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捉蟲）

《人與自然》正在播放《棕熊世界》的畫面。

“現在黛安停留在受傷的小家夥和安德烈之間，小家夥應該安全了。”解說員溫和的聲音緩緩流動，畫面上，一只年幼的小棕熊瘸着一條前腿，艱難的在海灘上前行，他雖然傷重，但是腳下動作卻是從容不迫的，戰勝了公熊的母熊就在小棕熊不遠處，李小酒臉上緊繃的神情也開始放松，她剛才還以為這只小熊必死無疑了。

“黛安向小熊走去。”解說員的聲音再次響起來，方才鬥敗的公熊狼狽離開，守護住了小家夥的母熊在海灘上向着小熊的方向奔跑起來。

李小酒換了臺，打算把遙控器還給許岩：“導演，林總，我還有點事，先回去了，晚上帶吃的過來給你們？”

李小酒其實沒打算招待林安歌，盡管林安歌這條人脈會讓她在娛樂圈如魚得水，但是李小酒還是知道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的，超過能力範圍的事情，她不會去強求。

不過面子工程還是要做的。

李小酒說完這句話，正打算起身去拿自己的包，就看到剛才還在忙着敲擊電腦鍵盤的林安歌忽然變了變神色，他還是帶着一貫的清隽，臉上卻已經沒了溫和：“調回到剛才那個節目。”

林安歌這句話，帶着幾分命令的意味，李小酒下意識照做了。

“沒有人知道黛安為什麽要殺死這只幼熊，我們也許可以用所謂的攻擊轉移來解釋，黛安可能在與安德烈的激烈打鬥中受到了驚吓，她內心的恐懼和緊張在事後不受控制的傾瀉而出，而這只幼熊恰好在她面前不幸成為發洩的對象，又或者黛安認為……”解說員帶着幾分遺憾的聲音響起來，相比剛才換臺之前的寧靜祥和，現在的畫面，整體都帶着一股蒼涼的意味，剛才還有活下去的希望的小熊，此刻安靜的躺在母熊黛安前爪下，黛安殺了小熊。

盡管這個事實很殘酷，但是它真的發生了，沒有科學的理論可以解釋這種現象，沒有人知道母熊做出這種行為的動機，畫面在繼續，有條不紊的推動着的進度條告訴李小酒，這不是靜止的景象。

母熊用兩只前爪蹂.躏着小熊的屍體，方才小熊拖着受傷的前爪在海灘上前進時的畫面湧現在李小酒腦海中，她沒想到，那只小熊帶着希望，最後還是遇到了更加深切的絕望。

“他剛才跑到一半，就發現了不對勁，其實危險來臨的時候，我們都會有預知，”林安歌合上了他的電腦，簡單整理了下手上的繃帶，“剛才李小姐換臺之前，我瞥見了小熊驚恐的眼神，所以想看個結局，冒昧了，抱歉。”

剛才那只小熊的神色，讓林安歌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他看到過的另一雙眼睛，同樣的滿懷希望，同樣的驚訝，同樣的惶恐，同樣的無助逃離，以及——

同樣的絕望。

他已經很多年沒再看過任何電視節目，只是偶爾會應邀去看看圈內新出的電影首映，或者迫于工作要求，看幾集電視劇，但是今天的這個節目，卻用一雙眼睛俘獲了他的全部注意力，林安歌看了眼電視屏幕，左上方清晰的顯示着《人與自然》的标識，右側是這期節目的主題“棕熊王國（下）”，今天是10月30號。

林安歌用這些信息，拼湊出了節目劇集，《人與自然》20171030期節目，意料之外的收獲。他在糾結要不要回去看完整個節目，但是小熊的那雙眼睛卻讓他覺得惶恐，他知道，自己不會有勇氣打開那個視頻。

已經很多年沒再有過這樣的感受了，林安歌很怕那雙眼睛，小熊絕望而無助的惶恐，像是一雙強有力的大手，絲毫不顧及他的意願，就将他拉回了那段他再也不想回憶的記憶裏。

破舊的工廠裏，焊條歪歪扭扭的交叉着橫亘在路中間，鋼鐵和血液鏽蝕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母親撕心裂肺的哭倒在地上，父親唉聲嘆氣的握着拳頭，往日光鮮的父母，瞬間像是老了十多歲一樣頹唐，畫面最後，是林安歌最怕的東西——許岩的眼睛。有那麽一刻，他甚至有些恍惚，分不清剛才出現在電視畫面裏的小家夥，到底是受傷的小熊，還是無助的許岩。

今天早上剛下飛機就被告知了許岩受傷的事情，林安歌馬不停蹄的趕到了醫院，本想直接進病房，卻還是在樓梯間裏，堪堪失控。他很怕，怕許岩會怨恨他來晚了，怕許岩會哭，怕許岩身上的傷會很重，那個時候，他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才将所有的怨氣都發洩在自己拳頭上，如果許岩怪他，他就可以撕了繃帶，理所當然的說一句“看，我也受傷了。”

但是許岩沒有，他拄着拐杖單腳跳着進了病房的時候，林安歌才想起來，許岩已經28歲了，不再是當年那個8歲的小家夥，不會用哭泣來發洩身體的疼痛。

“林總，沒關系的，正好我也看到一個意料之外的結局，”李小酒起身，神色頗有些傷感，她沒想到故事的結局會是那樣，沒想到那只小熊會命喪黃泉，“之前是我太過想當然，以為會有一個圓滿的結局。”

李小酒的聲音将林安歌從回憶裏拉回來，他将電腦放在一旁，很快恢複了最初的神色，轉頭看了眼許岩。

許岩靠在病床上，已經睡過去了。

林安歌走過去幫許岩拉了拉被子，然後對着顯然已經打算離開的李小酒開口：“李小姐，我送你出去吧。”

李小酒颔首，最後看了眼許岩，跟在林安歌身後離開了病房。

十八層很安靜，護士們盡職盡責的守在前臺，看到林安歌離開，護士長模樣的人走過來禮貌道別：“林總慢走。”

看來他是常客，李小酒這麽想着，已經跟着林安歌走到了樓梯間，現在走電梯不是太方便，停車場裏的記者沒有拿到想要的消息，是不會輕易離開的。

“李小姐，許岩的晚餐就不麻煩你了，我會為他負責。”林安歌走到樓梯邊，忽然停下來對着李小酒道，神色間有些不耐煩。

他身後不遠處，就是來之前李小酒看到他自殘錘牆的地方，李小酒捏了捏手裏的包包，覺得有點怕，她忽然有點擔心，自己今天冒昧到訪是不是窺探了什麽娛樂圈見不得人的東西，林安歌剛才離開病房之前給許岩蓋被子的瞬間，尤其讓李小酒震驚。

難道……他們是一對麽？林安歌在此之前從來沒有曝光過任何的感情問題，許岩也如出一轍，按照他們剛才的親密程度，這還真說不準，在這個圈子裏，這種事情太常見了，這次也就是當事雙方比較大佬罷了。

“許岩是怎麽受傷的，李小姐心知肚明，”林安歌見李小酒沒回答，繼續說道，“客觀上我能夠理解你想要補償的心情，也能理解許岩的受傷并不是你的本意，但是作為許岩的親哥哥，我并不能容忍你繼續來這裏關心他。”

許岩會受傷，是因為李小酒的劇本。李小酒這次寫了個懸疑刑偵類電視劇劇本，裏面的好幾個案情，都需要去比較偏僻的地方取景拍攝，許岩拿到劇本的第一時間就表現出了極度的熱情，想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親自去拍攝場地确認一下。

李小酒作為編劇，自然也是願意一同前往的，但是在出發那天，李小酒因為私人問題不得不放了許岩的鴿子，行程已經訂好，許岩只能先行一步，去山裏等李小酒。沒想到就是這一步，造成了許岩的受傷，他從山上掉下來的時候，手機也一并摔碎，身邊沒有一個熟人，耽誤了後續的治療進程，錯過了最佳的搶救時間，導致傷口惡化，要不是遇上去山裏踏青的大學生認出了許岩的模樣，事情可能還會更加糟糕。

林安歌幾乎是帶着咄咄逼人的姿态在說這些話，加上現在所處場地的特殊，李小酒甚至還能看到牆上剛才被林安歌留下的印子，這個男人深沉到可怕，她有點害怕，也就顧不上去追究林安歌話裏的“親哥哥”這些內容。

李小酒下意識後退了兩步，然後攥了攥拳頭，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她只要轉身推開安全門就能回到醫院走廊，那裏有很多醫生和護士，一定不會出事的。

“抱歉。”除了這兩個字，李小酒不知道自己還能夠回應些什麽，林安歌的态度很明顯，他已經将所有的責任都歸咎到了她身上。

看着眼前林安歌冷靜中帶着些意味不明的厭惡的眼神，聯想到他剛才在病房裏謙謙君子社會精英的表現，李小酒的心跳速度越來越快，這男人太會精分，她的膽量和力量，都不足以和他抗衡。

林安歌沒再帶路，他的送別到此為止。

李小酒邁開步子迅速離開，走到牆壁上有損傷的位置，她停留了幾秒，就覺得滿身都是雞皮疙瘩，趕緊加速跑開了，步履間甚至都有些踉跄的意味。

作者有話要說： 林安歌：QAQ別怕我，我就前幾章剛一點，後面很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