漠裏整整找了半個多月,可最後在界碑那裏只找到了那把沾滿血的彎刀。

明明是那麽厲害的一個人......結果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老天爺可真是喜歡開玩笑。

這些日子赫連熙大多數時間都處于思緒放空的狀态,經常分不清夢境與現世,他只能感覺到心頭一直有根刺上往深裏紮。

他不敢想,也不敢做。

李惟把他扔在了一個找不到她的深淵。

她怎麽敢的?

赫連熙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但脖頸上猶如套上了一把沉重的枷鎖,壓得他喘不過氣,過了良久,他攥着絹帛的手指瞬間收緊,嘴角噙着一抹恐怖的笑意。

李惟到現在都沒有音信,人八成是死了,這個時候,周芳自然是不想見他,也不敢見他。

她百般推脫,一會兒說自己喝多了頭疼,吃多了胃疼,奈何鄧小圓端起架子,她瞬間就沒轍了。

是啊,召見她的人是當今陛下,怎麽可能說不見就不見。

周芳來到陰風陣陣的崇瑤殿,進門就跪下了。

兩人隔着百步,赫連熙半靠着牆,擡眼看她,忽然道:“有沒有複活一個人的辦法?”

複活?

這可真是個活爹啊!

複活和長生不老一樣荒誕不經,這是關心則亂,還是已經瘋了?

周芳預感到接下來又是一場狂風暴雨,眉頭皺得死緊,逼迫自己冷靜下來,斟酌用詞,“陛下,李大人吉人自有天相,現在下定論為時過早啊!”

“吉人自有天相......”赫連熙低聲喃喃自語。

既然是上天眷顧的人,為何還要受這麽重的傷?

為何派那麽多人還會找不見?

曹緒什麽都告訴他了,李惟在和胡日查交手的時候,身體就已經很勉強。

可李惟的身體什麽時候好過?

從掉落懸崖的那一刻,李惟的身體都沒有好過。

赫連熙默然片刻,用再尋常不過的語氣說道:“南疆不是有萬人祭嗎?”

“陛下!”周芳臉色霎時一僵,渾身發冷,心如同墜入深淵,她現在敢肯定赫連熙就是瘋了,他的情緒始終沒有穩定下來,"陛下,萬人祭乃是無稽之談,那本書完全就是江湖騙子所寫的,萬萬不能信啊!"

萬人祭就是字面意思,造一個大臺子,用人的生命做貢品,複活一個人。

這怎麽可能啊?

赫連熙不是聰明絕頂嗎?他想不出這就是了毫無人性的騙局?

耳邊響起一個森冷至極的聲音:“你以為朕在征求你的同意?”

周芳幾乎能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冷汗瞬間流了下來,她道:“陛下,李大人回來看見陛下這麽做,會失望的。”

赫連熙淡淡地笑了一下,聲音冷靜極了,目光卻逐漸變得瘋狂而嗜血,“我不在乎了。”

他已經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分開後日日夜夜的思念與煎熬,他根本承受不。

“陛下不是忘了長生蠱一事?李大人不希望有人因她而死,哪怕郡主心甘情願,一個人都不行,更何況是一萬人!”周芳沒想到他會瘋狂到這個地步,臉上的血色一點點消退,深吸了一口氣,“陛下,長生蠱我一直都妥善保管,眼下最關鍵的是找到李大人,只要找到李大人,郡主一定還是願意的。”

赫連熙帶了幾分病态倦色,心裏堵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留了一手,李惟那日毀的長生蠱是假的,真正的長生蠱在他手裏。

不知過去了多久,周芳抽了一口冷氣,道:“一年,只要一年內找到李大人,長生蠱就能用,超過一年長生蠱就不起作用了......”

這是她祖父留下的蠱毒,世間僅存的一個,她也是怕糟蹋了所以才拿出來用,沒想到,一出手就碰到了這麽個人,估計祖墳都冒青煙了。

一年內,她必須跑路,不然一定會成為大臺子上的貢品!

她道:“李大人福大命大,百無禁忌,定能枯木逢春!”

翌日清晨,太陽照在外的白玉雕欄,赫連熙正常上朝,看着殿下跪倒的一片文武百官,面上沒什麽情緒,簡單地發布了幾道谕旨,大賞立功之人,便退了朝。

這次北伐,季雲琨斬首萬人,覆沒三千,得勝還朝,賜為英國公,蘇爾勒封為安北将軍,賜千金。

退朝之後,大家都覺得奇怪,但也是把事壓在心裏,沒敢張口。

他們心裏門清而,龍椅上的那位确實是個不好惹的。

衆人心中唏噓了幾句,不經意間,将李惟的名字視為大忌,再也不敢當着陛下的面提及,可他們二人的關系只剩一層窗戶紙,就算人死了也該有個谥號表示一下,而且雲陽城突襲巴啓的是她,逢骨關截殺巴雅爾的也是她,北伐居首功李惟當之無愧,陛下居然對此只字未提。

當真是怪了。

季雲琨這會兒也高興不起來,下朝之後去找鄧小圓求見陛下,奈何鄧小圓朝他搖了搖頭,坦言道:“英國公,陛下現在心情不好,還是不要觸了黴頭。”

兩人僵持了不知多久,季雲琨想到蘇爾勒沒有跟他們回來,還留守在茨州尋找李惟,問道:“蘇......安北将軍有消息了嗎?”

鄧小圓聞言,還是搖了搖頭。

茨州青衢山,草木秀發,山隐寒翠。

一個紮着麻花辮的女娃娃趴在炕頭打量着炕上的病人,看了好一會兒,忍不住又往前湊了湊,“阿爺,這人長得真好看!中原人都長這麽好看嗎?”

“好看有什麽用,就吊着一口氣了,人都快死了,”老人撚了撚手裏的幹草,轉身看了一眼女娃娃,“藥灌進去了嗎?”

幼竹點了點頭,端着空藥碗從炕頭蹦下來,放到了阿爺面前,“灌進去了,阿爺能救活她嗎?”

“當然,可別忘了你阿爺是華佗再世,”老人又從藥爐盛了一碗湯藥,“這也是遇到了我,要是換成旁人,鐵定歸西。”

“阿爺可一定要把她救活啊,”幼竹努了努嘴,捧着藥碗走到炕沿,嘟囔道,“我還想長大娶她當媳婦兒呢。”

這是什麽鬼話,老人氣得吹胡子瞪眼,藥碾子險些壓壞了,“又胡言亂語!你知道她是什麽人?”

幼竹嘁了一聲,趴在炕上繼續看人,過了一會兒,自顧自地說:“阿爺,你說她為什麽會出現在那裏啊?村裏人都說那裏在打仗,她也是被抓去的壯丁嗎?她為什麽會受這麽重的傷?唔,阿爺好像還說過她有內傷......阿爺她什麽時候能醒啊?”

“你看她手上的老繭,一看就是習武之人,”老人停頓了一下,“藥涼了,給灌她下去。”

幼竹對灌藥一事輕車熟路,很快藥碗就見底了,“漂亮媳婦兒啊,你可一定要醒過來,不然我辛辛苦苦采的草藥就白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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