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後面轎辇旁伴行着一匹滇馬,馬上坐着的是個女子。女子一路好奇看着周圍的人與物,對轎辇裏的人說:“這京城,也就比我們那邊好一點點吧。”

轎辇裏的人聽了嬌笑一聲,問道:“那你還堅持跟來?”也是個女子。

馬上的人道:“我是為了找我姑姑,她都好些年沒給族裏寄信了。”

轎辇裏的人沉默下,問:“你姑姑當年是為何離開?”

馬上的人道:“還不是為了她的老相好。我是不懂,姑姑究竟看上了那個人什麽。”

她話說完,前面隊伍突然停下。接着又聽到前面動靜時,女子坐直身看了眼,道:“前面好像出了點事,我去看看”說着夾了下馬腹,策馬行到前頭。

如星湖聽到馬蹄聲,轉身看到來人時止住話。禮部最看重禮節面子,剛才那番事情在使臣面前已經失禮,外邦面前争論太多只會丢了面子。所以聽到馬蹄聲時,如星湖只對如鶴松他們留下一句“等忙完再找你們算賬”。幾人犯錯,不敢多說。

馬蹄聲停下,有女子問:“如大人,發生什麽事了?”

何必聽到聲音擡頭看一眼,先是看到一匹矮腳馬,比旁邊如星湖座下的馬要矮上幾分,再往上瞧時看到一個女子。女子十七八歲模樣,打扮與漢人不同,衣裳顏色以朱紅靛藍為主。她上裝一件藍領朱紅色收腰窄衣,下裝是一身披紅的青色百褶裙,獨她最引人注目的,是頭上配戴的銀冠,在陽光下十分耀眼。

這是苗族打扮。何必想起來,女子打扮倒有幾分與扈三娘像。前面開路的是禮部的人,女子裝扮又非漢人,想到最近也曾在街上看到過波斯或是東瀛的使臣,何必很快猜出這隊人馬也是番邦使臣。扈三娘是滇省人,離雲南近,又與風朝建交的番邦,只有大理國了。

如星湖與女子解釋:“沒什麽事。京城的百姓想一睹公主芳容,有幾個冒失的被擠出了人群,阻撓了隊伍。”

女子聽了看何必他們一眼,目光掃到傅流雲時停了下。傅雨是滇省人,傅流雲長相随他,也帶了幾分異域特色。女子覺得傅流雲與族中人長得像,故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了會,只是沒看多會,有另一個人擋在了傅流雲前面。女子收回視線,看向擋住她目光的那個人。

那人不是別人,正是何必。何必見女子看着傅流雲目不轉睛,下意識擋在傅流雲前面。他們沖撞使臣隊伍,這事說小也小,說大也大。若遇到的不是如星湖,現在幾人早就被關押起來了。何必擋在傅流雲面前,是因為想要保護傅流雲。但這只是一半原因,另一半原因何必不願承認。那一半原因是占有欲。這在心理學上要歸于私密關系。可何必認為自己是個直女。

馬上的女子看一眼已大概知道兩人關系。既然沒什麽事,女子也不打算在此多逗留,轉身對如星湖說一句:“如大人,既然無事,那我們走吧。”說完返身回到轎辇旁邊。

如星湖應了聲是,轉身對如鶴松道:“還不快讓開!”說着一指路邊。

如鶴松行個禮,與幾人退到路旁。宋聽瀾與何必念着宋聽筠,幾人未作停留,穿過人群追了出去。

隊伍又開始行進。女子自馬上看到跑遠了的四人,嘴角笑笑道:“有意思”。

旁邊有人問:“你這是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情,笑得這麽開心?”

女子收回視線,看向轎辇。轎辇的簾子被人掀起一角,一個女子從轎內看着她。

轎中的女子約二十歲光景,面容姣姣,看向騎馬少女的目光靈動。她佩戴的頭飾主體是鮮豔紅色花飾,帽頂一圈皚如白雪,她俯身目光随着騎馬少女看向遠處時,垂在身後的穗子也随之晃動。她的裝扮與騎馬少女不同,這是白族人打扮。

大理國人多是白族人,皇室也是白族。滇省多山,山多巍峨難攀,滇省的人與大理國比與風朝更親近。五毒教有些人就在大理國謀生計,所以五毒教與大理國關系也很親近。騎馬的是五毒教現任代理教主,她父親去世後這個職務本應她姑姑擔任,哪知幾年前聖女辭任離開,她是被推上這教主之位。今年恰遇大理國公主出訪風朝,小教主與公主關系親近,故求着一并上京城,既是為了找她姑姑,也是想看看中原景色。

小教主見公主掀起簾子,忙勸道:“公主姐姐,你快坐回去,剛才那幾個人就是想看你才阻撓了隊伍。”

公主道:“中原人想看,便讓他們看就好了。正好我也想看看他們。說不定,我以後都得在這裏生活。”話說到後面,似乎多了幾分落寞。

小教主見了,猶豫下沒再說什麽,又想到方才見到的四個人,朝着他們離開的方向看了看。她從小被長老帶着處理族中事務,身邊同齡人都敬而遠之,沒有幾個玩伴,想着倒有些羨慕剛才那四個人,一行匆匆,不知道是趕着去哪裏玩。

她不知道,那四個人匆匆而行,卻不是為了玩樂。

何必四人繞出幾條巷子追出去時,發現早已不見了宋聽筠身影。四個人在附近裏坊找了圈都沒找到人,商量下決定去宋府等宋聽筠。

如鶴松聽到宋府名,因為先前的事心中有所猶豫,見三人準備離開,托辭說方才沖撞了使臣車隊,惹惱了長輩,需要去同長輩請罪。這借口合情合理,三人沒有懷疑,與如鶴松分別離開。

一行三人走到宋府門口時遇到了宋聽筠。

宋聽筠從對面方向回來,見到三人打聲招呼,問:“我方才原路尋了你們好久都不見人,你們去哪了?”

何必道:“這個不重要,先說自穿過大街後你去哪了?”

宋聽筠未答,先喊幾人進府。她到了堂廳,等四周不見別人了才道:“如我所料,幕後那人就是何琳。”她看三人一眼,講了大街之後發生的事。

穿過大街後,宋聽筠暗中跟着王三一路追到了京城何府門外。

王三一路氣勢沖沖,真到何府門口時卻又猶豫了,他在何府門外徘徊了會。何府大門打開,何琳從家裏出來時,王三卻躲在了門口石獅後,看着何琳策馬離開後他才從石獅後面冒出身。

宋聽筠暗地裏盯着,只看見王三看了眼何府的門,又看了看何琳離開的方向,攥拳跑了,既沒沖上去與何琳對峙問她為何要害自己,也沒沖進何府做什麽。

王三離開後宋聽筠又跟了一段,之後王三去路邊吃了碗馄饨就回了家,沒見有別的動作。既然已經确定了王三去找的是何府,宋聽筠也沒繼續跟下去的打算,她沿着來時路沒找到宋聽瀾他們,所以也回家了。

何必疑惑:“難道是何琳指使騙子行騙嗎?”

宋聽筠道:“依我猜測,有這個可能。傅姐姐被騙在詩會之後,你在詩會上與她結仇,所以她找人騙了傅姐姐。”

何必還是不解:“可她怎麽知道!……”她看傅流雲一眼,止住話,看向宋聽筠。

宋聽筠道:“她爹是戶部侍郎,查你多簡單一件事。”

何必沉默,心中愧疚自己連累到傅流雲,想到何琳一而再找茬,暗中攥了下拳頭。忽然有一雙手握住了她的手。何必愣了下,擡頭看到了傅流雲。

“你別多想”傅流雲安慰道,她并沒有要怪何必的意思。目前都只是宋聽筠猜測,并沒有證據證明是因為何必,她才被騙。比起銀子,最重要、最珍貴的是情。遇到困難時與她一同面對的情,因為她而擔心着急的情,情義千金,千金難買。

只是傅流雲看不透何必,不久前因為別的女子看她而擋在她身前的,究竟是因為義還是情。

那邊宋聽筠似是自言自語:“那騙子叫王三,做這行幾年了,混得如魚得水。京城南來北往的人多,他不缺人行騙。做這種騙局需要房屋。戶部掌管戶籍田地,對京城房屋買賣、閑置的情況最清楚。若有人在戶部做接應,便會有源源不絕的房屋供他做局。”

宋聽瀾順着她思路問:“你是說,何琳是那個接應?”

宋聽筠看向哥哥,點了點頭。

宋聽瀾道:“可她爹是戶部侍郎,也不缺銀子吧?”

宋聽筠笑道:“哥,侍郎與侍郎,國公與國公,都是有區別的。她爹若是想聯絡各方,總得使銀子開路吧。況且,誰會嫌銀子多?”

何必與傅流雲也都看向了宋聽筠。

何必道:“便是為了銀子,也沒必要通過這種方式吧?”

宋聽筠未答,只是嘀咕一句:“她們何家早晚得毀在這些事上。”忽然想起來何必也姓何,宋聽筠回神,對何必道:“何必瑤,我說的可不是你啊。”

那個喜歡與她作對的宋聽筠又回來了。何必無奈一句:“女纨绔,剛想誇你兩句,你又變回去了。”最近所見,宋聽筠一點也不像傳說中那般不堪。

“什麽女纨绔,你別亂給我起诨名。對了傅姐姐,”宋聽筠看向傅流雲,“雖然查出騙你的人是誰,但銀子是要不回來了。你之後有何打算?”

傅流雲垂首,搖了搖頭。姐姐還沒回來,她也還沒給家裏寫信,帶來租店面的銀票沒了,店面卻還沒着落。

宋聽筠道:“這事情也簡單。我家那間店面還空着,你既然想租,便拿去用,但有個條件。”

“宋聽筠。”宋聽瀾壓低聲音喊了妹妹名字一聲。

宋聽筠沒回他,對傅流雲道:“傅姐姐,你得配合我演一場戲。”

幾人疑惑,看向宋聽筠。

“你被騙的事情已經發生,我家管家也已與你們發生過争執,難免已有人看到,何況對方是何琳。若是像何事都沒發生,我讓你繼續用那間鋪子,于情理上說不通。演這場戲,是為了瞞過何琳和她身後的人。”

何必問:“什麽戲?怎麽演?”

宋聽筠笑笑。

她讓傅流雲演的戲也不難。傅流雲租房被騙,前去找房主。管家說他們租房給了一個南商做庫房,根本不知情,如今租約到期,按約來收房。傅流雲知道被騙,管家勸她報官。傅流雲山窮水盡走投無路。前來的宋家少爺看到,問清楚情況,不顧管家勸阻,願意折半價出租給傅流雲,租期三年,約定若是能找到騙子,尋回銀子,不論尋回多少都歸宋家。左右對傅流雲都不虧。在交易上宋家是虧了,但對外卻能贏一個善心的美名,所以也是賺。雙贏的交易。

出面的不能是宋聽筠,因為鋪子是宋聽筠租給南商的,她對外是個女纨绔,女纨绔做不出這種自己吃虧的事情,所以出面的只能是宋聽瀾。宋聽筠也有私心,這麽多年宋家因為她在京城名聲不好,她總得挽回點什麽,好事讓哥哥去做,哥哥年後就要返回邊城,也不會觸及京城裏各方利益平衡。

租房一事,就此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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