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
她只能跟在他的身後,鑽過人潮,直到來到大正禦道的最北端,正對着皇宮的正南門
這兒萬頭攢動,硬是将好不容易擠到行馬旁的鳳翎給擠到後頭,而就在這個時候,皇宮裏傳出了低沉的吹奏聲,而後是一列的侍衛徐徐走出了正南門
人潮開始鼓噪,死命地往前擠,鳳翎被擠得幾乎不能呼吸,突地有只強而有力的手,從後頭托着她,排開了人群将她給送到了行馬旁
她回頭看了一眼,見是一路護送她的男人,低聲說了聲謝,然後聽見陣陣奏樂聲,随即一頂綴滿金黃流蘇的皇辇,由雙匹馬拉着出宮
鳳翎見狀,立刻鑽出了行馬,在衆目睽睽之下,攔住了皇辇
“大膽,退下!”皇辇前的侍衛持劍低喝着
“民女鳳翎,禦前喊冤!”她高喊着,壓根不管行馬外的百姓正在議論紛紛“民女要告禦狀!”
“攔聖駕告禦狀,得用命來告,你可有覺悟?”站在皇辇邊的男人一身朝服,看得出來身份尊貴
“民女願用己命告禦狀,求皇上聖裁!”她跪伏在地,等待回應
站在皇辇邊的男人靜了下,彷佛正聽着皇上的吩咐,而後沉聲道:“先退下,皇上要到北郊天壇祈福”
她猛地擡眼“百姓之苦就在眼前,皇上若不能解除,還向天祈什麽福?”
“大膽!”就在男人要侍衛将她拖走時,皇辇裏走出一人
“粲”一道男音出聲制止,走出來的男人身穿黃袍、頭戴金冠,神色威凜地看着鳳翎“你有何冤?”
男人是當今皇帝尉遲肅,年近半百,俊容未改,只是神色更冷厲無情
“民女犯下了重罪,但有人替民女擔了死罪,求皇上聖裁”
“有人替你擔罪不好嗎?”尉遲肅問着,似笑非笑地瞅着她
“皇上,罪乃民女所犯,豈容他人頂替?”
“就為了這麽點事告禦狀?”他哼笑了聲,拂袖欲回皇辇
鳳翎見狀,忙道:“崆峒城新任府尹饒亦骅,初上任便奸婬丫鬟,迫其懸梁自盡,民女為了報複而痛下殺手,然而腔洞城首富之子金如玉卻為了民女擔其罪,還請皇上聖裁!”
尉遲肅像是想了下,回頭睇着她“饒亦骅……金如玉?你……就為了一個丫鬟對一個府尹痛下殺手金間”
聞言,她不禁憤憤眯眼“皇上,難道府尹的命是命,丫鬟的命就不是命?一樣是命,不管身份貴賤都一樣重要,再者,多年前饒亦骅尚是內閣副首輔時,夥同其父戶部尚書饒志,在朝內結私營黨,甚至是收賄貪污再嫁禍他人……就像是八年前,饒志栽贓戶部侍郎鳳垣私取爆中一批紫玉,再由饒亦骅帶官兵抄家,這人作惡多端,皇上可知情?”
鳳翎說着,取出從晁獻乙那裏帶來的镂鳳玉佩
尉遲肅微眯起眼,使了個眼色,守在皇辇邊的頤親王尉遲粲立刻上前,将紫玉拿到他面前
他端詳了半晌,低聲問:“你是誰?”
“民女正是鳳垣之女鳳翎,是鳳家唯一幸存者”鳳翎紅着眼眶道:“皇上,那塊紫玉是當年饒志和饒亦骅用來栽贓我鳳家的東西,他們私取爆中紫玉被我爹發現,正欲告發時卻反被嫁禍,甚至遭受滅門慘禍……還請皇上還鳳家一個公道!”尉遲肅微揚起濃眉,低問:“你要如何證明鳳家是被栽贓的?”
鳳翎聞言,不禁一愣“我爹一生清廉……”
“再清廉的人都有逃不過誘惑的時候,你要如何證明?”
“皇上,您明明設立了私衙,對每個官員的操行私德都查得拒細靡遺,既是如此,又怎會不知道我爹一生清廉正直?”她反問
他微諷地笑道:“你可知道六部裏頭有多少官員?你怎會以為聯可以記得住每一個人?”
鳳翎聞言,感覺心正一點點地冷下去“所以,皇上也不知道饒家父子狼狽為奸,翻轉朝綱,嫁禍無辜?”她不甘心父親一生為國為民,盡忠的對象竟是這等皇帝,連冤屈也不願為鳳家洗刷!
“你想說什麽?”他沉着臉問
她驀地站起身“皇上既為天子,理該掌喔朝綱,肅貪安民,然而皇上卻漠視亂臣貪賄,燒殺擄掠,無視忠良被陷,任其滿門盡受屠戮……皇上如此縱私枉法,導致孽官橫行……皇上可知,天子惡居下流,衆惡皆歸天子?!”
“放肆!”尉遲粲沖上前低斤着
尉遲肅伸出手阻止他,視線落在她腰間的玉佩
“放肆的是皇上!百姓之安來自賢君,可是君不賢,臣不良,都篙的百姓要何以為安?!”鳳翎豁出去了,橫豎是一死,死之前她至少要出一口氣
“鳳翎今日會落得無依無靠,金如玉成了階下囚,兇手不是饒亦骅,而是當朝天子,如此昏庸無能……鳳翎與你不共戴天!”
說時,她抽出事前因做好最壞打算而藏在身上的短匕,準備血谏她詛咒當朝天子時,石子擊中了她手中的短匕,震掉了短匕,她疑惑之際,往旁望去,瞧見晁獻乙派來的那個男人,躍過了行馬,拉下了面具,露出一張俊美無侍的臉
“……如玉?”她怔住
金如玉單膝行跪,拉着她一并跪下“草民金如玉,禦前告狀,求皇上還鳳家一個清白,給鳳家一個公道”
鳳翎聽得一愣一愣,不住地看着他,懷疑眼前出現的是幻覺
“金如玉……你真以為憑着一塊聯賜的玉佩,聯就能饒你們兩個不死?”尉遲肅哼笑着
他登基以來,只賜給三個人玉佩……個是千勝侯夫人,另一個是碎陽城的玉夫人,最後一個則是給了崆峒城的金夫人……不可否認,他與三家皆有往來,好得知四面八方的消息,所以破例給了玉佩做為象征
只是沒想到金夫人竟會把玉佩給她,讓她可以告禦狀
鳳翎聞言,不禁抓着系在腰帶上的玉佩,想起金如秀剛剛說“娘偏心”……原來這一塊玉佩如此珍貴,竟是禦賜的
“皇上聖明,必定知道草民所為是出于無奈……鳳家血案一直是個懸案,如今鳳家唯一子嗣在此,皇上何不聽聽她的說法?”
“就算知道了又如何?饒志早就死了,饒亦骅不也被你給殺了?戶部鳳侍郎亦是早已不在人世,如今再追究,有何道理?”尉遲肅說得大聲,像是故意要讓附近的百姓,甚至是列隊站在正南門邊的百官聽見
“皇上,就算人已亡故,也要追究的一個名……個鳳家清廉之名”金如玉擡眼,無懼地看着他
“在朝為官,只求一份廉潔清譽,只求為百姓喉舌、為百姓謀福社民生安定,國邦自然盛強,皇上想要的不就是這些,要不何必成立私衙?”
“那麽……八年前的鳳家血案,鳳翎可否能說出饒亦骅究竟是如何查辦?”尉遲肅瞧向她低問着
鳳翎還愣愣的,直到金如玉喔住她的手,才猛然回神,睇着他那雙愛笑的眼,她突然明白自己該說什麽
“那天,民女的娘和姊姊禮佛歸來,在馬車上發現了一只紫玉镂鳳玉佩,覺得古怪,可當晚,饒亦骅便帶着上百官兵進府,誣指家父貪污,而後他們如山賊般地淩虐殺伐,見丫鬟便奸婬後殺,甚至還想輕薄當年不過十二歲的民女,搜刮了府中所有財物……民女的兄長要我帶着紫玉走,說此玉是能洗刷鳳家冤屈的東西,我不解其意,直到識得金大少之後才曉得,紫玉是可以指證饒亦骅犯罪的證物”
“草民也在饒家找到一塊紫玉”金如玉從懷裏取出從冷阇城唐洛那裏取得的雕龍紫玉“正因為罪證确鑿,草民才會借晁巡撫的寶劍,先斬後奏,還請皇上明察”
尉遲粲随即向前,取來雕龍紫玉尉遲肅接過,見雕龍紫玉底下并沒有宮中禦雕師的雕號落款,勾唇揚笑,啓口道——
“當年鳳侍郎府血案,聯有心追查卻苦無線索,直到兩個月前,被饒亦骅反咬一口的戶部胡侍郎托人交了一封信到連手中”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鳳翎
“信,是八年前鳳侍郎所寫,上頭寫着饒志貪污收賄,甚至挪用戶部公款,吞了那批紫玉,而他收到了一枚紫玉镂鳳玉佩必定是饒志要栽贓嫁禍,若他有任何意外,兇手必定是饒志”
她聽得一愣一愣
“鳳翎,那封信當年的胡侍郎不敢往上呈報,直到兩個月前,他被饒亦骅參了一本入獄,才決定将信交出……聯,不是不辦,而是聯才收到證據”尉遲肅沉聲道
“聯,也不信鳳侍郎會将紫玉占為己有”
盡避朝中設有私衙,但并不代表真能掌喔所有實證,畢竟牽涉的人太多,想要一網打盡,就需要關鍵證物
“皇上……”她淚眼朦胧
所以皇上是相信她爹的清白?在朝為官,對爹而言清廉之名等同生命,如今可以為爹平反,就算要她就此死去,她也覺得值得金如玉輕摟着她的肩,安撫着她激動的心情
尉遲肅沉聲宣告,“饒亦骅聯合內務監、戶部,私藏宮中紫玉,論罪當滿門抄斬,與其同黨者的處置,聯明日早朝再議!”
“吾皇聖明!”站在正南門的百官齊齊跪下
“而你們倆……”他眯眼看着兩人,問着身旁的尉遲粲“粲,你說,聯要怎麽辦?”
“既然饒亦骅有罪,且罪當致死,金如玉之事,似乎不宜追究,而這兩人禦前告狀,本應付出性命,但卻又助皇上查得饒家罪證,功過相抵”尉遲粲淡道
“可是她罵聯”
“……皇上想怎麽做?”
聽兩人對話,金如玉不禁微皺起眉,正暗惱自己太晚出手時,卻聽尉遲肅道:“聯要還鳳家公道,追封已逝的戶部鳳侍郎為清廉公,再收其女為聯的皇女,聯喜歡敢罵聯昏庸,膽敢直谏的人”
話一出口,金如玉和鳳翎都是一愣
“還不叩謝皇恩?”尉遲粲笑道
兩人趕忙謝恩
“等聯從天壇回來,再舉行冊封大典”尉遲肅話落,轉身回皇辇
皇辇再起,由侍衛護駕緩緩離去
等到皇葷走遠,金如玉才扶着她起身
“我不是在作夢吧……”鳳翎緊抓着他
“不是,皇上确實是要收你為皇女”
“不,我說的是你……你真的是金如玉吧?”她說着,淚水不斷滑落
“當然是我,要不然你以為你眼前的是如秀那混蛋嗎?”他愛憐地說着,又側頭盯着被困在人群動彈不得的金如秀冷笑,“如秀,你對大哥這麽好,大哥一定會加倍奉還的”
金如秀聽見,閉了閉眼,好想哭
“所以說,一切都是騙人的?你不讓我到牢裏探你,又戴着面具出現……”
“不讓你進牢裏,那是因為我要跟爹娘說明我的計劃,卻不能讓你知道;而告禦狀,是為了讓鳳家的冤屈得以洗清,我敢這麽做,是因為我知道有我娘的禦賜玉佩在,皇上不會動手我會陪在你身邊,那是因為我算準了饒珠儀絕不會放過你,瞧,咱們進京的路上,不就遇到暗算了?也趁這機會,将饒家一網打盡”
他曾經聽說,皇上特別喜歡敢直言上谏的姑娘,所以才會對千勝侯爺夫人特別寬容,當時以為只是傳言,沒想到原來這都是真的
“你都不跟我說,吓死我了……”她把臉埋進他的胸膛
難怪她會覺得這個懷抱如此熟悉,原來根本就是他
“要是跟你說,你就不會告這禦狀了,要怎麽還你鳳家公道?”他知道,她非常介懷此事,他當然要替她完成心願
“你……吓死我了,往後絕對不準再這樣吓我!”她氣得跺腳
“那你往後就要記得,不準惹惱我”他緊摟着她
鳳翎愣住
“不要把我當成沒用的人,也不要怕連累我,為了你……我什麽都甘願”金如玉啞聲傾訴沒說出口的是他有多恐懼,怕她要是一旦失手,下場會是如何……這到底是誰吓誰?分明是她
“我……”
“還有,那天那種衣裳,我絕不允許你再穿到外頭,還有,回崆峒城咱們就立刻成親,我種下的種生,已經移植了,系紅彩帶的是你,系藍彩帶的是我,咱們回去看看哪邊長得高,誰就得聽誰的”
“嗯”她用力地點着頭,任由他用力地擁緊自己
這個懷飽,是她唯一的歸宿,她絕不放手的依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