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美人在懷
美人在懷
一年而已。
只是來報恩的。
之後的對話內容,懷頌卿沒仔細去聽,但仍有零星字句不受控制地鑽入他的耳朵。
諸如“吃了又吐了算不算吃過”、“會照顧好自己”以及“明年南美見”。
很快,顏予同對方道別,挂斷電話。
懷頌卿本該及時離開,但又擔心電動輪椅的聲響會驚動顏予。
正猶豫之際,從主樓後門進入的虞棟棟無知無畏地打破了僵局:“莊主,你要出門嗎?”
“沒有……”懷頌卿難得心虛。
見過上次那一笑後,虞棟棟越來越覺得自家莊主好像也沒那麽難相處了,于是繼續無畏道:“聽說下午有釀酒師來應聘,可能是我同學。面試是已經結束了嗎?人該不會走了吧?”
懷頌卿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無奈端出自己的失憶人設:“剛結束,應該還沒走遠。”
話音才落,門外就傳來一聲略顯虛弱的呼喚:“棟棟……”
耳尖的虞棟棟趕緊小跑幾步出了主樓,扭頭便瞧見顏予正背靠廊柱往下滑,眼看就要徹底倒在臺階上。
“顏顏,你怎麽啦?”
緊随其後的懷頌卿看着逐漸失去知覺的顏予,下意識起身,爾後又猛地跌坐回輪椅上。
顏予只覺天旋地轉,殘存的意識支配他看向不斷靠近的懷頌卿。接着他恍惚聽到對方輕啓唇瓣,喚了聲“要要”。
Advertisement
不可能的,怎麽可能……
應該是幻覺吧,畢竟方才他可是看到了三個虞棟棟在朝他飛奔?!
下一瞬,顏予完全陷入昏迷之中。
虞棟棟一邊扶着他的頭,一邊側身問懷頌卿:“莊主,你剛說要,要什麽?”
“要……找人幫忙。”懷頌卿定了定神,朝樓內揚聲喊道,“阚澤!”
阚澤立刻沖出來,還以為是懷頌卿發生了什麽事,忙問道:“你怎麽了?”
懷頌卿搖搖頭,指着顏予的方位:“快把人送去二樓客房。”
阚澤這才留意到地上躺着的人,以及蹲在旁邊急得手抖,仿佛顏予的頭是塊燙手山芋的大眼黑皮男孩。
他二話不說,上前将人橫抱起來,大步流星地邁上中庭旋梯。
跟在後面的虞棟棟剛踏上臺階,又想到什麽,不禁停下腳步,回頭看向懷頌卿。然後便瞧見對方雙眼直勾勾地盯着旋梯之上的兩個人,像被施了定身咒。
虞棟棟後退兩步,走回懷頌卿身邊,關心道:“莊主,你沒事吧?”
懷頌卿理智回籠,松了松攥緊輪椅扶手的指節,沉聲對虞棟棟說:“麻煩你,去西樓請秦醫生過來一趟。”
“哦,對。找秦醫生,我這就去!”虞棟棟走前,想起他原本要問的話,“莊主,那你怎麽上去呀?”
“不用擔心,這輪椅可以爬樓梯,快去請醫生吧。”
懷頌卿的語氣聽不出太大異常,但虞棟棟卻莫名覺得此刻的莊主好像又變回了從前那副生人勿近的模樣,連帶着周遭的空氣都染上冷意。
虞棟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旋即抿緊嘴巴,去西樓請人了。
等他扯着吃飯吃到一半的秦醫生,趕回主樓二層的客房時,就看到懷頌卿正在用毛巾幫顏予擦拭臉和脖頸。
秦醫生走到床邊,放下藥箱,聽懷頌卿頭也沒擡地交代情況:“他發燒了,嗓子應該有發炎,估計是感冒。另外,他有低血糖,今天吃的飯好像也吐了。”
秦醫生為顏予測了個體溫:“三十八度,還行。他看起來像是淺睡眠狀态,最近是不是沒休息好?”
聞言,虞棟棟搶先答道:“哦,可能是。他剛從歐洲回來,飛機備降蘭市,他又開車趕來這裏的,時差大概還沒倒過來。”
秦醫生點了點頭:“那就先退燒消炎吧,再滴點葡萄糖。”
懷頌卿放下毛巾,幫顏予理了理額前被擦亂的頭發:“青黴素類不行,刺激胃的也不要。如果可以,加點安神的吧。”
秦醫生打開藥箱,應道:“好的,小莊主。”
作為懷頌卿的私人醫生,秦升還是頭一次從他口中聽到要求。于是,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床上躺着的人。
虞棟棟的眼睛也在看,但奈何心盲,他自以為懂事地對懷頌卿說:
“莊主,已經到下班時間了。我在這裏陪着顏顏就行,你們都去歇着吧。”
阚澤眉間一蹙,伸手攬過男孩的肩膀,邊推着他往外走,邊忽悠:“懷頌卿是酒莊的法人,應聘者暈在這兒,他要負責的,用不着你。”
三個人相繼離開,懷頌卿拿出充好電的熱水袋,調至四十度,包上幹毛巾,放到顏予紮着針的左手掌下。
接着,他伸出手虛虛地環住最後一截輸液管,視線則定在顏予臉上。
半小時後,秦醫生進屋換藥,懷頌卿還保持着初始姿勢沒有變過。
直到拔了針,懷頌卿把顏予的胳膊擱進被子,掖好,才悄然出了客房門。
*
殘陽落盡,夜幕初垂時,顏予終于轉醒。
他坐起身,晃了晃還有些發懵的腦袋。待環視完一圈周遭環境後,不禁懵得更厲害了。
這似乎是從前,他在酒莊時住過的那間卧室。
顏予擡手揉了揉悶脹的太陽穴,開始複盤事情的來龍去脈。
下午他來頌卿面試,結束後在衛生間裏吐掉了那個有點難吃的三明治。
然後,他接到森奇的電話。挂斷時,剛好聽見虞棟棟在喊莊主。
于是,他猛一回身,世界就開始天旋地轉。
記得暈倒前,他好像看到了三個虞棟棟,還幻聽懷頌卿喊他“要要”。
顏予長長地嘆了口氣,若想找回今天丢掉的臉面,除了重生怕是別無他法了吧……
他拿過床頭櫃上的手機,沒來得及點亮屏幕,屋外便響起了敲門聲。
顏予呼吸一滞,似被按下暫停鍵,僵愣在原地。
來人大約是擔心他還睡着,所以語聲很輕:“小顏先生,你醒了嗎?”
是阚澤。
顏予的大腦成功恢複運轉,立時應道:“醒了,阚經理請進。”
阚澤推門而入,把準備好的清粥小菜連桌一起擺到床上:“來,快吃點東西,這就算是小顏先生的第一頓工作餐了!”
“工作餐?”顏予迅速捕捉到關鍵信息,“這是錄取了的意思嗎?”
阚澤笑着點了點頭。
顏予有些意外地問:“不是說要回去等電話通知嗎?”
阚澤順嘴胡謅:“哦,我們酒莊這不是困難嘛,省點電話費。”
清醒但又沒完全清醒的顏予被對方的話牽着拐上了歪路,不自覺想起網絡營銷號上有關懷頌卿的各種凄慘标題,以及對其車禍後疑似遭到游氏排擠的諸多猜測。
腫痛的喉嚨泛起酸澀,顏予咳了幾聲,爾後語調低沉地開了口:“那我的工資……”
聞言,阚澤輕挑眉梢,卻聽顏予繼續說道:“再降一降吧,或者暫時拖欠也沒關系。”
阚澤挑起的眉尾來不及下落,眉頭便緊急集合,湊成數道黑線:
“小顏先生,以你的履歷該是各大知名酒莊任君挑選吧,眼下這堪稱慈善之舉實在令我頗感惶恐啊!你這不會是哪個對家派來探底的吧?還是說,沖着我們懷莊主來的?”
顏予沒吱聲,歪頭盯着阚澤,瞧不出是個什麽情緒。
阚澤的問話裏本就藏着八卦之心,動機不純,因此确有些心虛:“嘿嘿,小顏先生可能有所不知。為了我們懷莊主那張臉,上趕着來扶貧他這破落酒莊的冤大頭可正經不少呢!”
顏予自然沒急着對號入座當這冤大頭,而是故意踩偏了重點:“貴酒莊連面試通知的話費都能省則省了,竟然還有對家?”
如願看到阚澤無言以對後,他又從容地火上澆油:“至于旁的,說不準我是沖着阚經理您來的呢?”
短短幾分鐘,自認嘴炮王者的阚經理難得數度語塞。瓜一個沒吃到,但莫名噎到飽,他無奈尬笑着拂袖而去。
留下顏予慢悠悠地享用工作餐,邊吃邊拿目光細細掃過房內的每一寸。是他曾住過好幾年的那間沒錯,但從前的家具擺設卻是一件都不在了。
收拾好碗筷和床鋪後,顏予動身回民宿。出了主樓,走到酒莊大門外時,被等在那裏不知多久的司機攔住:“顏先生是吧?懷莊主讓我送您回去。”
顏予沒有推辭,因為他認出了面前的車正是自己六年前沒機會坐上去的那輛。
*
司機發動車子,載着顏予,駛離頌卿酒莊。
東樓廊下的陰暗處,一個人影緩緩移出,停頓片刻才奔主樓而去。
剛進入中庭,阚澤便迎了上來:“去哪兒了?找你好半天!”
“有事?”懷頌卿調轉輪椅,背對旋梯,放下滾帶,開始平穩地朝樓上滑動。
阚澤面露疑惑,站在原地沒動:“還上樓幹嘛?不回山上了?”
“有點晚了,今天睡這邊。”懷頌卿理了理翻翹的衣擺,“書房談吧,正好我也有事。”
進入書房,阚澤把手裏拎着的資料袋放到桌上:
“卡車司機的信息,目前人在西南一個縣城。你說先不動,我就留了兩個人在當地盯着。你車禍那天大暴雨,安村橋口又沒個攝像頭,要不是你繼母那弟弟凡事都要親力親為,這跟蹤別車的孫子還真不容易找到。”
“嗯。”懷頌卿拿起牛皮紙袋,看也沒看就擱進抽屜裏,轉而問起別的,“游氏那房地産項目怎麽樣了?”
“剛發了招标通告,這不正準備過兩天回去跟你那便宜舅舅套近乎呢嘛!我辦事你放心,這回扣他拿定了。”阚澤嘴角微揚,眼神裏少見地透出幾分狠厲。
“別大意,以你和我的關系,他必然會提防你。”
“甭操心啦,謹慎着呢!再說,他們眼中就沒有利益撼動不了的關系。正巴不得把我籠絡過去,好孤立你呢!”
阚澤手裏閑不住,從桌面拿了支筆轉着,“對了,他們最近在找建築師。你別說,眼光還挺好,看上了你三年前匿名設計的那個美術館。跟我一個勁兒打聽,還問如果錢到位,你能不能破例露個面。想借你的神秘感,打響頭一炮呢!這算盤打的,尼瑪我在外太空都聽得真真的……”
懷頌卿無所謂地笑笑:“設計可以,露面不行,要不你就說那是你小號吧。”
“滾,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們姓阚的本來就不多,還指着我充數呢。”
懷頌卿靜默須臾,換了話題:“後續和游氏談合作,你應該有得忙。我準備把酒莊交給顏予打理,合同拟好後我親自跟他談。等他入了職,你就回蒲城吧。”
“兄弟,喜新厭舊的速度有點快了啊!”阚澤眼神探究,裝模作樣地清了清嗓,“你和小顏先生是有點什麽我不知道的前塵往事吧?說說呗,你倆現在是紅着眼呢,還是紅着臉啊?”
懷頌卿沒應,阚偵探繼續分析:“高中起咱倆就沒怎麽分開過,除了大學後你固定消失的每個暑假,恰好顏予說他也在寧市待過。看來,當初不光是為躲開漫姨才特地跑回酒莊畫設計圖的吧?”
“好奇害死貓。”懷頌卿概不接茬,還兀自轉移了話題,“幫我安排置換髋關節的手術吧。”
聞言,阚澤倏地起身,斂起所有戲谑笑意:“醫生不是建議延期置換嗎?沒必要這麽早做,那玩意畢竟有使用年限,多次置換搞不好後患無窮。等到老了,有你罪受!”
懷頌卿沒說話,只擡頭看了看他,阚澤就忍不住翻起白眼:“少跟我說什麽你沒有以後的屁話啊!玉石俱焚你想都別想!再說,先前不是講好要示弱扮頹,休養生息?咋見顏予一面,就啥啥都變了,還不承認你倆有奸情!”
懷頌卿聽出阚澤話裏的感嘆號含量明顯過高,于是适時予以安撫:“等你回了蒲城,我身邊就沒什麽可信的人了,很多事要自己來。想你幫忙安排進阚氏的私立醫院,也是因為這事我想保密,術後在外人面前也還是坐輪椅。”
阚澤轉了轉眼珠,将懷頌卿的話咂摸個來回:“也行,總體扮殘方針不變。倘若真要再出點什麽事,你也好有個逃跑或自保的能力。”
兩人達成共識,但懷頌卿的視線卻仍定定地停在面前人的雙腿上。
冷淡專注的目光,莫名令阚澤後背發麻,忙不疊坐回了桌前。
怎麽感覺他要是不幫這忙,好兄弟會一棍子把他的腿也敲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