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變節(中)
第四十一章:變節(中)
回到宿舍之後,面對着空蕩無一人的房間,連啓平竟也沒有像先前那樣感到大多的孤單與不可适從了。
劉空山的一番話,仍然萦繞在她的腦海之中,揮之不去,。
“他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連啓平自言自語道。“學習确實是改變命運的道路,但不是惟一的一條,只要能達到最終的目的,中間的過程怎麽樣,它根本就沒有那麽的重要。
劉空山他實在是一個高明的人,有目标有追求,又不像我一樣是個只知道死學習的書呆子,跟大多數同學們都混得很好,又不像他們那樣整日無所事事,自甘堕落。”
自那日的“談話事件”過後,劉空山和連啓平正式确立了戀愛關系
劉空山喜出望外,以為自己許久以來布下的大局,終于到了收網的那一天。
連啓平卻表現地較為冷淡——她本就對男生們無感,同意和劉空山在一起也不過只是為了聆聽他的更多“教誨”,獲得更多的人生指導。
十九班裏那些整天起哄的男生們,總是半帶玩笑、半帶敬意地對他們兩個人指指點點的,說劉空山是正義化身,連啓平是巾帼英雄,他們湊在一起,那就是才子配佳人。
然而,在病态的“大多數”之中,終究還有幾個健康些的例外,比如說高宇峥和趙思賢。
高宇峥雖然對政治話題較為冷感,也不是大關心什麽國家安全和社會穩定,但江衡那日對他講述的“真理派”思想,卻是真正地,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打動了他的心,讓他開始漸漸關注些社會上的各種事情。
望着班裏班外流淌着的腐化風氣,他也會開始思考,開始認真地探求那些錯誤價值觀的成因。
盡管他不夠聰明,卻已經比那些從不思考,只會随波逐流的庸人們好多了,至少他還有自己的思想。
“如果蔣經緯的思想真的是亘古不變的真理,為什麽這些把它當成指導思想的大多數們,還是會把日子過的亂七八糟呢?
蔣經緯當了這麽多年的總統,社會上的風氣還是一點都沒有變過。
連這樣的問題都解決不了,他的思想又怎麽能被稱作真理呢他有這個資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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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那個李昭旭,他說過要從根源上改變這一切,杜絕錯誤風氣的産生與傳播,某種程度上,可能他的話才是對的。
而且,那張傳單我也看過,真理派人的話是那樣的平易近人,那樣的和善親切,仿佛真的把我們當成自己的家人似的,看得我熱血沸騰,充滿了激情和鬥志,急切地想着去做些什麽,改變些什麽。
蔣經緯說的那些東西早就成了陳芝麻爛谷子了,只能讓我越聽越困,越聽越心煩,,而且還總給人一種冰冷的感覺。
唉,到底才是真正的反/動/分子呢”
在這樣一個黑暗而壓抑的時代之中,為了自身的安全起見,高宇峥是不好批評蔣經緯的,但是,至少,他還有權利,也有能力和劉空山對着幹,。
由于劉空山的小人讒言,趙思賢雖然沒有像江衡和張尚文那樣被抓到警察局,卻也被梁建人等校領導頻繁地叫去談話,弄得他煩躁不已
,“你看看你,怎麽跟什麽人都能混到一起去”
“事情要是真的做出來了,你就得被當成從犯!”
“你是趙家莊來的又怎麽樣當時不是你自己說什麽不要對你搞區別對待嗎好了,現在到你履行承諾的時候了!”
聽了一次次訓話,寫了一張張檢讨,趙思賢感到自己快要崩潰了。
“大哥”被開除,“大姐”被停課,就連沒有受到什麽牽連的安珺也不再搭理他了——他本就對政治漠不關心,現在更是成了鐵板一塊。
一時間,一種被抛棄的孤寂感久久萦繞在他的心頭。
在“四君子”還沒有遭逢此次變故之時,趙思賢曾不止一次地向另外三人打趣道: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們就把我當成那小雞,小狗,随便使喚,只要能沾點你們的光就好了。”
如今;當那些“得道之人”由于“觸犯天條”而遭遇貶谪時,身為“雞犬”的趙思賢又怎麽能獨自保全
無可奈何的,他只能在無止境的沉默之中,接受着這個悲哀而苦澀的現狀。
幸好,趙思賢是個向來樂觀的人,積極而陽光的天性促使着他堅強地面對一切,不被層層構建起的黑暗現狀所壓垮。
他似乎在一夜間成長了起來,把悲痛與憤慨化作了激勵自己不斷向前行着的力量。
他下定了一個決心,要在自己從蒼梧中學畢業之後,加入“真理派”的組織,投身于艱苦卓絕的鬥争之中。
“我不能再忍受着他們在這裏颠倒黑白了,我也算是學過一點歷史的,像這樣把愛國青年當成反/動/分子的,我還是第一次見。
唉,早晚有一天,他們會自取滅亡的。”
在劉空山與連啓平宣布确立戀愛關系的時候,趙思賢真是感到天都塌了,。
他雖然不像張尚文那樣善于相面識人,卻也在江衡一次次的贊美與褒揚之中,給連啓平貼上了不少諸和“勤奮刻苦”“善良體貼”的标簽。
可是,現在,一切卻又怎麽了呢
向來勤奮而踏實的連啓平,為什麽會愛上這個以浮誇和粗鄙著稱的劉空山,她不是一向最讨厭這些浮浪子弟的嗎
更何況,她和江衡的關系是那樣的親密,那樣的融洽,幾乎已經産生了一種超越友誼的感情,而劉空山無異于促使江衡被停課處分的“兇手”,她恨還來不及,怎麽又反而愛上了對方
“難道,從一開始,這一切就…”趙思賢恍然大悟,驟然間清楚了一切,
先前,梁建人在師生大會上公開表彰劉、連二人之時,他還沒有太多的觸動,
一來,他有過上次被“批/鬥”的經驗,知道從那個“梁賤人”嘴裏說不出來什麽實話,
二來,他不相信連啓平會和劉空山走到一起去,在他看來,那張傳單在劉空山手裏,要麽是他撿來的,要麽是他偷來,搶來,騙來的,而且後者的可能性似乎還要更大一點。
至于為什麽他要把連啓平給牽扯進來,大抵是改不了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鵝肉的無恥本性,想要用這種不三不四的手段來換取對方的仰慕和感激——
在此之前,劉空山已經在連啓平那裏死纏爛打許久了.
若是連啓平真的像她一直所表示和宣揚的那樣,對江衡動過真心真愛真感情,劉空山此舉無異于在她的傷口上撒鹽,勾起她對故人的思念與感傷,
按理來說,她應該對其恨之入骨才對。
而連啓平這樣“化恨為愛”的反常舉動,只能說明一個問題——她和劉空山早就勾結在了一起,這場事作是他們共同的預謀。
想到這些,趙思賢更是覺得怒不可遇,他一向是個性情中人,喜歡替交往深厚的朋友和“兄弟們”打抱不平。
他恨連啓平,恨她辜負了江衡的一片真心!
“江衡極平時對她那麽好,總是在我們面前說她的好話,甚至還因為她,跟我們尚文大哥吵了好幾回架。
唉,她怎麽…怎麽能這麽忘恩負義”
某天中午,趙思賢在食堂“偶遇”了攜手并進的劉空山和連啓平兩人,他們滿面笑容,神采奕奕,卿卿我我地攙着抱着,時不時趴在對方耳邊說上幾句悄悄話,俨然一對,熱戀中的小情侶。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趙思賢氣憤不已,一個箭步沖了過去,揪住了劉空山的衣領,大喊一聲——
“你小子,給我站住!”
劉空山毫無防備,猛然被拽了這麽一下子,一個趔趄,幾乎要站不穩摔倒,連啓平也被那聲突如其來的喊叫給吓了一跳。
“喲,原來是你呀,小反動分子,怎麽,你又想被約談了嗎
告訴你吧,我現在可是咱們學校的大功臣,誰要是敢來找我麻煩,就算我不還手,梁校長也得讓你吃不了兜着走!”劉空山面無懼色,一副得意揚揚的樣子
,“我不是來找你的,”趙思賢強忍住憤怒,竭力克制着自己最後的一絲冷靜”我來找連啓平。”
“怎麽啓平是我女朋友,你又來湊什麽熱鬧”
“連啓平!”趙思賢聲嘶力竭地喊道,“江衡對你那麽好,你背叛了她,你……你難道沒有一點愧疚嗎”
遮羞布被揭開,連啓平在這番質問之下感到幾分手足無措,仿佛被戳中了什麽心病,整個人都震悚了起來
.“我……,我沒有,我什麽都沒有做!”
“什麽都沒做”趙思賢冷笑一聲,“平白無故的,梁建人怎麽會把你們兩個放到一起表彰
‘連啓平把證據交給劉空山’,難不成,咱們校長還能當看全校幾千人的面說謊?”
連啓平,當上功臣的感覺很不錯吧?別忘了,你這名聲是用什麽換來的,江衡可是把你當成她最好的朋友!你竟然還……
連啓平,你的良心不會痛嗎?”
“呵,最好的朋友?”見到連啓平這副啞口無言的窘迫樣子,一直冷眼觀戰的劉空山也下場來“英雄救美”了。
“你說啓平是江衡最好的朋友,那張尚文又是什麽呢”
“是啊,張尚文又是什麽呢”連啓平似乎恍然大悟,也不由自主地反問道。
趙思賢怔住了,一時間不知該怎麽回答,
畢竟,當時“大哥”“大嫂”叫得最歡的,可就是他自己啊。
在劉空山的“救護”之下,連啓平也仿佛有了底氣,将先前殘存的愧意與悔意徹底一掃而光。
“你不要這麽誣人清白,我可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她的事。
我天資不夠,能力不行,在她心裏和那個張尚文根本就沒法比,難道我就活該被人看不起,活該這麽坐以待斃嗎。
我在學習上比不過他,就要在其他地方勝過他,學習才不是改變命運的惟一道路——這都是那些天資優越的人們來哄騙我們的,就是害怕我們進步,害怕我們成功,害怕我們從另一條道路上超過他們。
其實,只要能達到最後的目的,中間的過程如何,其實本來就沒有那麽重要,至于那個江衡,我才不需要她高高在上的施舍,也不需要她把我當做弱者去憐憫和同情。
但我始終愛着她,永遠不會像你們胡編亂造出的那樣,抛棄她,做對不起她的事情。
是我的早晚是我的,你們誰也搶不走!”
“簡直是不可理喻!”趙思賢更是憤恨而已,“沒有良心的東西!你們早晚要遭報應的!”
劉,連二人沒有再理會他,徑直轉身離開了.
只餘下趙思賢一個人,在往來如雲的人群之中,落寞地伫立着。
他又想起了一年之前,通用技術課上張尚文對自己的那一番訓誡。
結果固然重要,但過程難道就不重要嗎
不!絕不會是這樣,結果重要,過程比結果更要重要。
就像張尚文曾比喻過的那樣,自己做的試卷和抄來的試卷,縱然分數不相上下——抄來的試卷甚至看上去可能更誘人,在那些尚未完全喪失良心的人看來,卻實在是有着天壤之別。
腳踏實地和投機取巧之間,有着一條無法跨越的鴻溝。
很明顯的,先前那個刻苦勤奮,體貼善良的連啓平,已經一去不複返了
學習确實不是惟一的道路,通往成功的道路也确實有很多條。
可是,任何一條“其他的道路”,無論是體育、藝術,還是學一門手藝,都需要我們去腳踏實地、精益求精。
像這樣沒有根基的空中樓閣,它還能站住多久呢?
1869年11月14日,蔣經緯到訪淩恒城。
一時間,城內百姓“歡呼雀躍”,夾道歡迎,拉着橫幅來迎接總統的光臨。
平心而論,蔣經緯的荒唐統治以及不擇手段的盤剝與壓迫,已經讓淩恒城裏的百姓叫苦連天,對這位荒淫無道的領導人恨之入骨。
然而,在這個過分壓抑的時代中,他們之中的大多數人,只能敢怒而不敢言,咬緊牙關,忍氣吞聲着。
只有那些在蔣經緯這棵“大樹”下乘涼的既得利益者們,才會無視人民群衆的苦難,阿谀地呈現出虛僞的頌詞.
蔣經緯先是到鏡花行宮那邊“視察”一圈,看看自己的新宅邸,又領着烏泱泱的一大群人,前往蒼梧中學進行參觀。
他們還未走進蒼梧中學的院門,學生們已經在教學樓前排成了幾個整體的方陣,穿着統一的白襯衫,黑褲子,女學生是黑裙子,手裏拿着紅豔豔的鮮花,松柏一樣挺立着。
這些學生,都是梁建人從三個學年中精挑細選出來的“優質”學生代表,在一個月之前就開始天天訓練隊列動作,只為了能給蔣總統留下個好印象。
為了能讓自己在總統來參觀時有抛頭露面的機會,學生們可謂是無所不用至極。
各式各樣名貴的煙酒,幾乎要把梁建人的辦公室給填滿了。
這些平日裏吊兒郎當,不三不四的公子小姐們,此時卻也裝的人模狗樣,端上一副仿若木刻的虛僞笑容,奉承着他們的領袖。
“形式主義的産物,實在是惡心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