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離開鄭天厚的山莊,厲明深讓周文先回城,快到公司讓周文下車,換他自己開。

“不用我送您嗎?”周文問,一方面好奇後座的魚是要送給誰,另一方面厲明深瞧着有些累,上車後就一直閉着眼睛在休息。

厲明深的确累,但還是想都沒想就說不用。

他忽然意識到,或許小梨村對他來說是特殊的存在,他不想任何其他人踏足。

周文于是下車,看着厲明深從後座下來繞到駕駛室,邊走邊抽掉領帶挽起袖子,上車後一踩油門轟然而去。

周文站在路邊看着厲明深,仿佛看到一個急于歸家的人。他有種感覺,這周末他可以踏踏實實陪女朋友看場電影了。

厲明深原本還想回公寓換輛跑車,他答應了梁宸安會開真正的跑車給他看,門朝上開的那種,但這會兒臨近晚高峰,再不出城恐怕要堵車,厲明深只得作罷,心想反正還有下次。

反正還有下次。

這個念頭剛起,厲明深就握緊方向盤,後視鏡映出他淩厲的眼睛。

慢慢的,像是潮水退去,那雙眼中的情緒由洶湧變得平和。

是啊,厲明深勾着唇想,反正還有下次。

快到村口他才給梁暮秋打電話,并不想承認是為了聽見梁暮秋驚喜的聲音。

梁暮秋不負所望,聲音聽起來的确驚喜,還說要來村口接他。

“不用了吧。”厲明深望着前方道路,言不由衷,“不好麻煩你。”

“不麻煩。”他聽梁暮秋說,“我反正沒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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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電話,厲明深一腳油門,似乎帶起一陣風,路旁的草木都被吹得輕輕晃動。

等到的時候,梁暮秋已經站在村口那棵粗大的梨樹底下等他了。

樹上掉下來幾顆熟透的梨,梁暮秋把爛的部分去掉,喂給聚過來的幾只狗。

厲明深開到他身邊停下,降下車窗。

梁暮秋拿出紙巾擦擦手,走過來沖他展顏一笑,然後才問:“車要開進去嗎?”

厲明深想和梁暮秋走一段,于是說:“就停這裏吧。”

他把車停在村口空地,打開後座拎出了保溫箱。

“這是什麽?”梁暮秋問。

“好東西。”厲明深回答,目光掃到梁暮秋的手,問,“你拿的什麽?”

梁暮秋低頭一看,才意識到自己還攥着那根小樹枝,尴尬地随手甩兩下:“路邊撿着玩的。”

他看着厲明深,晚霞彙在那一汪清澈的眼波裏,抿着唇角還是忍不住笑,說:“走吧。”

夕陽将小梨村的磚瓦染上了斑斓的色澤,正是飯點,村民從四面八方歸家,梁暮秋逢人就“阿公阿嬸”地打招呼,聲音清淩淩的,好像泉水在石上流淌。

走到人少的地方,梁暮秋側頭,餘光悄然厲明深。

厲明深的影子被夕陽拉長,投在斑駁的石板路上,他單手拎那只保溫箱,大概有些重量,手背繃出很明顯的青筋,看起來極富力量感。

梁暮秋甩着小樹枝,不着邊際地想,厲明深一拳下去能把旁邊的牆砸一個洞嗎?

他被自己這個無厘頭的想法逗樂,沒注意旁邊巷子跑出來一個孩子,差點就撞上。

梁暮秋為了避開,往後退了一步,腳步有些不穩,感到一只手撐在了他的腰上。

那孩子也是村裏小學的,喊梁暮秋“秋秋老師”,又一溜煙跑走了。

梁暮秋站穩了,囑咐那孩子慢點,感到搭在自己後腰的手慢慢挪開,而他的耳尖卻一點點發紅,變熱。

厲明深神色自如,像是剛想起來,問:“冬冬呢?”

提到梁宸安,梁暮秋的心情頓時晴轉多雲,臉色微沉地說:“在家。”

一踏進小院,厲明深就察覺氣氛不對。

梁宸安和他的那個小夥伴站在牆根底下,聽到動靜同時轉頭朝他看,又同時把頭低回去,誰都沒動。

厲明深不動聲色,等進廚房才問:“怎麽了?”

“罰站。”梁暮秋說,“不用管他倆。”

厲明深便不再問,把保溫箱拎上餐桌,對梁暮秋說:“打開看看。”

梁暮秋剛才就在好奇這裏面裝的是什麽,聞言也不客氣,立刻上手将外面那一圈拉鏈拉開,當看到裏面碼得整齊的餐盒時,不禁一愣。

魚生用冰塊冰着,同佐料一道單獨擱一邊,另一邊是紅燒魚,面湯分裝的魚骨面,炸魚皮,還有一大份紅燒羊肉,都還是熱的。

“你這是……”梁暮秋忽然說不出話來。

除了魚,厲明深後來吃着一道羊肉也覺得不錯,觍着臉又讓廚師給他燒一份,感覺鄭天厚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吃飯時覺得味道不錯,帶來給你和冬冬嘗嘗。”

厲明深神色自然,仿佛談論一件稀松平常之事,又問碗收在哪裏。

梁暮秋大腦空白回不過神,下意識指頭頂櫃子:“那兒。”

厲明深打開櫃子拿出兩副碗筷,自如地仿佛這家主人。

院子裏的石桌擺不下這麽多菜,兩人就在餐廳吃。

厲明深看着梁暮秋提起筷子夾起一片魚生,在辣碟裏蘸了蘸送進嘴裏,唇上不可避免沾了一圈紅油,眼睛也眯起來,跟貓似的。

厲明深的目光從他鼻尖小痣移到鮮紅的嘴唇,問:“好吃嗎?”

“好吃。”

梁暮秋又嘗了嘗其他的,魚皮香脆帶着花椒的微麻,紅燒魚頭滋味鮮美,魚骨面也鮮掉眉毛。

他懊惱語言匮乏,只一遍遍強調:“真的好吃。”

“那就好。”厲明深似乎是低頭笑了笑,擡起頭時又道,“這魚是我釣的。”

他就見梁暮秋睜圓了眼:“你釣的?”

“嗯。”

厲明深淡淡道,心想在太陽底下坐的那幾個小時,似乎也不算浪費。

在鄭天厚豪華的莊園私廚裏,厲明深幾乎沒動筷子,這會兒反倒有了食欲。

初秋的傍晚,安靜的院落,兩副碗筷一雙人,相對而坐,厲明深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靜。

他見梁暮秋時不時擡頭往外看,知道梁暮秋還是挂心梁宸安,于是說:“罰站也要吃飯,我去叫他們吧。”

梁暮秋沒吱聲,厲明深當他同意,擱下筷子,起身來到院子裏。

楊思樂瞧見兩個大人自己吃上,饞得直咽口水,哭喪着臉對梁宸安說:“完蛋了冬冬,秋秋這回真的生氣了,連飯都不讓吃了!”

梁宸安也意識到,手指不安地揪着褲縫。

“我好餓啊……”

楊思樂剛說完就見厲明深朝他們走來,宛如救星降臨,立刻甜甜喊道:“叔叔!”

梁宸安掃他一眼,眼睛裏滿是“你怎麽這麽沒出息”的控訴。

厲明深走到兩個孩子面前,不着痕跡看了梁宸安一眼,說:“先吃飯吧。”

楊思樂連忙拉梁宸安去廚房,熟門熟路地拿碗拿筷子,看到一桌子菜先哇一聲,坐下就開始吃。

梁宸安見梁暮秋也不朝他看,有些猶豫,磨磨蹭蹭在梁暮秋旁邊坐下,盛了半碗面,配着羊肉沒多久就吃光了,看來也餓了。

兩個大人一時間都沒動,厲明深看到了梁暮秋拿筷子的那只手,忽然皺眉,問:“你手怎麽了?”

梁暮秋起初沒明白,經厲明深提醒才發現手背有一小塊粉色,他下午剛給高年級上水粉畫,應該是不小心粘上的顏料,跟膚色相近所以沒注意。

梁宸安聞言也朝他的手看,明顯有些緊張。

梁暮秋心裏一軟,想摸梁宸安的頭但忍住了,回答厲明深問題:“沒什麽,應該是沾了水粉。”

“水粉?”厲明深問,“畫畫的顏料?”

梁暮秋還沒開口,楊思樂搶先說:“嗯嗯,秋秋現在是我們的美術老師!”

厲明深露出恍然的神色,難怪剛才在巷口那個孩子叫梁暮秋老師。室內設計師一般都有美術功底,他裝作不知,問:“你還會畫畫?”

“會一點。”梁暮秋含糊道,看起來并不想多談。

楊思樂接上話茬:“秋秋畫得可好了,我們都喜歡他,他最好了!”

梁暮秋看穿他的意圖,冷着一張俏臉,筷子頭在桌上一敲:“拍馬屁也沒用。”

等兩個小孩吃飽,他無情道:“吃飽的話就繼續去站着。”

梁宸安一抹嘴,自覺走去牆根底下。

解決完剩下的菜,梁暮秋收拾餐桌,背對着厲明深把碗擱進洗碗機,就聽厲明深問:“到底怎麽回事?”

梁暮秋沒有轉身,也沒有回答,他不知道怎麽跟厲明深說,更不知道該不該說。

之前不是沒有關系好的房客,有說有笑一起吃飯聊天,但梁暮秋卻覺得,在厲明深身上,那條房客的界限已經開始變得模糊。

起碼沒人記得他愛吃魚,吃的時候想起他,開車給他送過來,送到的時候還是熱的。

梁暮秋思緒有些混亂,按下洗碗機的開關,一轉身發現厲明深就站在他身後,很近的距離,将他圈在轉交這一方狹小空間,落下的影子也将他罩住。

“行,那我換一種問法。”厲明深直視他的眼睛,聲音低沉像是在哄人,“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麽生氣?”

洗碗機恰好開始運轉,轟隆隆的擾動人心。梁暮秋心跳也亂了,他發現,他好像沒有辦法拒絕厲明深。

太陽已經落山了,小院裏沒有開燈,只牆邊一排地燈亮起朦胧的光。

九、十月交接的時候蚊子最毒,長褲長褂也擋不住。楊思樂一會撓大腿一會撓手背,小聲對梁宸安抱怨:“好癢啊冬冬,有蚊子咬我。”

梁宸安不理他,站軍姿似的一動不動。楊思樂有點不高興:“怎麽不咬你啊?”

梁宸安還是抿嘴不說話,他是真的認認真真在罰站,他開始想為什麽梁暮秋會生氣。

厲明深就在這時又走過來。

楊思樂已經不像最初那麽怕他了。小孩子敏感,誰好誰不好,誰是僞裝誰是真心,比成年人看得還準。

楊思樂嘴甜地又喊一聲“叔叔”。

梁宸安沒說話,擡頭看厲明深一眼,又面無表情地把頭低下去。

厲明深已經了解了事情的經過,目光在兩人身上轉一遭,決定以楊思樂為突破口。

他屈膝半蹲在楊思樂面前,以平視的角度對楊思樂說:“這麽小就知道賺錢,很有商業頭腦,有天賦。”

楊思樂眼睛亮亮的:“真的嗎?”

他還是第一次聽人誇他有天賦。

“是。”厲明深肯定道,“我像你們這麽大還在玩泥巴,根本不懂什麽是賺錢。”

梁宸安唰地擡頭,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厲明深,而後輕輕地抿了下嘴唇,似乎難以相信厲明深這樣成熟穩重的大人也玩過泥巴。

“我有一個問題想問。”厲明深做出請教姿态,把兩個孩子當成對等的成年人,“你們為什麽要賺錢?”

楊思樂立刻說:“有了錢我阿公就不用每天炒菜,可以好好休息了!”

梁宸安猶豫了一會兒,有些話對梁暮秋不能說,但對厲明深反倒能說出來。

“我也想秋秋不要那麽辛苦。”梁宸安輕聲說。

厲明深其實猜到了,能讓梁宸安這麽做的理由就只有梁暮秋。

楊思樂擔憂道:“但秋秋好像真的很生氣,都是我不好,是我讓冬冬給劉曉輝寫作業的。”

“不關你的事。”梁宸安立刻說,“是我自己要做的。”

厲明深默默地看着梁宸安,梁宸安面龐雖然稚嫩,心性卻比有些成年人還要成熟,不推卸責任,敢作敢當。

“你們倆賺錢的出發點是好的,賺錢的方法也有很多種。”厲明深說着,忽然話鋒一轉,“但為同學寫作業并不是其中之一,其實你們自己心裏也清楚,對不對?”

經過前面的鋪墊,兩個孩子已經不再那麽抵觸,厲明深點到為止,給他們時間自己思考。

半晌,楊思樂說:“是不對……但那要怎麽賺錢?”

梁宸安也朝厲明深看,明顯有同樣疑問。

“生活中處處是商機,只要善于發現。”厲明深說,“但發現新的商機很難,所以最簡單的做法就是看別人怎麽賺錢,然後跟着做。”

梁宸安想了想,但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出什麽,糾結地眉毛都擰了起來。

厲明深說:“這樣吧,村子裏商鋪比較少,明天我帶你們去附近的縣市轉轉,你們看別人怎麽掙錢,然後選一種适合自己的。”

楊思樂激動起來,梁宸安沒有表現得那麽明顯,但厲明深看出他也躍躍欲試。

梁宸安的确有點心動,他沒說話,只是轉頭朝還在廚房的梁暮秋看過去。

厲明深知道他在擔心什麽,說:“你們秋秋那邊我來說,他會答應的。”

梁暮秋背對着窗戶站在料理臺前,一手拿着梨,另一手拿削皮刀,半天沒削完一個,豎起耳朵聽外頭的說話聲。

聽到厲明深那句“秋秋”,他的臉驀地紅了,三兩下削完梨,擺在盤子裏端出去,路過厲明深時垂下目光飛快看了一眼,而後把果盤擱在石桌上,故意冷着臉招呼:“吃水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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