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勠力同心(7)
第24章 勠力同心(7)
“公安要做任務, 即使在安全屋也要做材料文字工作,信息傳遞的過程會有痕跡,在公安內部的組織成員就遲早會發現, 順藤摸瓜把她找出來, 直接把她的屋子都燒掉。”
公安內部有組織成員,這個組織成員和米斯特爾有聯系。這是輕易就能從她的話裏分析出來的信息。
降谷零心底發沉,但米斯特爾說完一長串後, 懶洋洋的不想說話, 撇開頭繼續嚼着能量棒, 顯然沒有繼續分說公安卧底的打算。
降谷零有心多聊兩句套話, 但和米斯特爾說話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尤其是在現在。他十分懷疑,自己再試圖開口,米斯特爾能直接回他一句:“沒看見我在吃東西嗎?不想和你說話。”
……似乎,米斯特爾最和善的時候, 就是她調酒的時候。
或許要多去酒吧幾次。降谷零悲哀地意識到這一點。
桂千奈出現在vip休息室入口,環顧一圈,挑了另一處的角落等候。波本不方便開口, 拍了下米斯特爾的肩膀提醒她, 目标出現。
米斯特爾點點頭,把最後一口能量棒吃完,垃圾放入垃圾桶,伸手拿沒開封的礦泉水擰開瓶蓋喝。
降谷零沒那麽多小動作,他看向門口,心跳在緊張中保持勻速跳動。
門口出現了一位三十歲左右的女性, 她渾身裹得嚴實, 眉心有淺淡的愁苦褶皺,但她臉上喜氣洋洋的神情能很好地沖淡。她同樣四面環顧一圈, 很快眼前一亮,和警惕擡頭的桂千奈撞了個對眼。
桂千奈短暫呆愣了一下,這個人就已經撲到她面前,興高采烈地說:“我準備結婚了,可怎麽都找不到你,沒辦法給你發喜糖。聽說你工作忙,也沒敢多問,今天可巧遇到了你!”
——佐藤愛,桂千奈的大學室友。畢業後誤入詐騙公司,花費五年時間才成功消除大部分影響。但在詐騙公司工作後的經歷是案底,新工作不好找,黑衣組織承諾,給她提供的毒藥在桂千奈下飛機後才會發作,她可以安心進入黑衣組織安排的企業上班。于是她答應了。
——以上是降谷零告訴米斯特爾的版本。
兩人在大學的時候關系不錯,佐藤愛做的喜糖又是手工制品,強烈推薦桂千奈嘗嘗味道,沾沾喜氣。
桂千奈拿着一粒紅彤彤的硬質喜糖,猶豫片刻,還是放入口中。
甜味能夠安撫精神,她很快放松下來,朝佐藤愛露出微笑,含糊地說:“很好吃,恭喜——”
桂千奈的話沒能說完,四肢發軟,雙眼都來不及因為五髒六腑的劇痛而驚恐放大,就軟倒在沙發上,停止呼吸。
佐藤愛發出尖叫,路人一家三口驚異地轉頭。降谷零也符合場景地露出震驚的表情。
米斯特爾演得更出彩,她神色一變,直接沖到桂警官的屍體旁,戴上白手套,掀開眼睑查看瞳孔,手搭脖頸測量脈搏,再掐開下巴,扇聞着檢查口腔氣息,客串着偵探的職位。
“人已經死了,安室先生報警吧,”米斯特爾做下定論,順手按住要倉皇逃跑的佐藤愛,“毒藥來源和殺人兇手……看起來都一目了然啊。”
那個一家三口中,屬于小孩子的那位國中生,在仔細觀察現場後,也做出分析:“是的。這位女士不像是要新婚的人。剛才的對話中,她并沒有提及太多未來丈夫的信息和對婚禮和婚姻的期待和焦慮,她話語的重點在喜糖上。并且,她只給了一粒喜糖,一般來說,喜糖會同時給六粒或者八粒,袋裝贈送。”
佐藤愛聽着一愣,随後頹然低頭:“你說得對,我只是想以分享結婚快樂的名義,将自己的怨恨化作毒藥,讓她死在這裏而已。”
那位國中生将目光投向米斯特爾,神情有些疑惑和警惕。米斯特爾笑了笑,自我介紹:“杯戶中央醫院的醫生,出公差。”
降谷零靠在沙發背上,掏手機報警,同時輕慢地看着國中生偵探帶來的熱鬧和關于米斯特爾的新信息。
實際上,佐藤愛是警察廳公安的秘密聯絡人。不管是加入詐騙公司還是“毒殺”桂千奈,都是她的任務。
現在看,毒藥的假死效果很不錯,成功讓米斯特爾親手鑒定了桂千奈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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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斯特爾合上桂千奈的眼睛,把佐藤愛按在一旁,耐心等待警察到來的同時,視線禁不住往波本那邊挪。
波本朝她微笑,于是她也對波本彎眼微笑。
她自己研發的假死藥,她能不知道效果?她連這款“爆改毒藥一粒吞下無痛假死”藥的缺點都了然于胸。
——在剛“死亡”的一分鐘,人的瞳孔的渙散弧度,會比真正死亡的小一些。
她合上了“死者”的眼睑,遮掩住最後可能穿幫的小細節,成功讓波本親眼見證了桂千奈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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諸伏景光沒空喝酒。因此,過去的一個月,再回憶那杯蘇格蘭短裙的味道時,他依舊樂意打出和調酒師無關的好評,并慫恿金發深膚的發小也去喝一杯試試。
他的發小嚴正拒絕,并表示,不自然酒吧的酒并沒有那麽好喝。
諸伏景光不懷疑發小的判斷,但也不懷疑自己的味蕾。于是,他均衡兩種觀點,得到一個結論:是他喝的酒不夠多。
沒辦法,他之前基本只喝過黃啤,當然對雞尾酒感到新鮮。
想降低新鮮感也很難,他是組織的狙擊手,職業特性建議他原則上少碰酒精。相比之下,作為情報人員的零縱橫名利場(雖然大部分時候是以服務員和偵探的身份混進去),可能見識過的雞尾酒更多一些。
但今天,他一個人團在安全屋,抱着手機編輯交給聯絡人的日常述職簡報的時候,發小忽然敲了敲門,從門外進來再反手關好。他的神情有一些夢幻,還有一些匪夷所思,像是喝了假酒。
諸伏景光毫不猶豫地收起手機,準備對發小接下來的全部話語洗耳恭聽——他小時候得失語症的時候就是這麽過來的。
發小果然在确認可以正常對話後開了口:“好消息,桂警官服用CIA提供的藥物後,确實成功假死,又成功在警察醫院的太平間秘密複活,因為服用解藥時間長了一點,有四肢發軟的後遺症,其他一切正常。”
諸伏景光點點頭表示聽到。他和萊伊被朗姆一通電話派去北海道機場蹲了半天,只蹲到了“任務已由波本和米斯特爾完成”的消息。面面相觑後,他按着兜帽,萊伊按着針織帽,兩個人頂着冷風找街上的和牛火鍋吃。現在終于算是聽到這個任務的完整後續。
發小又麻木着臉說:“壞消息,奧本議員依舊在失蹤,朗姆大人懷疑她躲在哪處官方的安全屋,要我和皮斯克去找。皮斯克直接躲在美國,照舊把活遞給基安蒂。”
諸伏景光欲言又止。不确定自己是從“官方也找不到奧本議員”,還是從“基安蒂負責找人”開始吐槽。兩件事都挺慘的。
最終,他勉強說道:“如果一直找不到的話,會怎麽樣?”
金發深膚的發小投來平靜而滄桑的一瞥。
不怎麽樣,在奧本議員被找到之前,他得接着找。
畢竟,如果奧本津子議員永遠失蹤下去,公安警察降谷零得着急;而如果奧本津子哪天忽然出現,不論活着或者死去,沒找到人的波本就屬于失職,左右落不着好。
所以奧本議員在哪裏呢?不知道。
高級公寓沒有在樓道設置任何監控,20層樓窗臺的鈎索劃痕讓人遲疑不定,出入口加強檢查但将近一周依舊一無所獲,最重要的是——風見裕也發現的速度相當快,已經調取當時時間段離開公寓小區的車輛,并且聯系交警大隊進行路檢,但同樣全無收獲。
降谷零像靠在吧臺邊一樣靠着沙發說着,但很快以警校優秀畢業生的标準默默站直身體:“其實,我有一點猜想,可惜我自己都覺得荒謬。”
諸伏景光不太了解調查的新情報,他耐心做個捧哏:“是什麽?”
降谷零神情嚴肅地往下說:“公寓小區的物業保安說,在警察到來之前有出去幾輛車,其實一輛車是黑色凱美瑞,後座上躺着一個急病要送醫院的人,駕駛座上的人,金色長發、紫灰眸色,趾高氣昂地要他立刻開門——這個描述,我直覺是她。”
諸伏景光看着金發紫灰眸色的發小,欲言又止片刻。
所以為什麽會有這種直覺?因為米斯特爾是一個性格惡劣到,會在莫名綁架走奧本議員的同時,還不忘cosplay一把女裝波本?
……怎麽忽然感覺還真有這種可能。
諸伏景光無聲地在心裏給米斯特爾不怎麽誠心地道歉,又聽着發小繼續解釋自己的直覺:“她身上有股令人讨厭的氣質,我剛見到她的時候,大腦就下意識發出警報——她是值得警惕的、甚至是應該被公安立刻抓捕的組織成員。”
“那門衛看到她,大概要恐懼對方會殺了自己這個攔路人。”
“……确實,歸根到底只是直覺,”降谷零捋着自己的思緒,“少數的幾個監控都沒拍到正臉,只能穩步調查。能進入高級公寓小區的人,要麽是業主、要麽是客人,再要麽是物業工作人員。客人的登記名單和物業工作人員的名單都已經篩過,都有不在場證明,現在就等業主的名單了——最快也要這周六。”
諸伏景光沒有問為什麽,畢竟,一個住着東都市現任議員的高級公寓,估計丢十個花盆,能砸中九個政商要員,還有一個是砸空。
“這件事情,其實和米斯特爾沒什麽關聯,我能想到她果然還是因為她太讨厭了,以至于什麽壞事都聯想到她,”降谷零近乎磨牙地說着,但說完後,又嘆一口氣,按了按自己繃緊的蜜色臉頰,“但誠懇評價,這都是多餘的思緒,只會浪費精力。”
諸伏景光的問題一語中的:“對她有多餘的在乎?”
降谷零沒有猶豫,直接承認:“是,很讨厭她。”
諸伏景光笑着彎下他的鳳眼。降谷零有空聊任務不直接相關的組織成員,說明現在并沒有什麽緊急事項,可以稍微在卧底生涯中放松一下,閑聊兩句。
例如,開口調侃這位被米斯特爾折磨一周的發小。
于是他愉快地說出一個結論:“現在看來,調酒師是雞尾酒的重要組成部分,如果調酒師太過引人側目,會在無形中影響雞尾酒的口感——難怪你不喜歡她調的酒。”
降谷零半月眼地表達無語:“她上次調杯水割威士忌就花了十分鐘。”
諸伏景光想了想,真心實意地表達評價:“聽起來就很用心啊,我平常給狙擊槍擦槍管上油都不會用10分鐘——那杯水割威士忌的口感怎麽樣?”
“……”降谷零選擇跳過這一點,專注地往公事上分析,“并且她的情況真的有點奇怪吧?她有在杯戶中央醫院的職位——雖然現在看是挂名,在公安內部有內線,有屬于商業人物的養父皮斯克,本身也是常磐集團的子女。烏丸集團牽頭的政商高層聯誼她也能去,并協助基安蒂刺殺,還和我說朗姆兒子也會去。很奇怪吧?她什麽身份都碰一點,甚至她一開始進入死士營的原因都還沒能探知到。”
“朗姆的兒子也去聯誼?”
“hiro你就關心這個?”
“所以這宴會你不去嗎?”
确實有打算借機和朗姆兒子套近乎方便長期套情報的降谷零,陷入了不想承認的沉默。
諸伏景光彎下鳳眼揶揄一笑。
“本來要調查奧本議員失蹤的事情,不打算去了,”降谷零無可奈何地承認着,“好吧,現在果然必須得去。”
“所以繼續在意她吧,”諸伏景光說出了帶有蘇格蘭昏黑煙煤氣質的總結,“反正她也挺在意你的,說不定從她身上獲得的情報,能比朗姆的兒子還多呢?”
“米斯特爾并不在意任何人,”降谷零立刻理智地辯駁,“她這家夥,單純是性格惡劣、想一出是一出、又什麽話都敢說出口的混蛋而已。”
對米斯特爾的評價,以及對米斯特爾調出來的酒水的評價,兩個人都有微妙的不同。
諸伏景光決定再觀察研究,并對自己的發小做出言語安撫:“如果她讓你感到不舒服,也不用勉強自己,保持距離吧。畢竟……那家酒吧,我認識的代號成員都不推薦前往,無一例外。”
降谷零不知何時已經靠在牆邊,低眸沉思着,半晌,他露出微妙的、屬于波本的危險笑容。
“沒有什麽勉強的地方,如果她有參加宴會,我會邀請她跳一支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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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五,是烏丸集團的高層管理舉辦宴會的日子。完全可以預計的觥籌交錯,衣香鬓影。
星期六,是奧本議員所在的公寓小區會提交業主名單的時間。一位名為常磐冬織子的業主的資料,屆時會和其他人的信息一同出現在某位公安的桌子上。
相比之下,這周的星期四,完全是平平無奇的一天。
夏丘凜紀又一次請伊森本堂提前一個小時上班。這一次的見面地點,是酒吧那棟商鋪的樓頂天臺。
擺在屋頂閑置的鐵制支架被之前的暴風雪吹到了進入天臺的門邊,迅速腐朽破敗,隐隐散發出近乎血液的鐵鏽氣息。夏丘凜紀借着夜晚的城市燈光和高懸皓月,小心地繞過鐵架子,站在天臺中央。伊森本堂的警惕心沒有消退,同樣成功繞過。
今天是很适合賞月的天氣,明天也是。不過一個差點成為CIA的組織成員和一個前CIA探員都沒有閑情逸致。
夏丘凜紀更是直截了當地說明情況。
“好消息,邦尼·埃文斯今天發消息過來了,桂千奈成功假死,現在長住安全屋,去做組織情報的信息整理和總結工作。公安也接收到了內部可能有組織內應的情報,她應該不會在短期內被發現。”
伊森本堂完全沒料想到,好半晌才發出一個單音詞:“……啊?”
夏丘凜紀背手看向遠處的城市燈火,肚子裏揣着一堆想炫耀的話。
例如,桂千奈和她上司剛好都是屬于和CIA有合作的友好派,所以她直接聯系CIA薅勞動力(她還記得邦尼的聯系方式),要求CIA向公安轉達她和波本互嗆後定下的行動計劃,并轉交兩對假死藥。
再例如,現在大家都有收獲,CIA得到了和公安合作的新開端;公安得到了公安警察存活的成果,和“組織有成員潛伏在公安內部”這條可能有用可能沒用的消息;伊森本堂得到了朋友還活着的好消息;她得到了“波本任務失敗,桂千奈以後假死事件暴露後波本會被貶斥”的快樂。
——她自己的被斥責無所謂,這種錯誤對她來說算是小失敗,頂多再去一次死士營。
總之,這是只有波本受傷的世界!
然而伊森本堂發出單音詞後,就是漫長沉默,而沉默之後,他語氣沉郁地問着:“辛苦了,夏丘小姐打算說的壞消息又是什麽?”
好消息确實會搭配壞消息。而夏丘凜紀确實打算在分享好消息後傳達壞消息,狠狠撈一波厭惡值。可惜,伊森本堂才和她相處一個月,就已經對她撈厭惡值的話語和行為都幾乎麻木,什麽厭惡值都榨不出來了。
而她自己志得意滿的喜悅情緒,也像是被針刺過的氣球,爆炸并發出劇烈的聲響,帶來像是耳鳴的眩暈感。
夏丘凜紀的神情冷肅下來,頭向上仰起,看着寓意瘋狂和抑郁的月亮。
她冷靜下來,揚起不在乎的笑容,在冬夜的寒風中輕巧開口。
“壞消息是,明天就是奧本議員原定死去的日子,而到今天,我都沒有找到類似于基爾對應CIA的、能對應奧本議員的籌碼,天平無法權衡——你還認識哪個公安派到組織的卧底嗎?”
“……對不起,情報機構之間一般不會互通太多消息,我沒有認識更多人。”
“總之,組織沒有放棄尋找她,我也不願意直接放她走,讓她擁有能夠洩露秘密的力量,讓我自己多出本來可以避免的風險。”
【厭惡值+1。】
通知十分遲緩地在系統頁面跳出,鼓勵夏丘凜紀将她的想法徹底表達出來。
“時間截止在明天晚上宴會結束前,如果我還想不出讓她一定保守秘密的籌碼,那我會殺了她,完成組織任務,一了百了。”
月下寒風刮過一陣,架子生出的鐵鏽味無聲彌漫。伊森本堂置身其中,只低低答應一聲,探員的素養,讓他什麽多餘的情緒都沒有表露。
夏丘凜紀通知完畢,朝他微微颔首,率先走下樓。走回不會被月光和日光照耀的,有空調暖氣的,朝下走的低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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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現場同樣被暖氣浸透,不知道被哪個客人随手擺在桌面上的小型冰淇淋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融化,在空氣中增添一絲甜膩氣息。
主辦方邀請的鋼琴家坐在主持臺旁演奏,不知名的小曲成為交談聲的背景音。
夏丘凜紀穿着一身熨帖合身的米色西裝衣褲,手持一杯紅酒,朝同樣到達現場的繼母微笑。繼母神色一僵,悶不做聲地扭開頭,顯然,是放棄對這位桀骜不馴的繼女進行穿裙指導。
【厭惡值+1。】
夏丘凜紀笑着移回目光,低眸輕嗅這杯紅酒……有點可惜,本來難喝不到哪裏去的餐前紅酒被低溫破壞,醇厚的氣味轉淡,甚至帶一點苦澀,輕微搖晃的時候,能在深褐色的酒液中看到過分充足的沉積物。
她失去分辨這杯紅酒品種的興趣,把高腳杯放回桌子上,打算給自己找找新的樂子。
她本來并不打算來這場宴會的。
窗外又淅淅瀝瀝下起雨夾雪,這樣冰冷粘稠的天氣,與其讓渾身沾滿冷氣,參加一場毫無期待的聯誼晚宴,窩在酒吧裏給自己調杯酒,和無緣參加宴會的奧本議員見面,明顯更加輕松愉快。
然而愛爾蘭居安思危,一邊喝着她随手調的威士忌可樂(顧名思義,這就是愛爾蘭威士忌加可樂加冰塊調成的雞尾酒),一邊清醒地提出要求,希望她還是去參加一下宴會。
——即使奧本議員失蹤的消息已經見諸報紙,甚至有好幾個諸如參泥會的小規模黑社丨會組織聲稱是自己解決了奧本議員,已經屍體加水泥地沉入東京灣。
“如果奧本議員是假裝失蹤,今晚會突然出現呢?”
奧本議員當然不會出現,因為她就在這間酒吧的樓下地下室。
壞心眼的夏丘凜紀佯作不知,讨價還價,成功讓愛爾蘭暫時給請假去兼職的榊原進一頂班。
既來之則安之,夏丘凜紀擡眸看了眼在場的人,眼熟的多,但真正認識的很少,除了一個卷發墨鏡的西裝帥哥毫無記憶點。
她的視線逐漸百無聊賴,然後看到角落的波本和陀迪,他們看起來相談甚歡。
夏丘凜紀偏頭忍笑,心情一下子好起來。
很不錯,皮斯克給她推薦朗姆的兒子,她轉手推薦給波本。這怎麽不算是一種擊鼓傳酒呢?
她并沒有掩飾自己的視線,因此波本注意到,并投來視線,目光似有若無地在她空曠無人的周圍轉了一圈後,回給她一個毫無陰霾的甜蜜微笑。
……她的團厭buff今天也在穩定發揮作用真是不好意思啊。
聯誼宴會的總體氛圍比較寬松,基本上是長輩帶着家裏的小輩在宴會現場。她是踩點來的,沒多久,宴會就正式開場。
烏丸集團的高層人士就出現在主持臺上,簡單祝福大家吃好喝好玩好,很快就走下臺,拍着一個小烏丸的肩膀,和一個老頭子笑呵呵地聊起了天。
柔和的鋼琴曲換成了節奏更加輕快的舞曲,一對專業舞者率先牽着手開場,一些富有社交熱情的年輕人也紛紛入場,一時間衣袂翩跹躍動,珠寶和衣料折射的亮度化成了在璀璨流淌的光河。
這是偏西式的宴會現場,沒有社交意願的淑女可以安然縮在角落。當然,夏丘凜紀這樣等待奧本議員而不得的淑女,也可以直接溜之大吉。
她的手機抖動了一下,然後,她見着身前兩步距離的一位女性,站在窗邊,舒展着緊皺的眉尖,對着窗外輕聲說道:“雪好像停了。”
這是普通的言論,一定要夏丘凜紀回應的話,她會說,“雪總會停,雪又總會繼續下。”可惜這位女性不指望她的回應,甚至在餘光瞥到她後,眉頭迅速重新皺起,就打算離開。
這是常事,她見怪不怪。但像被鈍針刺中的鈍痛殺意忽然劃過她的額頭,她心下一跳,似有所感,拿出手機指紋解鎖。
碎玻璃摔在地上,濺飛四處,有幾粒拍在她的西裝褲上。
她看到了基安蒂的消息。
——【奧本不在,愛爾蘭那家夥真是多事。幸好另一個要擊殺的目标好像也有來。你看一下,趕她來西邊窗前。[照片.jpg]】
在注意力定格的這一瞬,更加堅硬的、更加柔軟的,被子彈穿破時的摩挲聲,清晰地劃過她的腦神經。
——照片上的人她見過,就在看手機消息的前一秒,風花雪月地感慨着天氣的變化。看見她後,原本打算直接離開。
這位被狙擊槍正中心髒而當場死亡的女性,屍體倒在柔軟蓬松又疊層加厚的地毯上,她的腳邊,甚至沒能發出一點聲音。
血液涓涓流淌,濃重的鐵鏽氣沖垮一切屬于宴會的甜香氣息。
臉頰處多出一縷涼意,她用指尖輕觸,舉到眼前一看,毫無疑問的紅色。
她嘆一口氣,删除短信後倒退兩步,試圖稍微離基安蒂的犯罪現場遠一些。意識到身後有人時,她毫不在意地倒退第三步,成功踩到這位倒黴蛋的腳趾尖。
【厭惡值+1。】
倒黴蛋·波本咬牙,攔腰拽穩她後低聲問道:“你是故意的吧?”
夏丘凜紀回頭,沉默一秒,沒有解釋自己是無差別攻擊,只誠懇表示:“我是。”
波本冷笑一聲,狠狠地按了一下她手臂的麻筋回敬後,才松開她,轉身迅速隐入到人群裏。
她呲牙咧嘴就要去追。但那個卷發黑西裝帥哥已經确認了受害者的死亡,站起身,神情兇惡又倦怠地攔住所有有打算上前的人,從兜裏掏出了黑色封皮的證件。
“我是警察,雖然并不負責這類刑事案件,但在負責的同事到來之前,暫時依法執行公務,請大家予以配合,不要破壞現場——你,剛才就站在她旁邊吧?”
最後一句話,他是看着夏丘凜紀問的,凫青色的眼眸深處,有着平靜的質疑。
夏丘凜紀懶散一笑,混不吝地不答反問:“像你這種池面又有鐵飯碗的存在,也要來參加聯誼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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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田陣平其實并沒有這場聯誼會的邀請函,他是作為安保力量被臨時撥來值班的。
理論上來說,爆處班遠不只是負責炸丨彈案,任何可能引發社會大型混亂的事件都屬于爆處班的負責範疇。硬要套職責,宴會上這些大人物的集體死亡,确實可能引發社會混亂,爆處班要協同處理。
但理論是理論,哪家好人辦場私人聯誼宴會還要警察值班值守啊?
松田陣平已經打算扭頭就走了,但某個畢業就失蹤的混蛋(重音)金毛忽然在他的視線中一閃而過,他立刻決定再捱一會兒。
——然後就發生了狙擊案。
他沒怎麽拿過狙擊槍,不過還記得上課時說過的狙擊理論。其中有一點是:如果要在這種人來人往的室內精準狙擊到目标,那總要有人引導受害者站到适合狙擊的點位。
站在死者身旁不到兩步遠的這位穿着米色西裝、半邊身子都沾染飛 濺血跡、連着臉上都有斑駁血點的女士,很可能就是那個引導者。
雖然,事情稍微有一點點奇怪。
這位米色西裝的女士,附近為什麽完全沒有其他人?除了看熱鬧以至于被她踩到的好笑同期之外,沒有人和這位女士交談嗎?今晚畢竟是場聯誼宴會。
警署的警察已經到達,松田陣平退居二線,轉達自己能提供的情報後,只額外提出一點建議:
這位米色西裝的女士不是兇手,但有共犯嫌疑,最好檢查一下她的手機,看看短信通話記錄。
警察擁有執法權,包括在有嫌疑的情況下配合調查。米色西裝的女士抗議無果,被迫交出手機。
她可能有兩部手機,松田陣平又請隊伍中的女性警官簡單給她搜個身。最終搜出了一把匕首。
……姑且可以認為是無關緊要吧,畢竟沒搜出第二部手機。
檢查唯一的一部手機,手機鎖屏密碼的提示是“三杯水割威士忌”。嫌疑人女士非常不爽,臭着臉輸入,解鎖,把手機丢回去。
鑒識科的警察簡單翻閱今天的通話記錄、短信記錄、郵件記錄以及電子回收站。除了知道這位女士兼職偵探,調查出某公司老總是某集團董事長的情人、老總的妻子在外包養小白臉并謀算殺夫、兩人的兒子三毒俱沾可以原地吃牢飯這種勁爆瓜外,一無所獲。
警察記下了她的名字、聯系方式和聯絡地址,姑且結束這場對話,請她休息。
松田陣平不是對陌生人刻薄的人,但他聽完鑒識科警察簡單的複述後,狐疑地看向她……偵探需要能獲得委托人的信任,她能做到嗎?
這個層次的懷疑,已經不是現階段就能驗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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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丘凜紀終于能去洗手間之後,對着公共洗手池的鏡子,看着狼狽的自己,深呼吸深呼吸再深呼吸,開始思考自己先罵誰。
基安蒂這家夥,不等她走遠點再開槍,害得她差點被現場逮住。
波本這家夥,偷偷把她自己的備用手機換成他的手機,密碼備注居然還是三杯水割威士忌。不是波本你??
——雖然,答應代替皮斯克做任務,就可能會存在這種風險。尤其是在合作對象為基安蒂的情況。所有組織任務都有風險。
——再雖然,是她先打算挑個倒黴蛋踩踩,看看能不能趁機把含有部分組織情報的手機塞到對方衣兜裏,暫時隐藏證物。冬天大家的衣服普遍穿得多,讓這個簡單的手法難度更加往下降。
很顯然,波本很大可能只是回敬她,按上一次捏手臂的手法捏她的同時,趁機把她留備檢查的手機偷梁換柱,接着在警察威懾和人群擁擠的加成下,成功迅速跑路。
但不爽的情緒是真的。
夏丘凜紀低下頭,站在鏡子前陰恻恻地想着,她或許可以嘗試刷厭惡值的另一種方式。
剛好奧本議員要清欄了,空着的地下室,她可以把想抓的人抓進去,限制對方的自由,有興趣的時候逗一下對方。只要對方不得斯德哥爾摩症,那一定能穩定獲取厭惡值。厭惡一個把自己關進去的存在,不是很正常的嗎?
她的身後零零落落也有來回幾個人,身影映在鏡子中。這些人看着半身是血跡、臉色陰沉的夏丘凜紀後,全都立刻在她的餘光中溜走了,順帶丢下幾條【厭惡值+1】的通知。
鏡子又映出了一個人的身影,他還是穿着相當修身相當波本的那套裝束,頸下的波洛領結綴着熠熠生輝的澄藍色寶石。
波本對着鏡子裏的米斯特爾舉起起手上拎着的衣服袋子晃了晃,搶在她要兩部手機之前,揚起散漫笑容,語氣輕佻地說着:“怎麽用這種眼神看着我?我可是好心來送衣服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