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1)

大晚上的,除了敲鐘做晚課的和尚,有兩個人沒睡

一個是剛剛和離成功的柳惠娘,另一個是推波助瀾的楚雄

柳惠娘睡不着,便坐在亭子裏看月亮

她無心賞月,只想一個人靜一靜,偏偏有人不讓她獨處,硬要破壞她的寧靜

她沒功夫,但有一個靈敏的鼻子,聞到沐浴過後的皂角味,知道有人在她身後

她回頭瞧,只瞧見一個高大的黑影,被樹影遮蔽了大半,就着月光,隐約見到來人,那一雙銳目因為月光映射而灼灼閃爍,直盯着她瞧

她冷道:“大晚上的不睡覺,站在那兒吓唬人做什麽?”

楚雄從樹影中走出來,站在她身邊,同樣仰望着天上明月

“這裏果然是賞月最好的地點”

明明擔心她卻還在裝,看在他自從來到佛寺後就沒對她動手動腳,還算挺規矩的分上,她也懶得刁難他,只是擰眉嗅了嗅

“你喝酒?”

“沒”楚雄把挂在腰間的酒壺拿起來,晃了晃“只是帶着呢”

她瞪了他一眼“你沒事帶酒來幹麽?難道你覺得我會跟你一起喝酒?”

楚雄模模鼻子,正要把酒收回,她卻突然伸手把酒壺拿過去,拔開酒蓋,嗅了嗅“劍南春?”

楚雄意外,知道她廚藝好,所以鼻子靈,但沒想到她能聞出酒名

他咧開讨好的笑“知道你心情不好,所以備了酒來,你若不喝也沒關系”

“你覺得我像是個借酒澆愁的人嗎?”

他嗅到一絲火藥味,立即改口“當然不像”

“既然不像,你還帶酒來?”

他一噎,立即陪着笑“我的錯,別氣,我把酒倒了”

“倒了?這裏是佛寺,把酒随意倒在地上,明日香客聞到酒味,你是要害人家被誤會嗎?”

楚雄又是一噎,立即改口“你說得對,不倒不倒”

不管她如何刁難,他都不生氣,一徑地順着她的毛模,連柳惠娘自己都覺得在雞蛋裏挑骨頭了

看着眼前極力讨好自己的男人,她不禁想到自己前半生的男人吳子清

吳子清是個清俊的讀書人,他性子溫和,有文人的風采,凡事講求規矩

她與吳子清在一起,總是她努力讨好他、伺候他,因為她瞧得清,吳子清喜歡順從的女人她為了滿足他,故投其所好,讓自己成為他眼中乖巧柔順、以夫為天的妻子

事實上,她性子烈,是個兇巴巴的女人,在吳子清面前的溫柔小意都是刻意裝出來的,只為了嫁給他,為了得他的寵

她以為,自己一直維持他喜歡的樣子,就能得到他一輩子的疼愛,兩人和和美美地過日子,不會像姊姊她們那般被男人喜新厭舊

她仰慕他的風雅和氣度,也盡力讓自己表現得溫婉端莊,她覺得這樣的自己才配得上他

她裝得太久了,以至於都忘了自己原本是什麽樣子

她相夫教子,賢慧大度,孝順公婆,可是到頭來,她還是被丈夫厭棄了

難過嗎?

她當然難過,她難過了三年,只不過眼淚在這三年流乾了,今日不過是要個結束罷了

她猛然灌了一口酒,豪邁得讓楚雄為之一愣,瞪大眼看着她一口接着一口

楚雄反倒不習慣了

“少喝點”

他好心勸着,卻被她丢記眼刀子回來

“酒是你帶來的,我真喝了,你又勸我少喝9你在耍我啊!”

“不不不,你高興喝多少就喝多少”

“哼!你是不是巴不得我喝醉,然後你好趁虛而入,到時候弄一個喝酒誤事的藉口,把我給吃了!”

他忙辯解“你也太瞧得起我了,我再色,也不可能在佛門清靜之地搞這種龌龊事”

她眯起眼“你的意思是,換個地方的話,你就沒顧忌了?”

楚雄一噎“行了,算我怕了你了,你還是別喝酒吧”真怕她發酒瘋,伸手要把酒拿回來,被她狠狠用手拍掉

“幹什麽動戶動腳的丨?”

得,又被嫌棄了“行行行,随你”模着被打疼的手背嘀咕“對我這麽兇杆,有本事怎麽就沒見你罵那個姓吳的?”

“你說什麽!”

“沒,我自言自語呢”他讨好地陪笑

柳惠娘斜眼瞪他,見他賠罪,這才饒過他

其實她也不知自己是怎麽回事,在聽過楚雄的過往後,漸漸明白這男人其實不如表面看起來的那麽壞她對他的态度,從一開始的戰戰兢兢到驚疑不定,一直到如今的淡定,想說什麽就說什麽

她其實早就不怕他了,不但不怕,還會故意挑事整他,每回見他吃癟,一副拿她沒轍的模樣,她就很解氣

在吳子清面前,她從來不會如此兇杆,更不可能讓丈夫看到自己跋扈無理的一面,她表現給吳子清看的,從來都是賢慧溫柔的假象,即便受了委屈,她也要維持自己在丈夫心裏美好的形象

如今想來,她不禁自問,她這麽裝着,到底求什麽?說穿了,也不過是求他的一世寵愛罷了,可是當見到他身邊的美人時,她就明白,自己裝得再賢慧,也敵不過那美人的一笑

她不愛楚雄,所以面對他,她無所顧忌,什麽都敢說,也什麽都敢做這男人也怪,她越兇焊,他居然越喜歡,黏上了還攆不走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刁難的嘴臉,其實是在跟他撒嬌說穿了,她就是仗着他喜歡自己楚雄要是知道,肯定樂死了,可惜他沒察覺,受她嫌棄久了,久到他都習以為常了,因此他根本沒朝這方面想,只當她是因為和離而心情郁悶所致

到最後,柳惠娘把整整一壺酒都喝完了

她的酒量其實比吳子清好,只是怕丈夫嫌棄,才不敢喝多,或是故意裝醉,免得露出馬腳

一壺酒喝完,也不過是微醺罷了楚雄以為她在發酒瘋,殊不知她其實是藉酒裝瘋

就讓他以為自己醉了吧,她難得想放任自己一回她丢了酒壺,往旁邊一倒,靠在他肩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樣,或許,她就只是想要找個東西靠一靠罷了,而剛好他就在一旁,身強體壯,正好給她當柱子

楚雄怔住,不可思議地盯着她,因為這是她頭一回主動親近他

他悄悄把臉低下,打量她的臉,見她閉着眼,雙頰紅通通的

“惠娘?”

她沒反應,難不成真喝醉了?

男人跟女人不一樣,男人碰不得的,一碰火就點燃……

楚雄心癢癢的,四下無人,她又睡着了,還靠在他身上,花前月下,這時候很難不做點什麽……

其實他也沒想幹什麽,就是想抱抱她他告訴自己,抱一下就好,這大晚上的,睡着了容易受涼,他不是碰她,就是給她一點溫暖……

悄悄擡起的手臂,緩緩圈住她……

“幹什麽?”柳惠娘冷不防地出聲,把楚雄給吓了一跳,女人不知何時睜眼,冷冷瞪着他

他吞了吞口水,尴尬道:“你可別誤會,我是怕你冷,萬一着涼就不好了”

她坐起身,冷笑“怕我着涼?所以就可以冠冕堂皇地吃我豆腐?”

楚雄知道躲不了,乾脆破罐子破摔,直白坦然

“我是個男人,你主動靠在我肩上,我當然會誤會了,想幹點什麽也很正常,況且我也沒想幹什麽,就是想抱抱你而已”

他說得理直氣壯,把她給氣笑了

“我靠着你,那是因為我喝酒頭暈,你若是君子,就不該趁這時候動我的歪腦筋!”

“動歪腦筋怎麽了,男人對喜歡的女人本來就會動歪腦筋,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對你是什麽心思”

這話聽得她一肚子火“男人若真喜歡一個女人,就不會輕薄她!”

他切了一聲“就說你不懂男人,那都是裝出來的,瞧你那斯文的前夫,遇到美人,還不是道貌岸然納了妾!”

這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可碰到柳惠娘的逆鱗,她氣炸了

“那又如何?人家有本事啊,不但考上進士,還進吏部當了五品官,在京城混出個名堂來你呢?你除了力氣比他大、比他壯、比他高,其他都不如他,最起碼當初他對我是明媒正娶,不像你,逮到機會就只會欺辱我!”

楚雄不言了,她罵他什麽都沒關系,但是罵他不如吳子清那個娘娘腔,他就不依了!

“老子也說了要娶你啊,是你不願意!”

“想娶我?行,等你混得比他更出息了,我就嫁!”意思就是老娘賭的就是你沒出息

她說的是氣話,一時沒過腦子就月兌口而出,但楚雄不同,這是承諾、是賭約,他等了那麽久,終於等來她這句話

他沒反駁,只是雙目如狼地盯着她,目光在暗夜裏幽幽閃爍

他沈着臉,嘴角彎起了一抹痞笑,幽幽地開口

“柳惠娘,記住你今日的承諾”

他站起身,不再多說,轉身離去

柳惠娘瞪着他的背影,只當他是不想跟自己吵

她哼了一聲,站起身也打算回房,腳不知碰到什麽,低頭一看,原來是丢在地上的酒壺

她将酒壺撿起來酒瘋發完了,人也舒暢了,決定抱着酒壺回屋裏睡大覺去

柳惠娘一夜好眠,醒來時,也把昨夜的事抛在腦後,只當是兩人吵了一架按往例,楚雄不會跟她計較,這男人臉皮厚如城牆,只會當沒事地又黏上來

但是這一回她料錯了,她不知昨夜無心的一句話,入了某人的心,而某人為了她這句話離開了

“他走了?”

“是呀,這是老大留給你的信”阿襄将信交給她,這是老大臨走前交代的嫂子早知道他們是假兄妹,因此她也不用裝了

柳惠娘狐疑地打開信,裏頭只寫了一行字

記住你的承諾,給爺洗乾淨在床上等着

什麽玩意兒!

柳惠娘瞪着信,這沒頭沒尾的,讓人莫名其妙人粗鄙,連寫的信都難登大雅之堂,什麽叫洗乾淨在床上等着!

這厮連一聲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又留下這句話把她的心吊着昨晚她承諾了什麽?她不過就是說了一句……等等,他該不會當真了吧?

“那死鬼去哪“?”

阿襄丈二金剛模不着頭腦“誰是死鬼?”

柳惠娘正要開口,這時候門被拍響,阿襄來到門口“誰啊?”

“是我,開門”

阿襄把門打開,見到高老七,立刻不客氣地問:“死鬼!你來幹麽!”

高老七大搖大擺地進門“我是奉老大之命來的,讓一讓”

在阿襄的瞪視下,他越過阿襄,來到柳惠娘面前,奉上笑臉,抱拳道:“老大說了,他不在時,由我給嫂子駕馬車”

竟然連裝都不裝了,一個個都跑來喊她嫂子,她嫁他了嗎?她才剛和離呢!

柳惠娘正要開口,卻又來一人,這人不陌生,正是客棧掌櫃劉文昭

“嫂子,這是楚老大的帳本,請您過目”

很好,全都到齊了,柳惠娘一時也無暇跟他們計較“嫂子”這兩個字的稱呼,而是被賬本分了心

“給我看帳本做什麽?”

“老大交代,他不在時,帳本由嫂子過目,幫他管帳”

他們這些人全都奉了老大的命令,他不在,嫂子就是第二個老大,因為老大說嫂子已經全部知曉,不必隐瞞

郭善才就是楚雄,那宅子就是楚雄為她準備的,連客棧都是他的産業,因此劉文昭奉老大之命,把家底交代給嫂子

老大說了,像嫂子這樣的女人看似潑辣,卻是個十足的賢妻,要抓住她的心,就得先讓她管家

把家底全交到她手中,她就算不肯,最後管着管着,就會管出了感情、管出了責任有了感情和責任,就會負責到底

她就是這樣的女人,楚雄瞧得很清楚,當初柳惠娘就是這樣管吳家的

盡管吳子清三年未歸,書信中的字裏行間涼薄冷淡,柳惠娘也是安安分分地待在夫家,一直挨到公婆都過世了,才出發到京城找人

在知道丈夫變心後,她其實可以去狀告官府,但她沉住氣,步步為營雖說永安公主的線是他牽的,但能不能抓住公主的心,完全靠她的實力

明明有公主為她撐腰,她大可乘機拿捏吳子清,但她想的不是報複、不是委屈,而是自己和兒子的未來

楚雄與永安公主看法一致,這婦人是個通透的,她憑自己的聰明沈着與丈夫和離,這時候他再不把握機會放手一搏,就跟她那個丈夫一樣蠢

姓吳的不知道他失去了什麽,這世間不缺美人,也不缺賢妻,但有相貌又賢慧,有情有義,看事通透,要同時具備這麽多優點的女人,可不容易

楚雄向來懂得抓住機會,這樣的女人讓他遇上了,豈會放過?故而今日才有了劉文昭帶着帳本來找柳惠娘的這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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