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無光深淵30

第30章   無光深淵30

在另一個自己面前失态, 這并不是什麽可恥的事情。

所以端玄選擇不去克制。

但她畢竟沒有可以用來參考的過往經驗,此時此刻發出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短促而慌亂的嘆息。

“您還好嗎?”

玄覽适時問了她同樣的問題。

鏡妖是仰起頭來問的, 輕微的吐息拂在端玄的下巴上。

明明是幾乎不可查的動靜,然而在共感的作用下, 就連它也被放大。

這讓端玄下意識覺得, 自己可能不太好。

其實她們的互動還僅停留于最淺層, 但這一過程中她感受到的反饋,已經不亞于……

“還好。”她長籲一口氣,回答的同時, 十分幹脆地将突然出現在腦子裏的兩個字抹消, “就是沒想到, 你的共感……居然能厲害到這種程度。”

難怪鏡妖會反複确認她是不是真的想要嘗試。

玄覽笑了笑,卻并沒有再問她是否要解除共感。

恰恰相反,她主動搭上端玄的雙肩, 借力讓她們吻在了一起。

就像第一次冒犯端玄那樣, 她做出的決定既主動又突然。

然而這回,端玄居然已經預料到了這項突發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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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出于直覺, 還是理性的判斷, 總之她相對坦然地、從容地接納了對方的無禮。

從剛才就已經開始的靈力循環,如今進行得更為明顯。

當她們之間的氛圍好到一個臨界點時, 劇痛卻在一瞬間刺入端玄的識海。

即便端玄事先有所防備, 可被共感無意放大的痛楚依然令她遲鈍地僵了兩秒。

而就在這短短兩秒裏,她無比清晰地感覺到, 鏡妖十分冷靜地從她這裏撤了出去, 并且捧住了她的臉。

一系列動作一氣呵成,且完全沒受疼痛的影響, 仿佛已經事先演練、模拟了無數遍。

正因這短短兩秒的細節,一個念頭驀地自端玄腦中閃過。

她下意識扣住玄覽的手,忍着劇痛艱難地擠字:“別解除……”

仿佛有一把金屬叉子,在她腦中不斷攪動、刺下。

但當玄覽的眉心與她輕觸的瞬間,這些痛楚便如退潮一般,轉眼離她遠去。

待她恍惚回過神,鏡妖已經倒在了懷中,雙目緊閉、神情卻格外平靜。

“……玄、覽!!”

幾乎一字一頓念出對方的名字,端玄将人緊緊抱在懷裏,一腔怒意不知該如何宣洩,幹脆釋放出相當濃郁的靈力,為玄覽緩解痛楚。

她真是信了這鏡子的鬼話!什麽“不會利用共感”,什麽“只想傳遞感受”,早在鏡妖突然笑她和自己相近的時候,她就該察覺到對方真正的心思了!

她又被鏡妖算計了!

當她為了獲得更多記憶碎片、又不希望只有鏡妖承受痛苦,并将自己的想法告訴鏡妖時,對方就已經開始設圈套了。

其實這個圈套并不算強制,她随時都可以離開。

只不過現狀是,每一步的後續,都是她主動要往裏跳的。

而最終的結果也是鏡妖最希望看到的:鏡妖成功誘導她觸發了記憶碎片,并在劇痛還能忍耐的時候,将她輕巧地摘了出去,避免她和自己一起陷入昏迷。

“試圖兩邊一起要的家夥是你啊!”端玄邊咬牙切齒,邊将散落在身旁的紐扣狀法器一個一個裝回去,把玄覽那件白衣的高領“合攏”,“你把我這個‘外行’徹徹底底騙過去了!”

然而陷入昏迷的鏡妖暫時并不能回應她。

零碎的記憶片段,再次在玄覽腦中閃現。

她似乎還聞到了一股清香——醇厚的、帶一點焦味的,自己最喜歡……或者說,端玄最喜歡的咖啡香。

朦胧的畫面中,這回出現的是一個書架。

盡管沒法看到它完整的狀态,可玄覽卻下意識覺得,它很高,大概是頂到天花板的那種高度。

而在書架前方,此時正立着一人。

被發帶束成一股的烏黑發絲,松松垮垮垂在那人背上,似乎是察覺到了玄覽的目光,那人微微側過身,向她舉起了手中的杯子。

“還喝得慣嗎?”

“……什麽?”玄覽下意識問。

“咖啡呀。”

咖啡杯裏的霧氣明明很淡,可它們此時卻“恰好”将那人的臉遮住,只露出兩個被蒙上白霧的圓片。

玄覽:“……”

她好像知道對方是誰了,但不等她叫出對方的名字,眼前的一切就如同出了故障的電子屏那樣,開始閃爍起來。

“只能恢複到這個程度麽?”

趕在畫面徹底破碎前,玄覽輕聲問。

這句話甚至沒有明确的主語,只是她在自言自語罷了。

然而站在書架前、身形已經被畫面扭曲的人居然接過話:“是啊。”

那人的語氣聽不出悲喜,好似在冷靜地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

“繼續嘗試的意義是?”幾乎沒有停頓,直覺讓玄覽立刻追問。

“毫無意義。”

滴答——

像是水珠滴入古井,泛起漣漪,眼前的一切也随着這一聲輕響歸于沉寂。

視野一片漆黑,然而玄覽并未像上次那樣立刻離開這方幻象。

她不覺得剛才的問答是記憶的一部分,反而感覺更像是實時發生的問答。

——她向那位和端玄一模一樣的人,問出了此刻心底最渴望得到回答的問題。

而“端玄”對此做出了明确的解答。

那人究竟是誰?

是幫助她們的另一位幕後者?還是故意僞裝成端玄的……天道?

“喂,你待在這裏幹什麽呢?”

玄覽的疑惑沒持續多久,就聽到熟悉而清晰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她愕然回頭,只見端玄正站在黑暗中,右手掌心托着一團用來照明的靈力。

“您……”

“有主仆契在,你的識海還是很好進的。”不等玄覽問出口,端玄就給了解釋,“我想試試能不能跟你一起看到記憶碎片,就不請自來咯!”

敏銳如玄覽,一聽便知這番話帶着深深的怨惱。

她很清楚,不到萬不得已,端玄其實不會做這種不請自來、不尊重他人隐私的選擇,她會在這時出現在這裏,只能是因為自己的欺騙激怒了她。

“抱歉。”玄覽立刻低頭,擺出了順從的姿态,“是我……”

“要道歉就去外面說。”端玄的語氣一點也不客氣,“這兒烏漆墨黑什麽也沒有,壓抑死了!”

玄覽只得應了聲,和上次一樣凝劍斬破漆黑。

但她一蘇醒,就發現自己的手腕被什麽東西緊緊束縛住了。

“先說你‘收獲’了什麽吧。”

黑衣的除妖師坐在她身旁,垂眸看向她時,目光就好像看着一只罪孽深重的惡妖,“不管是看到的畫面,還是聽到的聲音,又或者是聞到的氣味,我要你全部交代清楚。”

——她的主人完全失去了不久前的喜悅、無措與慌亂,只是冷漠地執行着審問環節。

這都是拜她所賜。

審問另一個自己并不是什麽愉快的事,更何況,端玄尤其不喜歡看到,那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露出現在這種甘願受罰的神情。

但還是得審,審完之後,她必須和鏡妖講清楚。

她更讨厭被自己所信任的對象欺騙的感覺。

玄覽點了點頭。

她幾乎感覺不到頭痛了,想必又是端玄幫她進行了緩解。

“我在記憶裏看到了你,并且與你對話了。”她如實說,“但我并不認為,那是真實存在過的記憶。”

“為什麽這麽判斷?”

“因為我們之間的對話……很怪。”

她說不出來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怪,只覺得十分違和。

“那就原模原樣複述給我聽。”端玄吩咐。

于是玄覽一句句說出口,并在最後附上了當時身處的環境:“那個地方有着讓我覺得高到天花板的書架,以及非常濃郁的咖啡香味。”

端玄托着下巴回想好一陣,才确定地說:“我确實沒去過那樣的地方。不管是生活、工作的城市,還是執行任務的地方,都沒有這樣的書咖。”

“不算關鍵情報,但它卻仍被抹去了。”玄覽下意識提醒,“這是與您身份有關的記憶。”

“嗯,考慮到這一點,那我大概知道,為什麽你會覺得這段對話奇怪了。”端玄說,“你的問題都是基于咱們現在的處境,并且是兩個完全獨立、且沒有明确指向主語的問題。”

“而對方的回答,就好像你帶着這些問題,去随手翻開所謂的《答案之書》,你覺得答案符合邏輯,或者能接受,那就是該問題的答案。可實際上,這個答案真的有在回答你的問題嗎?”

“如果有,那麽我們需要考慮的東西就更多了。”她繼續說下去,“比如,‘對方是基于什麽判斷給出的回答’。再比如,‘對方的回答是不是反話’。”

玄覽怔怔地看着她。

對上她的目光,端玄想了想,“可能我的思維跳得有點快,我感覺你更想聽‘它并不是記憶’這一判斷的理由,才這麽跟你解釋。”

“是,我的确更想聽這個……”

“如果不是真實發生過的記憶,那就只能是線索或者陷阱了。”端玄說,“告訴我,你更傾向于什麽?”

玄覽沒想到,她竟然還會耐着性子聽自己的判斷,而不是盡快結束這個話題,以便質問她的欺騙行為。

她認真地考慮了一陣,才開口:“線索,并且是反話。”

“真正的回答是?”

“‘記憶不僅可以恢複到這個程度’,以及‘繼續嘗試恢複記憶,很有意義’。”

“你的判斷依據是什麽?”

“如果是我,當我想要給熟悉的人傳遞某個關鍵情報,但身邊又存在某種限制的時候,我會這麽繞彎子,并确信對方能正确解謎。”玄覽回答,“而我在那個場景裏看見的人,是您……也就是另一個‘我’。我的判斷,基于對‘我’的了解。”

端玄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誇贊道:“很有意思的思路,也确實是我會幹出來的事。”

但不等玄覽接話,她就撮指點在了對方的眉心。

“不過,我得先确認這是不是你的新圈套,再考慮要不要相信你的判斷。”

其實,這句話只是随口加的。

通過細致觀察鏡妖的神情、态度和語氣,端玄很清楚,這家夥沒有必要在這種事上撒謊,做出的判斷雖然十分主觀,也沒有什麽憑證,但她認同了。

她只是還在氣頭上。

“你以為我想體驗共感之前的那些話,是說給誰聽的?”捏住玄覽的兩頰,端玄冷笑,“我已經做好嘗試的準備了,再不濟,哪怕你告訴我一聲呢?——告訴我,你、也、不、想、看、我、疼。”

她故意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此時對待鏡妖的姿态,也像極了性格惡劣的纨绔。

“抱歉,我确實不想看您疼。”玄覽乖順地重複了一遍。

-

因為這件事,端玄一連三天都沒再讓鏡妖開啓共感,并且只允許她用擁抱的方式補靈。

她們雖然仍在各司其職,有條不紊地按照原先計劃推着進度,甚至帶齊然和吉吉繼續給神壇、神殿的靈脈添加蛛絲,并肩作戰時也完全沒有出錯,但齊然還是很快就發現了異常。

“你們吵了?”她是個耿直性子,回無主神殿休息時,便忍不住問。

既然被盟友察覺到,端玄也沒有繼續隐瞞的打算,只是好奇而詫異地反問:“有這麽明顯?”

“我師父和她道侶每次吵完,都是你們這種氛圍。”齊然說完才意識到哪不對勁,忙改口,“呃,我不是說你倆是道侶關系……”

“沒事,現在你可以把我們當這種關系。”端玄截住話。

齊然:?

就連剛得到新的靈力團、想要大口爽吃的吉吉也停下手中動作,投來驚愕的目光。

考慮到齊然生活在古代,端玄特意補充了句:“在我們那個時代,同性相戀并不罕見。”

“……這是罕見不罕見的問題嗎?”齊然神情複雜,“恕我冒昧一問,你倆究竟是什麽時候……處上的?”

“我們只是基于被抹消的記憶,才建立了這樣的關系。”不等端玄接話,玄覽先解釋,“閣下可以認為,我們是在扮演和維持情侶關系,嘗試引出更多的記憶碎片。”

“嗯,确實是這樣。”端玄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

這個真相大概是觸及到了齊然的知識盲區,她看着主仆二人愣了幾秒,也沒想好究竟該說什麽。

“所以吵架也是扮演情侶的一環嘛?”吉吉卻來了興致,“可是你們看起來很默契,也會互相照顧和信任,有什麽吵架的必要嗎?”

“可能是在模拟觀念沖突吧。”齊然終于回過神,将目光投向吉吉,“就像我們吵架的時候那樣,只要關系夠深,沖突自然是難免的。我師父和她道侶關系也好得很,但她倆依然沒少吵。”

話雖如此,直覺讓她認為這個話題不能再繼續追問了,趕緊找了個借口,抱着吉吉迅速撤離“低氣壓”現場。

殿內一下子變得安靜。

玄覽下意識撫上自己的手腕。

“如果您還沒解氣,可以再審一次。”她低聲提議。

更準确地說,是将她視作惡妖,再綁起來一次。

“毫無意義。”端玄依然面無表情,“而且,我發現你還挺樂在其中的。”

那樣的話就不算解氣了,而是獎賞,她現在并不想賞賜這個腹黑的鏡子。

玄覽沉默了很久。

她對端玄的了解,已經比之前更深刻了,端玄不愛搭理她的這三天裏,她也在不斷自我反省,努力弄明白自己到底對她做了多過分的事。

“那您……還希望通過共感來觸發記憶碎片嗎?”

最終,她小心翼翼地問。

她們是因這件事鬧了別扭,“解鈴還須系鈴人”,正确處理同樣的事件,應該也能起到相似的作用。

“要定計劃,還是純體驗?”端玄雙手十指相扣,淡淡地将這個問題抛還給她,“選一個,不可以兩邊都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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