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章

第 9 章

淩府。

“仇大人,淮安的事我已知曉。”

淩子翁坐在堂前,面目蒼老滿頭白絲也不失威嚴之态,手裏托着一盞茶,不疾不徐道:“這事也怪淮安魯莽。”

若不是淩淮安出手和仇星輝掐架,或許不會有今日這出戲。

“淩大人說笑了。”仇風雪斂眸,心知肚明就算淩淮安不和仇星輝起手腳争論,今日之事依舊會發生。

畢竟仇星輝的矛盾早已不止是和淩淮安,其根本是在于自己。

淩子翁不動聲色掃過仇風雪全身,看他大體上的确是幹幹淨淨的,但衣擺和手側卻有星星點點的血漬,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疲乏。

他端起茶盞淺啜一口,斜睨着仇風雪道:“城郊別院那群亡命徒,是千刀萬剮都不會說半個字兒的。”

這句話看似是表面上的随口一說,實則意有所指,也只有仇風雪能聽明白其中門道。

他這才反應過來衣擺上濺染的暗紅血跡,斂眸歉笑道:“仇某來得匆忙,未曾顧及禮數……”

“我只是提醒一番罷了。”淩子翁暢快笑着,轉移話題道:“淮安一出事,我便讓人去工部查探,只可惜季骁利落,早把工部大部分人都換了一輪,自己撇得明明白白的,罪名全在仇星輝身上,審也審不出個名堂。”

“看來這回,是你弟弟完全被擺了一道還不自知啊。”老者哼笑兩聲,意義不明。

仇風雪沉默,并不言語。

淩子翁看得出他內心掙紮,接着道:“我相信你知道仇星輝這麽做是間接害你。這本是你的家事我不該過問,但你是我親手教出來的,也是我親自舉薦給殿下的,我不能放任不管。”

淩子翁緩緩放下茶盞,渾濁的眼眸透出懾人的光,逐字斟酌道:“我們已經救不了仇少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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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風雪瞳孔震顫,內心煩亂,片刻後嘆聲道:“仇某謝過淩大人教誨。”

他又何嘗不知。

“只是季骁狡詐,我怕太子殿下在此非常時期會出差錯,無奈仇某無能,不能替殿下和淩老分擔。”仇風雪如今稍不注意便會惹禍上身,偏偏又無法分神去幫太子分憂,心中難免慚愧。

“無妨。”淩子翁笑道:“就算皇帝病入膏肓,齊長卿陣營權傾朝野,只要有我在,太子便屹立不倒。你是繼老夫之後扶持太子之人,且先保全自身即可。”

仇風雪原本糟糕透頂的心情總算得了些慰藉。

話已帶到,他身上還有要務未曾處理,同淩子翁告別後,坐上馬車回了仇府。

仇府本就清冷,沒有滿園綠植,假山池水更是落雪結冰,一片蕭瑟。尤其是淩淮安被抓走之後,原本鬧騰騰的氣氛又随着溫度冷下來,偶有幾只寒鴉飛過,平添寂寥。

仇星輝不見人影,仇風雪也懶得再去理會,他坐在書房裏核對剩餘的賬簿,影枭推門而入,臉上有血。

“主上。”

仇風雪放下書卷擡眸看他,淡聲道:“講。”

“工部那邊全都換了人,以往舊部不知所蹤,證據全都……”影枭語罷,沒敢再往下說。

仇風雪早已做好心理準備,捏眉冷聲道:“繼續講。”

影枭察言觀色,見仇風雪心情極差本不想說,但又不敢不從命,只好硬着頭皮說道:“證據全都指向……仇少爺。”

意料之外的,仇風雪看上去并沒太大波瀾,影枭懸着的心微微放下來些許,但還是不敢徹底落肚。

現在最重要的是仇風雪該如何抉擇,影枭一直在為此事發愁。

若是從仇星輝的角度出發,他定然希望仇風雪選擇仇星輝,畢竟是多年的兄弟。

可壞就壞在此事恰好波及到仇風雪的利益和未來。

雖然很不樂意,但他貌似也只能期望仇風雪能夠站在淩淮安那邊,只有這樣才能保全仇風雪自身。

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仇風雪緊握的手攥了又松,內心天人交戰。

影枭額上有汗,低垂着頭,靜默等待仇風雪的決策。

“把知曉此事之人所說全部寫成文本,讓本人簽字畫押,再找工部知情人來做證人,此事必須在進一步擴大前了結。”仇風雪終是咬牙做了最後決斷,內心五味雜陳。

昨夜被霜雪凍住的情緒在此刻迸發。

他一直在想,倘若自己早些發現端倪,多多注意仇星輝言行舉止,是不是就不會有這一出事發生?

倘若自己當初未曾把自己溢出的負面情緒潛移默化感染給仇星輝,是不是他如今會生活得很快樂?

仇風雪不敢往下細想,只怕越想就越痛苦窒息。

*

今夜宮中靜寂。

禦花園荷池早已冰封,季骁坐在被雪壓頂的涼亭內,桌上溫着一壺酒,擺了兩盤糕點。

冷月如霜,他卻口幹舌燥,滿腦都是仇風雪那張孤傲不馴的臉。

他總是在想如何馴服這只對自己張牙舞爪,桀骜不馴的狼。

“這麽晚了,在此作甚?”

身後竹簾外走進一個清瘦人影,病恹恹的臉和怏怏的神色嵌在俊秀的臉上,顯得格格不入。

季骁下意識起身行禮,略帶醉意的聲音讓他有些窘促,可一見到男子,他的酒已經醒了大半。

“臣,見過殿下。”

“你我之間何須多禮。”

男子坐下,拿起酒壺倒一杯酒,酒香和米香四散開來,惹得他微微挑眉,輕笑誇贊道:“好酒。”

“殿下喜歡便好。”季骁眉宇間有散不去的惆悵,他飲盡杯中溫酒,悵然道:“若殿下喜歡,我明日便送來宮中供殿下品嘗。”

男子指腹輕點酒杯,思索後道:“比起這個,我更想知道你為什麽更執着于鏟除仇星輝。”

于他而言,仇星輝的價值遠遠不值得季骁如此铤而走險。

就算是仇星輝暴斃當場,除去仇風雪會傷心失意,太子殿那邊的人根本不會有任何損失。

季骁汗顏,早已料到男子會問起此事,說出提前準備好的腹稿:“回殿下,此人本身價值不大,但恨淩淮安入骨,臣想一石二鳥……利用他重創淩淮安,離間仇風雪和淩府,順便除掉仇星輝,想再挫敗一番仇風雪的氣焰。”

男子轉着酒杯,并不急于開口,氣氛變得格外沉悶。

季骁埋頭不語,表面平靜,心底卻打着鼓。

齊長卿雖然表面是個病秧子,成日都挂着得體和善的笑示人,但只有他才知道齊長卿內裏的陰暗——

當年東宮事變,太子險些被大火燒死。

皇帝震怒,嚴查半月,死去的太監宮女不計其數,甚至稍微有牽連的後宮妃嫔都被打入冷宮或賜死,唯獨齊長卿這個始作俑者獨善其身。

冷眼旁觀為自己墊背的枉死之人。

那年他和齊長卿年齡相仿,自己尚且天真爛漫,可齊長卿的眼底就已經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深沉情緒。

像屠夫欣賞着自己獵捕的傑作一般,欣賞自己縱下的大火。

只有季骁恰巧目睹這一切,但他為了不死,而選擇追随齊長卿直到現在。

時光荏苒,齊長卿還是往日的齊長卿,但季骁卻不再是當年那個天真爛漫的季骁。

他也變成了齊長卿那般毫無良性的野獸,卻不自知。

季骁本能地對齊長卿有畏懼之心,尤其是對方每每沉默,都能讓他的心提到嗓子眼。

“想法不錯,但考慮欠周。此事勿再深究,且消停一陣,随他們去吧。”最終,齊長卿給出這一結論,飲盡米酒,繼而道:

“別忘了,齊淵手底下,還有淩子翁這個三朝元老,和他硬碰硬,沒有好下場。”

此時此刻停下動作也的确是最好的辦法,若不是這次季骁手腳幹淨處理得快,早就落到了淩子翁手裏,被抓了把柄。

季骁連連答是,終于松了口氣,軟下身幫齊長卿斟酒,背上已經濕潤。

如今事件已近尾聲,想必等明日,仇風雪就會有動作。

他倒是很期待仇風雪的抉擇。

究竟是背棄一切選擇他那個收養來的義弟,還是忍痛割愛以大局為重,選擇萬人嫌惡的淩淮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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