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醉眼相看
醉眼相看
“跟我回去,願意嗎?”
顏予感覺自己身上的酒勁非但沒被晚風吹散分毫不說,聽完懷頌卿這句話反倒好像暈得更厲害了,整個人微微打晃。
陳聞見顏予似在認真思考,便想着為他多争取些時間,于是插話道:“實在抱歉,懷莊主。方才出洗手間之後接了通工作上的電話,耽擱了一會兒,導致顏予弟弟被人騷擾時我竟然不在。這樣,明天中午我請二位吃個飯賠罪,如何?”
“陳代理言重,沒出事便好,顏予我就先帶回去了。”懷頌卿偏移視線,看向陳聞,分明尚未得到當事人允許,他的語氣卻已然成竹在胸。
被點到名字的人,始終沒有開口,只一動不動地盯着懷頌卿停在半空的掌心。
又過片刻,顏予才有些委屈地抿唇抱怨出聲:“花樣都不會換一個。”
嘴上這麽講,但他的身體卻十分誠實地上前兩步,拿走巧克力。然後再度上演被拐賣的典型範例,自覺地朝着停在街邊的車晃晃悠悠地走去。
懷頌卿也随之回到車上,準備出發前,顏予不忘降下車窗,笑着跟陳聞告別:“下回見吶,陳聞哥。謝謝你今天的酒,超好喝。”
顏予看樣子是真的有點醉了,而且自從懷頌卿出現後,他便仿佛徹底放下了防備,冒出許多平時難得一見的天真模樣。
陳聞沖顏予揮手道了聲“回見”,爾後自嘲似地搖頭苦笑,立在原地目送兩人的車子發動駛離。
虧他曾覺得自己有機會插上一腳,但眼下看來,實屬妄想。
顏予和懷頌卿之間應該遠不止他先前以為的那般,倒像是有着某種更深的聯結。
*
車內,顏予偏頭靠在椅背上,眼珠一轉不轉地盯着旁邊座位的人。
少頃,他似突然下定決心,微擡起臀往懷頌卿的方向蹭了蹭,然後暫停。
Advertisement
過了一會兒,顏予再蹭再停。如此循環往複,宛若一只自認為在神不知鬼不覺靠近目标的貓科動物。
他小心翼翼并樂此不疲,以至于幾分鐘後,兩人之間竟然還剩下足足一掌寬的距離。
懷頌卿始終不動如山,直至顏予修長白皙的指節拽住他的衣襟時,才輕啓薄唇沖駕駛座喊了聲:“王叔。”
王叔心領神會,無須多問,徑直将前後排座位間的隔板升了起來。
空間倏然封閉,街燈忽明忽暗的光線掠過車窗。
縱是兩人已近在咫尺,亦無法全然看清對方臉上的神色,這令顏予感覺安全。
他五指驀地用力收緊,把懷頌卿的短款夾克攥出了數道皺褶。
懷頌卿低頭瞧了瞧,總算不再扮演面無表情的俊朗石膏像,轉而擡起手将顏予的指節一根根掰開。
“要拽……”顏予眉頭緊急集合,嘴巴立時噘起,不悅地嘟囔着。
懷頌卿忍俊不禁,忙扯出塞進褲腰內的襯衫衣擺,哄道:“拽這個,外套拉鏈硌手。”
顏予聽話地攥住,心滿意足地長出了一口氣。
“困不困?到酒店還得一陣子,你要不要先睡會兒?”懷頌卿拂了拂自己的肩膀,動作輕柔随意得不像在邀約,而是僅僅撣掉了些許浮塵。
但此刻酒意沉沉的顏予顯然已經無暇三思,他片刻猶疑也沒,直接倒頭栽向懷頌卿。
圓圓的腦殼撞上結實的肩峰,磕出了一聲不大不小的悶響。
懷頌卿吓了一跳,趕緊幫顏予揉了揉可能撞疼的位置。
可惜,懷裏的人并不怎麽領情,還發出不滿的哼唧聲,嫌棄他耽誤事兒。
懷頌卿無奈作罷,任由顏予在頸側蹭了幾個來回,直到找着最舒适的角度才終于老實。
不多時,懷頌卿耳邊響起了綿長均勻的呼吸音。
他摩挲着顏予後背的溫暖掌心緩緩下落,旋即覆上緊抓住自己衣擺的拳頭。
顏予分明對當初的離別存有心結,所以一走數年,故土成了禁地。
而今,酒醉失去戒備後的他,卻有如收起全部棘刺袒露柔軟的小刺猬般,仍是無條件地交付信任與依賴。
懷頌卿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側過臉頰貼上顏予松軟蓬松的發頂,胸中酸軟一片。
*
半個鐘頭以後,王叔踩下剎車,将隔板降回原位。
“小莊主,陳代理說的酒店到了。”
“嗯。”懷頌卿邊拍背安撫被說話聲驚擾的顏予,邊接茬道,“給阚澤打個電話,問問能不能查到顏予訂的哪間房?”
“好的。”王叔拿起放在中控臺上的手機,推門下了車。
通話結束,王叔敲響後座玻璃,待懷頌卿打開車窗後,向其彙報:“阚經理說違反規定查不到,但是他幫忙訂了間行政套房。”
懷頌卿沉默地點了點頭,試着喚醒懷中人:“顏予,到酒店啦,我們回房間再睡好不好?”
“好的,懷頌卿。”顏予費力地半睜開眼睛,嘴裏囫囵應着。
別看答應得痛快,但實際上人卻紋絲不動,安穩服帖得如同懷頌卿肩頭固有的人形挂件。
旁觀的王叔開口提議:“要不,我來背顏先生吧?”
懷頌卿本想答應,可他剛一往後撤開點距離,顏予就立時噘嘴抗議。
王叔見他面露遲疑,有些擔憂地提醒道:“小莊主,你術後才剛開始複健不久,現在就負重怕是不行的。”
懷頌卿心裏明白,于是試着退而求其次:“我坐輪椅抱他吧。”
“使不得!小莊主,為了便攜我們這次帶的輪椅最大承重只有八十公斤。”
王叔搖搖頭,瞟了眼懷頌卿腰腹處的手和被其緊攥着的淩亂衣擺,“再說,顏先生這樣坐在你的腿上進酒店大堂也不太好看不是?萬一明天他回想起來或是聽人提及,搞不好會因為害羞遷怒于你……”
懷頌卿微微颔首,模樣似被說服。
王叔抓住機會,繼續勸說:“就稍微委屈顏先生一下吧,我扶着他。”
懷頌卿只得同意,不過松開顏予前又是摸頭又是低哄的,看得一把年紀的王叔不自在地別過了臉。
經過一番折騰,總算是順利把人帶回房間,安置到了床上。
懷頌卿替顏予整理好額前的碎發,接着交代王叔:“把我行李箱裏那套藍色的睡衣拿過來,然後您就先去休息吧。”
王叔依言照做,将睡衣取來遞給懷頌卿後,卻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停在原地欲言又止。
懷頌卿擡眸問了句:“還有事嗎?”
“那個,阚經理說讓我提醒一下……”王叔清了清嗓,仿佛工作半輩子頭回遇到這麽大的坎兒,“就是你和顏先生要注意安全措……”
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出口,便被懷頌卿及時擺手打斷:“人都已經醉到昏睡不醒了,你們以為能發生什麽?我看起來到底是個多欲求不滿的敗類?”
“不是這個意思!”王叔揚聲否認,但理由聽上去算不得充分,“我主要是擔心小莊主的身體沒恢複好。”
懷頌卿皮笑肉不笑地道:“沒事,不怪您,我稍後跟阚澤算賬。”
王叔一邊在心裏盤算該不該事先知會阚經理一聲,一邊腳步利落地往屋外走。
懷頌卿深吸口氣,無奈搖頭,開始着手給仰面躺在床上的顏予換衣。
哪知好不容易解開了全部扣子,可顏予卻死死地拽着自己的袖口,不肯松手。
“要要。”懷頌卿久違地喚了聲顏予的小名,語氣寵溺,“穿襯衫西褲睡覺不舒服,我們換一身好不好?”
顏予聞言倏地睜大了眼睛,發紅的瞳仁顯得他有點楚楚可憐:“懷頌卿,我怎麽又夢到你了呢?”
“夢到我不好麽?怎麽還委屈上了?”懷頌卿擡臂,用指背蹭了蹭顏予的頰邊。
“不好。”顏予生氣地擋掉他的手,“醒了又消失不見……”
懷頌卿心下一沉:“不會,如果你願意,以後可以天天見。”
“天天見?你是大寶嗎?”
顏予嗤笑出聲,驟然湊近。他的鼻尖與懷頌卿的一觸即離,要碰不碰,嘴裏還念叨着上世紀的經典廣告語,“大寶,天天見。”
懷頌卿喉結上下滾動,克制地戰術性後仰,頓時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
“嗯,天天見。”
他無奈伸出食指抵住顏予的前額,輕輕往後推,“所以要要趕緊把衣服換了,這樣等睡醒時就能見到。”
“睡?”顏予像是終于接收到了正确的信號,轉而說道,“困了,想睡。”
懷頌卿擔心他出爾反爾,于是動作迅速地完成了從換衣擦臉到蓋被哄睡的一條龍服務。
顏予逐漸陷入深眠,呼吸開始變得平穩規律。懷頌卿确認好空調溫度,留下浴室門口的一小盞廊燈,而後準備離開。
當他擰動門把手時,床上的人恰好翻了個身。
顏予兩手緊攥着被子一角,迷迷糊糊地似在自言自語又似在跟他道別:“大寶,明天見。”
懷頌卿複又看向純白床鋪間露出的那張恬淡睡顏,指尖摩挲幾個來回才最終出了房間。
關上門後,他掏出褲袋裏的手機,給阚澤發了條微信消息。
*
第二天,顏予一覺睡到日上三竿。
好在屋內的遮光窗簾足夠嚴實,避免了太陽照臀的尴尬。
他翻身坐起,比身在何處這個疑問更先到來的是劇烈頭痛。
顏予晃了晃疑似水油分離的腦袋,繼而伸手去摸床頭櫃上的電話。
他按亮屏幕,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來自陳聞的幾條未讀消息提醒:
[顏予弟弟,鑒于你明早多半面臨斷片,特留文字線索在此,僅供參考。]
[血腥瑪麗-被人搭讪-懷莊主來接-兩顆巧克力-我不太敢想,但祝你性|福!]
[是幸福!!!對不起,都怪這該死的輸入法……]
前夜的部分記憶随着陳聞的留言一齊複蘇,令顏予的頭痛上加痛,但他還是本着不能失禮于人的原則回複了對方:
[陳聞哥,看來輸入法對你的日常生活了解頗多~]
[皮笑肉不笑.JPG]
發送成功後,顏予掙紮下床。先拉開窗簾,緊接着便走進了房間內的浴室。
他看向鏡中,回想起自己在車上将臉蹭進懷頌卿肩窩時的畫面。
顏予忍不住再次狠狠晃了晃腦袋,然後擰開水龍頭洗了整整三分鐘的臉。大有一種要徹底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架勢。
他起身之時,零星水珠一路從額角滑至腮邊。搖搖欲墜半晌,終于落到胸前的深藍色真絲布料上,水漬霎時暈染開來。
顏予這才留意到自己身上穿着的睡衣,他擡臂細瞧那長出一截的袖口,隐隐有些猜測。但翻遍大腦,硬是搜尋不到一星半點的相關片段。
滴噠!懸着的羞恥心跟随掉落的水珠一起摔了個粉碎,原地裂成八瓣。
顏予破罐破摔地走出浴室,奔向房間門口。他絲毫沒給自己猶豫的機會,徑直旋動把手。
可惜啊,一鼓作氣的英勇尚只夠做到這一步,還不足以支撐他若無其事地邁步出去。
所以,面前的門僅被掀開了一條不起眼的縫隙。
顏予側臉貼上去,眼珠自左向右轉了個圈,總算在陽臺處捕捉到了懷頌卿的背影,似在跟人講電話。
懷頌卿的語聲平靜淡然,但說出的話卻飽含不容拒絕的堅定:“意思就是我夜裏發給你的那條微信,放棄原計劃,今後每一步都要走得絕對幹淨。”
宿醉過後的阚澤揉捏着悶脹的太陽穴:“壞頌,你知道的,我自始至終不贊成你跟他們玉石俱焚。可若是想要絕對的幹淨,那就意味着咱腳下的路得從平坦大道變崎岖山地了。”
“嗯,沒關系,慢一點而已。”懷頌卿目光幽深,望向窗外的鋼鐵森林。
“怎麽突然改主意?”阚澤打發掉枕邊人,抽空關心兄弟,“昨晚……睡到了?”
“阚澤!”懷頌卿突然厲聲喊道。
顏予一愣,趕緊将臉又偏了偏,移開視線,換耳朵上崗。
手機那端的阚澤匆匆讨饒:“嗐,別動氣啊。我也就随口一問,那現代人都講究及時行樂嘛,誰還不是說睡就睡……”
“說睡就睡?”
懷頌卿把冷水杯擱到身旁茶幾上,立時磕出一聲輕響,“阚澤,你對我和顏予之間的關系怕是有什麽誤解?”
聞言,顏予心中那顆充盈着旖旎、暧昧和羞怯的粉紅泡泡,像頃刻間被戳破的氣球,倏然幹癟。
他來不及聽清懷頌卿的下文,扔在床上的手機便響起了來電鈴聲。
顏予快走兩步,慌忙按下接聽鍵。他實在不願在借着酒勁無理取鬧過後,又給明顯不想與他扯上太多關系的人留下一個喜歡偷聽的壞印象。
“喂,阿顏。”森奇的嗓音裏透着愉悅,“祝賀你降臨地球第二十六年。”
顏予的注意力被好友喚回,應道:“謝謝阿森。”
聽出他的語調有些許低落,森奇疑惑地問:“怎麽啦?在寧市待得不開心?”
“沒什麽,我的問題。原本就是回來報恩的嘛,又不是來尋開心的。”顏予很快收斂思緒,有理有據地說服自己。
旋即他岔開話題,打趣起好友:“倒是你,感覺心情不錯,看來南美的确跟你很搭。”
“那簡直是絕配!”森奇仰躺在搖椅上晃悠着,“不過阿顏,我倒覺得你也應該要來這種自由熱情的國家待上一陣子,好好整治整治你那死水一潭的生活态度。”
顏予失笑,從善如流地點點頭:“行啊,不是講好了明年見嘛!”
兩人接下來又聊了幾句工作近況,便道別挂斷。
等顏予從床上起身,就看到原本只開了一條縫的房間門被推得大開。而懷頌卿正端坐在輪椅上,面色陰沉,仿佛他才是那個背地裏遭嫌棄的人。
四目相接,雙雙無言,兩人未經商量卻默契十足地開啓了一場誰先開口誰就輸了的僵持對峙。
直到套房的門鈴聲連續響起,懷頌卿才故作大方地舉了白旗:“出來吃點東西吧,王叔送早餐過來了。”
王叔提着打包盒進到屋內,将品種繁多的滬市小吃一一擺上餐桌:“顏先生昨天喝了不少酒,估計不大舒服。這是小莊主特地囑咐我買的醒酒湯和清淡早茶,你快嘗一嘗。”
“謝謝王叔,麻煩您出門跑一趟。”顏予禮貌周全,但瞅也沒瞅對座的人,多少是有點區別對待。
王叔立在桌旁,餘光瞥了眼正在默不作聲喝粥但分明氣壓也很低的懷頌卿。
兩人前一晚當着他的面還那般親昵黏糊,咋同處一室過了個夜,倒顯生分了。
雖說小莊主确切表示過不會發生關系,可畢竟都年輕,控制不住也正常。
王叔心裏禁不住犯起嘀咕:哎呀,難不成是……那方面不太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