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當年願望

當年願望

“懷頌卿,謝謝你。”

“顏予,不用客氣。”

懷頌卿神色自若,尾調輕松。言辭間全無半點多餘的打探意味,只道,“你喜歡便好。”

顏予點點頭,唇側的梨渦漸深:“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失而複得,印章是多年前家人在一場車禍中遺落的。大約是撿去的人還算識貨,轉手賣掉了。”

“嗯,兜兜轉轉是尋常……”懷頌卿語焉不詳,似乎眼前事當真不過陰差陽錯的一樁巧合,而他本人對其背後細情并不十分感興趣。

懷頌卿避開顏予的視線,轉而嘗起了盤中的蛋糕,剛入口便微微撇嘴:“不是用巧克力做的嗎?這未免也太過甜膩了些。”

“巧克力本來就是甜的啊,做蛋糕總不會用黑巧的。”顏予将印章裝回紫檀木盒中,順勢收斂情緒,重新把注意力移回餐桌。

懷頌卿勉為其難地吃掉半塊蛋糕後決定放棄,緊接着灌下了一大口洋甘菊茶。

等他發現對座的人已經開始續盤第二塊時,忍不住疑惑地挑眉問道:“顏總釀好像很喜歡吃甜的?”

“也談不上喜不喜歡吧,平時甜食吃得不多。”

話音剛落,顏予就舀起一整勺奶油擱進嘴裏。濃密如扇的睫羽随着吞咽動作輕顫,眼尾滿意地彎了彎。

懷頌卿瞧着顏予唇邊的白色殘漬,搖頭失笑:如果這都不算喜歡……

凝眸半晌,他才慢悠悠地擡起手點了點自己的臉,示意顏予:“這邊,沾了奶油。”

“哦。”顏予沒多想,下意識地直接伸出舌頭掃過唇瓣邊緣,然後不假思索地問,“我弄幹淨了嗎?”

“嗯,幹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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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頌卿不自在地輕咳一聲,莫名覺得先前阚澤托王叔轉述的床前安全提醒,倒也不算冤枉了他。

摩天輪座艙緩緩回轉至地面,晚餐宣告結束。

顏予打包了兩小塊蛋糕準備帶走,剩餘的就分給在場的幾位工作人員。

一直負責接待他們的女孩禮貌地鞠躬,拎過蛋糕盒時同顏予講了聲:“生日快樂!”

“多謝。”顏予沖對方微笑颔首。

少頃,他又挪動視線,悄然落至不遠處懷頌卿的背影上。

雖然顏予的生辰其實是前一天,雖然自父母去世後,或者準确地說是從他出生起,那就注定是個不值得慶祝的日子。

但他當下這一刻,分明切實地感受到了久違的身心愉悅。

像個獨自喝慣苦藥的病患,在口腔乃至大腦都開始對味道變得麻木後,竟有人出乎意料地遞過來一顆糖。

縱然只是舉手之勞,亦足以令罕少能嘗到甜頭的他,反複回味。

懷頌卿發覺身後沒有人跟上來,扭頭查看時便瞧見顏予不知為何仍僵愣在原地。

他貼心地并未多問,只是偏頭沖其招了招手,喚道:“顏予,我們要回家了。”

*

淩晨時分,回寧市的航班因天氣緣故延誤超三個鐘頭後,總算開始登機。

豈料,登是登了,飛卻是飛不起來的,換個地方候着而已。

寬體機的公務艙內,采用反魚骨狀的1-2-1式布局。

懷頌卿和顏予相鄰而坐,把靠窗邊的位置留給了王叔。

“小莊主,你睡眠淺,要不還是單獨坐吧。”王叔有些不好意思,擔憂地說。

“我覺得顏總釀應該不太可能會吵到我的,對吧?”

懷頌卿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悠悠轉過頭,面向顏予。

“我會盡量避免。”顏予瞅了瞅懷頌卿另一側的陌生人,誠心建議,“但懷莊主的座位,頭偏向過道,多半還是會有點吵的,不如……”

“不如……就幹脆不睡了吧,正好我也沒覺得困。”懷頌卿煞有介事地翻開桌板上的草稿本,指間夾了根三菱鉛筆有一搭沒一搭地轉動着。

王叔立馬心領神會,非但不再開口勸告,反倒突然露出一副怕被誰搶去座位的模樣,二話不說地匆忙坐定。

緊接着,他拎起從杜爵車上順來的充電式冷藏箱。打開蓋子,取出了一小塊蛋糕。

王叔嘗嘗味道,豎起拇指誇贊:“杜總這個手提小冰箱真不錯,放了幾個小時愣是一點兒沒影響口感。”

“嗯,畢竟是當年整個美院裏最會享受的纨绔之一。”懷頌卿邊在草稿本上描畫着,邊搭腔,“杜爵敢稱第三,沒人敢稱第二的那種。”

“嗯?”顏予剛掏出筆記本電腦,聞言疑惑地問,“通常不都是說沒人敢稱第一嘛?”

“因為第一是公認的,無人能及。”懷頌卿停筆笑了笑,語帶輕嘲,“是阚澤。”

王叔忙點頭附和:“哈哈,阚經理确實派頭足得很!”

不知是不是因為才共進過晚餐,加上那枚失而複得的四字印章,使得顏予産生了一種和懷頌卿關系拉近些許的感覺。

于是此刻,他忍不住出言打趣:“懷莊主聽過一句話嗎?叫物以類聚,人以群分……”

懷頌卿以手肘抵住桌板,掌心托着下颌,饒有興致地端詳起顏予。

他聽着對方這句帶有揶揄意味的調侃,明顯不以為忤,反被取悅:“以前估計是群分的沒錯,但我現在不是失憶了嘛……屬于尚未被污染,已退群勿擾的狀态。”

王叔面露欣慰地看着兩人有來有回地鬥嘴,而後猛然想起一事:“诶,小莊主。你說咱們跟杜總借車不包還,得人家司機自己來機場取就夠過分的了。現在還偷摸地把車載小冰箱拿走,杜總會不會不高興啊?”

“這便是至尊級纨绔的好處了,他甚至不會記得借了你哪輛車。”

懷頌卿皮笑肉不笑地當了回“活爹”好友,“再說等他知道時,我們早就逍遙法外了。人贓都沒,誰還管他高不高興。”

“噗嗤——”顏予沒憋住笑出了聲。

懷頌卿歪唇細瞧,生平第一次,打從心底覺得偶爾學學阚澤那家夥的講話風格倒也無不可。

王叔準備收起贓物小冰箱前,指着裏面剩下的另一塊蛋糕問鄰座兩人:“小莊主、顏先生,你們餓沒餓呀?”

顏予想到懷頌卿不愛甜,便自作主張地接茬道:“王叔,您都吃了吧。”

“可使不得,我吃一塊就膩了。”王叔搖頭拒絕,徑直遞給了顏予。

顏予擡手接過,結果剛舀起一口,就發現旁邊那位晚餐時還百般嫌棄蛋糕過甜的人,正眼巴巴地盯着自己。

“懷莊主想吃嗎?”顏予舉着叉子的手頓在半空,遲疑地問道。

懷頌卿嘴上不似目光直白,以問代答:“能給我一口嗎?”

“嗯。”

顏予用左手掌心托着紙盤,右手欲調整角度,将叉子的尾端朝向懷頌卿。

可懷頌卿卻仿佛壓根沒看到,他自顧自地傾身上前,越過隔板,而後毫不猶豫地張開嘴把蛋糕吞入口中。

手裏的叉子随着對方的動作晃動兩下,顏予感覺胸腔內的心髒也似乎同步顫了顫。

懷頌卿灼熱的鼻息撲灑在顏予的指背,繼而一路向上蔓延,很快燒紅了他的面頰和耳尖。

始作俑者抿了抿唇瓣,像是全然沒有察覺,還眉眼帶笑地抱怨着:

“果然還是太甜了點。”

顏予不禁再次萌生面前這個人不太對勁的想法,并如實地脫口而出:“你好像變得,不太一樣……”

“哦,是嘛?”懷頌卿微眯着眼,臉上絲毫不見被抓包的局促,“那麽,你覺得是變好了,還是變壞了呢?”

顏予收回手,佯裝淡定地錯開與懷頌卿相交的視線,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

懷頌卿倒不強求,轉而說起顏予的事:“我也有些意外,顏總釀竟然會這麽耐甜。”

“是懷莊主自己非要嘗一口的。”顏予語氣嗔怪,以為對方還在嫌棄小蛋糕。

“嗯嗯,是我沒口福。”懷頌卿見好就收,“吃完就差不多該起飛了,昨晚喝那麽多估計睡得不舒服。待會兒踏實補個覺吧,醒來我們就到家了。”

顏予本來是打算抓緊時間把酒莊的線上直播企劃再完善完善的,但因為知曉懷頌卿不僅睡眠淺,還尤其不喜光亮,于是只得從善如流地改了主意。

他迅速解決掉剩下的蛋糕,将沒來得及開機的筆電又原封不動地裝回包內,接着難得合群地加入了補眠隊伍。

*

夜航西飛,機艙內落針可聞,絕大多數乘客均已陷入深眠。

雖然經歷數次延誤,但此後整個航程順利無颠簸,轉眼接近尾聲。

顏予習慣性地自夢中驚醒,雙目倏地睜開又再次徐徐閉合。

他微不可聞地嘆一口氣,稍微擰動了幾下僵硬麻木的脖頸,爾後擡臂輕搭在前額上。

待緩過神來,顏予直起身體,餘光恰好瞥見一板之隔的鄰座,是正在安睡的懷頌卿。

他忍不住怔愣須臾,對眼前這般類似同床共枕的場景,略微有些消化不良。

顏予環顧四周,确認身邊乘客皆無動靜後,決定縱容自己貪婪片刻,做個短暫的偷窺狂。

他不錯眼珠地盯着面前那張因為熟睡而冷冽盡除,反現出幾分溫良的面容。

過了一會兒,懷頌卿疑似夢到了什麽不好的事,導致眉間漸漸蹙起。

顏予來不及深思,右手便已經先大腦一步伸了出去。

他的指尖抵住懷頌卿溫熱的皮膚,輕撫幾下。直至褶皺消失,才滿意地收回。

哪知,将将收回一半,方才作怪的指尖就被當事人驀地捉住,抓了個現形。

懷頌卿慢悠悠掀開眼皮,黑白分明的瞳孔在照明條件不佳的晦暗裏,顯得格外攝人心魄。

“顏予,你這是打算做壞事不留名嘛?”懷頌卿頗有公德心地用氣聲同他低語道。

“我……”顏予強裝鎮定,但實際慌得不行,連手都忘記抽回,還任由人家捏着,“你是一直沒睡着嗎?”

“睡了。”懷頌卿支起身體,手上的力道半分沒松,“只是腿有點不大舒服,所以睡得不夠踏實。”

顏予聞言,立馬将尴尬羞怯一股腦地抛開,反過來攥住了懷頌卿的拇指:“怎麽了?哪個位置不舒服?疼得厲害嗎?”

懷頌卿定定地看着顏予臉上一覽無餘的焦急,驚覺除去偏愛甜食這點,他似乎還遺漏了對方某些隐藏不顯的真實面。

“沒事,就是空間窄,躺久了腿和胯發麻。”懷頌卿安撫地笑笑,“不疼,別擔心。”

“僵了是吧?要不我幫你揉一揉?會不會舒服點?”顏予關心則亂,一瞬間所有顧忌都記不得了,張嘴就是疑問三連。

懷頌卿遲疑剎那,但很快在顏予望向自己的專注目光中果斷選擇丢棄所謂的道德底線:“那就麻煩顏總釀了。”

顏予立即行動,繞到懷頌卿那一側的過道,在他的座位邊蹲下身來。

他把兩手搭到懷頌卿的腿上,不敢使太足的力,小心翼翼地揉搓着。

懷頌卿原本只是感覺腰後有些輕微僵硬,結果經這一按,酥麻感不消反增。于頃刻間便迅速發散至四肢百骸,連頭皮都未能幸免。

他雙眸微閉,平複了下被攪亂的呼吸,爾後擡臂止住顏予的動作。

“嗯?”顏予保持着蹲坐的姿勢,仰臉看着懷頌卿,壓低聲音問,“舒服些了嗎?”

懷頌卿敷衍地點點頭,緊接着突然俯首貼近,嗓音裏有股壓抑的暗啞:“顏予,你的生日願望是不是忘記許了?”

顏予面露疑惑,這莫名其妙轉移話題的行為是什麽失憶後的副作用嘛……

沒等他開口應答,舷窗外的第一抹曙光便恰巧沖破天際線,闖入機艙之中。

顏予回想起前一天的摩天輪晚餐,方才的相伴而眠,以及此刻朝陽映照下懷頌卿柔和的側臉。

他揚起唇角暢然地笑了笑,語調輕快認真:“懷頌卿,我的願望已經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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