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07

三個月之後,呂誠回到無極限公司上班去了。手上的傷就算全好了,但右手斷掉過的無名指和小指明顯比左手的細一些。

“沒事兒,不耽誤幹活兒。”他一邊說,右手一邊一張一握地活動着。這個動作是去醫院複查的時候醫生教給他的,據說經常這麽做可以改善手指上的肌肉萎縮。

洛雁并沒有像當初劉經理說的那樣跟呂誠一起回公司去上班,不過,她也沒打算再去麻煩劉經理,因為她現在又有了新的事情要操心。

呂洛寧已經順利地與G市核電站簽了就業協議,國慶節假期之後就要去那裏實習了。

“媽,我這個工作現在就算是定下來了。等過幾天我上了班,在時間上就沒有上學那麽寬裕了,不能經常回來看你們。你和我爸也跟我去G市好不好?留你們兩個人在這兒,我爸的手傷又剛好,我真不怎麽放心。”呂洛寧這樣說。

G市離S市很遠,洛雁和呂誠從沒去過,核電站聽起來更是一個既高端又神秘的去處。

洛雁整理着兒子從大學宿舍拿回來的衣物和用品,說:“你剛開始上班,在單位好好幹,我和你爸就不去分你的心了。等過幾年你成了家,有了孩子,到時候要是忙不過來,咱倆再幫你帶孩子去。”

這時,呂誠剛巧下班進門,聽見洛雁這樣說,問清了緣由,也跟着笑道:“寧寧啊,你媽惦記着抱孫子可不是一天兩天了,到時候你可一定別讓她失望。”

呂洛寧一怔,撓撓後腦勺兒,笑道:“這個……誰也不敢保證就一定能生孫子啊。”

“孫女也一樣。”洛雁忙說,“其實孫女更好,長大了不用給準備房子。”

“你看你媽,是不是越來越高瞻遠矚了?”呂誠笑道。

自從回公司上了班,每天有活兒幹,有同事們一起說說笑笑,呂誠的心情比在家養傷時好了許多。只是由于糖尿病需要控制飲食,他不再上夜班了,每天只上白班,用保溫桶自帶一份洛雁準備好的午飯,早飯和晚飯都在家裏吃。

呂洛寧見父母的日子回到正軌,也安心了不少,國慶節之後就到G市核電站報到去了。

呂誠和洛雁對兒子找的工作都很滿意。

呂洛寧走後,洛雁不知不覺就多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愛好,喜歡整理兒子從大學宿舍帶回來的那些舊東西,有時候還打電話問問兒子某些東西還要不要,是做什麽用的。她不知道這是因為想念兒子,還是因為自己沒上過大學,以至于對與大學有關的一切都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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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很有節制地只在晚上才給兒子打電話。這個習慣還是姐姐洛霞給她養成的。在電話裏,她也經常詢問兒子過得好不好,得到的答複千篇一律——好,很好,非常好,好上加好。兒子也問他們過得怎麽樣,她也一樣地答複兒子——特別特別好,好得不能再好。

其實,現在她和呂誠的日子遠沒有她說的那般好,她這麽說只是為了不讓兒子擔心。有時候她也懷疑兒子的回答是否也只報喜不報憂,但兒子那邊的實情究竟如何,她也無從知曉。

自從呂誠不再上夜班,每月的收入一下子少了一大半。再加上兩個人一日三餐都在家裏吃,夥食費增加了,水費電費燃氣費也跟着多了,又有了固定的藥費支出,就連手機的電話費也多了些。而且,聽隔壁的租戶說,明年的房租也要漲了。洛雁有些慶幸地想,多虧兒子及時找到了工作,不用再從家裏拿生活費了,否則一家人的日子還真難以支撐。

這樣的困境,呂誠當然不會不明白。

“雁兒,從下個月起,我還是跟別人一樣倒班吧。你放心,我每天都按時吃藥,自己也沒覺得有什麽不舒服。”他這樣要求道。

“不行!你不要命啦?”洛雁的語氣堅決得沒有任何回旋的餘地。

“可是,咱倆也不能總這樣當‘月光族’呀。寧寧過幾年就該結婚了,到時候房子咱倆肯定是買不起了,但總得給他們小兩口一些錢,不然寧寧面子上也不好看啊。”呂誠說,樣子有點兒可憐巴巴的。

“沒事兒,從明天起,你照樣白天去上班,我也出去找個工作,多少掙點兒錢,總比沒有強。再說,我總一個人在家待着,心裏也悶得慌。”洛雁說。

她翻箱倒櫃地找出二十多年前在幼師學校的畢業證和考過的好幾個資格證。呂誠翻開那幾個小紅本本,指着裏面的照片笑道:“雁兒,你說,人家還能認出來這是你嗎?”

“別亂動!”洛雁一把搶過證書,自己看了看,也笑了。

“是哈,差別是有點兒大。不過話說回來了,誰老了還能比自己十八九歲的時候更好看呀?沒關系,實在不行我再拿身份證給人家看看。”她自信滿滿地說。

實際情況是,沒有誰質疑洛雁的畢業證和資格證的真實性,但也沒有哪所幼兒園願意聘用她。

“這個……我們一般只招收三十五歲以下的幼師。”所有的幼兒園都千篇一律地這樣回答她。

她對這個結果也并不怎麽意外。她在幼兒園工作過許多年,很理解這些想法。家長都喜歡年輕有活力的老師帶孩子,她這個歲數,孩子們都應該叫奶奶了,的确不太合适。

店嫂的工作倒是不挑年齡,不過,她沒有考慮過。這個工作需要要上晚班,不能按時給呂誠做晚飯。

最後,她選擇了去家政公司做打掃衛生的鐘點工。

這個活兒她做得很得心應手,不過,她對工作時間很挑剔,不趕早,不貪黑,只做早八點到晚五點之間的活兒。當然,這樣就不太容易找到穩定的長期雇主,但她也不抱怨。

呂誠現在坐公司的免費通勤車上下班了,原來騎的那輛電瓶車就閑置下來,幸好前些天沒有賣掉,于是,洛雁騎着這輛電瓶車去上工,沒過多久就幾乎跑遍了整個S市。

做鐘點工的第一個月,洛雁賺的錢和呂誠的工資一樣多,到了第二個月,就已經比他的工資多一些了。

“你別把自己累壞了。”呂誠說,憐惜地看着妻子那雙明顯粗糙起來的手。

“我可沒那麽傻,”洛雁笑道,“我還得留着身子骨兒帶孫子呢。出去幹活兒也就是圖個樂呵,能找人說說話,能活動活動身子,比一直閑在家裏強。”

其實,出去幹活兒遇到的也并不都是樂事,就像有一天,她居然遇到了穆歌斐。

那是一個星期六,洛雁騎着電瓶車去城西綠楊新村的一個雇主家裏幹活兒。

這家裏的夫婦倆都五十多歲,還有一位八十多歲的老父親同住。

洛雁每周五下午過來一次。那夫婦倆通常不在家,但那老人卻十分健談。每逢她來打掃衛生,老人都坐着電動輪椅,跟在她旁邊不停地聊天。老人家特別健忘,東一句西一句的,想到哪兒就說到哪兒,以至于洛雁覺得很多話她都已經聽過至少五六遍了。

那天,洛雁上樓之後,只見老人已經坐着輪椅在家門口等候了。

“今天就我一個人在家,我兒子和媳婦參加婚禮去了,後天才回來。”老人說。

洛雁進了門,有點兒擔心地問道:“老伯,那你一個人在家裏能行嗎?”

“沒關系,我孫女從學校回來照顧我。”老人很篤定地說。

“噢,那還好。”洛雁說,就開始一邊打掃衛生,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陪老人聊天。

四點半剛過,她把活兒幹完了,正準備離開的時候,聽到用鑰匙開門的聲音。

“爺爺,我回來了!雅明也來了,給你買了小米粥和三鮮餡兒餃子當晚飯,還是熱的呢,你趁熱吃吧。”

一個姑娘走過來,一只手提着購物袋,另一只手拉着一個小夥子。

洛雁猛地擡起頭,又趕忙低下了。

那姑娘是穆歌斐。

“斐斐呀,你怎麽才回來?噢,雅明也來啦?”老人招呼道。

穆歌斐進了餐廳,把帶回來的食物擺在餐桌上。那小夥子走近老人,彎腰問候:“爺爺,你好。”又探詢地看了洛雁一眼。

“我孫女的男朋友。”老人笑眯眯地對洛雁說,又對小夥子解釋道,“這是家裏請的鐘點工阿姨。”

小夥子向洛雁點點頭,沒有言語。

穆歌斐在餐廳裏大聲說道:“雅明,你推爺爺過來吃飯。”

“好,來了。”小夥子笑着應道。

“老伯,那我就回去了。”洛雁對老人說,向門口走去,路過餐廳的時候,覺得穆歌斐似乎正在看她,但不知道有沒有認出她來。

此後,每逢閑下來的時候,她總要忍不住在心裏把那個叫雅明的小夥子與自家的寧寧比較一番。當然是寧寧更好,她每次都這樣對自己說,但其實心裏還有一個更公正的角落認為那小夥子其實也不差。

對于要不要把這件事告訴寧寧,她糾結了很久。

寧寧和穆歌斐是否徹底斷掉了,她無從知曉。她也沒有跟呂誠商量該怎麽辦。呂誠的情緒好不容易才恢複過來,她不想再用這件煩心事攪擾他。

幸虧她這麽做了,因為,呂誠的好心情真的沒能保持多久。

臨近年底的時候,無極限公司按慣例與員工簽訂了下一年的勞動合同,續約的名單裏沒有呂誠。

得知這個消息後,洛雁和呂誠只短暫難過了片刻,因為,沒有更多的時間抱怨和沮喪了,他倆面臨着一個更現實的抉擇——還有五天就到新年了,他們現在住的房子到底還要不要續租。

“要我說,咱倆就不租了吧,”洛雁斟酌着說,“我已經想好了,咱倆本來就是為了寧寧才來S市的,既然現在寧寧已經畢業了,去G市工作了,咱倆還待在這兒幹什麽?更何況房租還漲得那麽貴。”

“可是……要是不待在這兒,咱倆還能去哪兒呢?也跟着寧寧去G市嗎?”呂誠有些茫然地問。

“哎呀,你糊塗啦?咱倆去G市幹什麽?拖累寧寧嗎?咱倆當然是回家。”洛雁脫口而出。

“回家?”呂誠一怔,很認真地看了洛雁一眼。

“當然啦,咱倆回A市去呀。你忘啦?你在城裏有房子,我在鄉下有房子,咱倆的老家在A市,當然是回A市去啦。”說到最後,洛雁居然咯咯地笑出聲來。

呂誠也搓着手笑道:“好,那咱倆就回A市去。讓你這麽一說,我還真想家了。我先看看有沒有合适的火車票,然後咱倆就打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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