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生氣
生氣
這天晚上,宋漁難得失眠了。
渾渾噩噩睡了幾個小時,腦袋漲得難受,幹脆不睡了,早早爬起來換衣服、洗漱。
馮秀美買早點回來,進門後聽到衛生間隐約有水流聲,覺得很奇怪,于是試探着喊了聲:“小漁?”
隔了幾秒鐘,水聲停了,門豁然打開,只見宋漁不僅頭發梳得整齊,連睡衣都換成了校服。
她蹦到餐桌邊,拉開椅子坐下,掃一眼馮秀美手中的塑料袋,問:“今天早飯吃什麽?”
“買了豆漿跟油條。”
馮秀美走過去,把東西放在餐桌上,以一種見了鬼似的表情上下打量自家女兒:“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宋漁扒拉開袋子口:“怎麽了?我早起你不高興啊?”
“哪能啊。”馮秀美笑起來,轉身去廚房拿碗筷:“就是覺得我們家小懶豬主動早起這件事太新鮮了。”
宋漁停下動作,對着她的背影喊了聲:“媽!”
“幹嘛?”
“你今天能送我上學嗎?”
“筷子。”
馮秀美重新回到桌邊,拎起一袋豆漿,在上面戳個小口,一邊往空碗裏倒,一邊問她:“怎麽又突然讓我送了,讓陸思淵帶你不是挺好的嗎?”
思來想去,她只能想到一種可能性:“你們倆,鬧別扭了?”
在她看來,倆人都還是孩子呢,吵架拌兩句嘴屬于正常現象。
“沒有。”宋漁用力撕下一大塊油條,嘴裏塞得滿滿當當,含糊不清地說:“就是覺得這樣太麻煩他了。”
馮秀美傾身把碗頓放在她面前,揶揄道:“你就不怕麻煩你老媽啊?”
宋漁“嘿嘿”一笑,嬉皮笑臉的:“那能一樣嘛!我不是你親生的嘛!”
“德行!”馮秀美笑罵道。
而後再次補充說:“還有,你提前跟人家說一聲,別耽誤他上學時間。”
“知道了。”
宋漁瘸着腳回房間拿手機,然後又坐回桌前。
臨到關鍵時刻,她卻猶豫了,來來回回斟酌了半天措辭,都沒想好該怎麽解釋這件事,最後就發了一句:
【我媽說她今天送我去學校。】
-
另一邊。
陸思淵從起床開始就沒停下來過。
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餘鳶從手機裏翻出來張照片,是去年冬天他過生日的時候拍的合影。
照片上,一家三口圍坐在蛋糕前,搖曳的燭火映照在每個人臉上,顯得笑容無比幸福。
誰都沒有料到短短幾個月後會發生那樣的事情。
餘鳶從看到照片就開始哭個不停,早飯也不肯吃了,不說話,也不理人,坐在沙發上像個沒有生機的木偶。
祖孫兩個又哄又勸,間或再怒罵幾句陸宏達不是人之類的,可算是讓她勉強喝了半碗粥。
一通折騰下來,眼看就到上學時間了。
陸思淵囫囵喝了碗粥,拎起書包就往外跑。
到了宋漁家門外,看見那輛自行車還好好地立在窗沿下,他這才松了口氣。
深呼吸平複情緒,擡手扯平因為跑動而翹起的衣擺,然後擡手,叩門。
……
回應他的只有一片死寂,根本無人應聲。
陸思淵愣了下,猜測可能是沒聽到。
于是再次擡手,叩響,甚至還加了幾分力道。
可惜依舊沒有人來開門。
倒是把對面那戶人家給敲出來了,隔着栅欄門問他:“找小漁一起上學啊?”
陸思淵聞聲轉身:“嗯。”
“哎喲。你們沒提前說好嗎?”那人說:“我看她媽一早就騎車帶她走了呀。”
耳邊“嗡”地一聲,陸思淵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在同時向上湧。
他只能看到對面那人的嘴張張合合,卻聽不清說的是什麽。
視野範圍內的一切事物都在飛速後退、遠離,周邊的光線突然暗下來。
“嘀嘀!嘀嘀!”
驟然響起的喇叭聲無比刺耳,陸思淵陡然回神。
孫青文仍舊騎着她那輛破電動車,搖搖晃晃而來,最終停在兩米開外的地方,回頭疑惑道:“你這孩子在這兒站着幹嘛呢?等會上學要遲到了吧。”
被她這麽一提醒,陸思淵像是才想起什麽,朝對面那戶人家倉皇道謝,然後拔腿就跑。
少年人身高腿長,跟陣風似的就蹿出去了,眨眼的功夫就跑沒影了。
孫青文和另一人相視而笑,念叨句::“別看長了個大高個,說到底還是個孩子,不穩重。”
……
臨近上課,教室裏坐得滿滿當當,到處哄鬧不止。
大家都在趁着最後這點時間抓緊聊天,愣是營造出一種馬上就再也不能說話的迫切感。
而教室斜後方靠窗的位置,卻安靜地像片淨土。
李希昨天落了張卷子沒寫,正在悶頭狂補作業,無暇閑聊。
宋漁則杵着下巴,皺眉看向身旁。
與大多數人不拘一格的狀态不同,這張桌子永遠都是幹幹淨淨的,為數不多的幾本書也都整齊地摞在一起放置在桌面左上角。
足以看出桌子的主人是個非常有生活規律的人。
可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人,今天卻到現在都沒出現。
宋漁手中的筆尖無意識地點在草稿紙上,心中隐約有個猜測。
陸思淵不會還在等她吧?
可她不是提前發信息告訴他了嗎?
不可能,不可能!
就在宋漁來回糾結時,教室前方忽然傳來異動。
“咣啷”一聲巨響。
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喧鬧聲戛然而止,所有人整齊劃一地轉頭。
只是個無關緊要的小插曲而已,衆人迅速收回視線,聊天繼續。
宋漁卻沒動,她看見陸思淵把第一排被撞歪的桌子挪回原位,又低聲說了句什麽,然後大步走來。
幾乎是他落座的瞬間,早自習的鈴聲就打響了。
教室裏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陸……”
宋漁剛張開嘴,無奈又只能閉上,目光不停打量他。
陸思淵明顯是匆忙趕來的,連上泛起劇烈運動後的潮紅,氣都還沒來得及喘勻,胸膛随着呼吸而上下起伏。
額頭處還挂着細密的汗珠,沿着鬓角滑落,留下一道蜿蜒水痕。
像是沒有看到身邊人的反應,他喘過幾口粗氣之後,便自顧自地從書包裏抽出英語書開始背單詞。
宋漁碰了一鼻子灰,各種堵在喉嚨裏不上不下,噎得難受。
算了。
她默默收回視線重新落到面前的英語周報上,一行接着一行掃過去,卻一個詞都沒記住。
心根本沒辦法靜下來。
餘光裏。
陸思淵還是往常那副樣子,臉上沒太多表情,垂眸專心致志地盯着課本,讓人看不出任何異樣。
可宋漁就是隐隐有種感覺,陸思淵在生氣。
因為她沒等他嗎?
宋漁咬着筆杆陷入糾結。
哪怕她已經決定要跟他保持距離,但兩人到底還是朋友。
臨時毀約是她不對。
做錯了事道個歉總沒關系吧?
于是她抓起草稿本,翻到新的一頁,筆尖快速游走。
“啪。”
有什麽東西掉落,發出細微響動,哪怕是在安靜的教室內,也沒引起半點注意。
甚至連收到小紙團的那位,都沒有任何反應。
或者說,是故意假裝沒看見。
宋漁也不生氣,她想得特別明白。
既然是道歉,就得拿出點道歉的态度來。
于是又一次。
“唰唰唰……刺啦……啪!”
陸思淵依舊仿若未見,甚至連眼皮都沒擡一下。
然後是第三次,第四次……
宋漁的倔脾氣上來了。
大大小小的紙團像雪花似的往隔壁飛,其中有些甚至直接砸在了陸思淵的書上,把單詞都擋住了。
可他卻碰都不碰,直接繞過翻頁。
宋漁也來氣了,幹脆将頭偏向另一邊,暗自磨牙。
又是這樣!
交朋友哪有總是其中一方單獨主動的道理!到底憑什麽啊?
她不僅沒消氣,反倒越想越覺得難受了。
餘光瞥到那張被撕得七零八落的草稿紙,宋漁又換了一頁,然後重重吐了口氣,抓起中性筆,“唰唰唰”地在上面劃了幾道。
最終将草稿紙連根撕開下,“啪”的一聲,拍在陸思淵面前。
帶着怒火,用了十成十的力氣,拍得他桌面上的東西都都跟着跳了下。
許是到了高三,大家都沉穩了許多,這麽大的動靜都沒幾個人回頭。
陸思淵現在想不看都不行了,碩大的“對不起”三個字就這樣攤開在眼前。
與此同時,下課鈴打響。
他立馬起身就要走。
結果剛轉身,衣服就被人從後面拽住了。
陸思淵被迫停步,回頭,直直撞進宋漁的眼睛裏。
黑白分明的一雙眸子,泛着些許水汽,初晨陽光從窗口斜射進來,剛好落在裏面,光芒灑在水面上,細碎而耀眼,如一汪清泉映出滿天星辰。
就像有什麽巨大的魔力一般。
他花了整個早自習,連默背單詞都無法平複身體裏的躁動情緒,突然就在這一瞬間被抹平了。
宋漁整個上半身都撲在陸思淵的凳子上,手裏死死攥着他的衣服下擺,生怕自己一撒手人就跑了。
她張了張嘴,剛要說話,忽然聽到陸思淵的聲音在頭頂響起,輕飄飄的,帶着十分不易察覺的鼻音。
“對不起。”他說。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