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刺殺 今夜多謝裴少俠相救,本王必有重……
第25章 刺殺 今夜多謝裴少俠相救,本王必有重……
夜色如水, 殘月如鈎。
偌大的昭王府內,除了蟲鳴蛙叫,一片寂靜。
此刻, 陸拾和非伍站在廊下, 望着坐在亭中,臨水撒着魚食的昭王殿下, 兩人的眉頭如出一轍地皺起來。
明明淡月無光, 湖水暗沉,看不見色彩斑斓的魚兒争相奪食的熱鬧, 但頗有興致的昭王依舊喂得起勁,攏了一把又一把的魚食下去,攪得水下陣陣漣漪, 不得安寧。
他們耐心地等着, 終于那盤魚食見了底, 心說這該回去就寝了吧, 卻見宣宸打開手邊折扇, 擡頭望天, 良久未動。
陸拾不是耐得住的性子,忍不住問:“王爺, 您在做什麽?”
“如此良辰美景, 自是賞月。”
“……”那一抹淡得只剩輪廓的月牙, 都無法在湖中倒映出影子,究竟有什麽觀賞價值。
倆大老粗互相看了一眼,一臉莫名。
這時, 宣宸擡起手中折扇敲了敲面前的石桌,“過來,倒酒。”
陸拾:“!!!”究竟發生了什麽, 連酒都喝上了!
“您的身體……”非伍想勸一句,卻聽到宣辰涼飕飕的聲音,“本王心情欠佳。”
得,這誰敢忤逆?
陸拾麻溜地進了亭子,然而他剛執起酒壺,晚風吹拂過臉頰,那張帶笑的圓臉頃刻間失了表情,眯起眼睛,“王爺。”
然而宣宸只吐出一個字,“倒。”
酒液傾倒入杯,帶來細流清靈之聲,陸拾遞過去的時候,低聲道:“武功不弱,人數亦不少。”
宣宸扯了扯嘴角,“等了一晚,終于等來了這場好戲。”他冰涼的聲音轉為陰冷,帶着一絲絲血沫腥殺,眸光仿佛沉入了身後的湖底,幽暗冰寒,“這不,來得正好。”
昭王一旦情緒惡劣,就喜歡見點血,不論是敵人的,還是他自己的。
雖然他的确放裴星悅離京,但沒想到這小子真的就這麽一走了之!
少時的諾言,比過眼雲煙都消散的快。
宣宸此刻的心情,猶如這被魚群攪得震蕩不止的水面,雖看不清卻已經到了暴怒的邊緣,急需要一個發洩口,才能抑制住毀滅一切的沖動。
非伍沒有多話,他擡了擡手,黑暗中,沉默的龍煞軍從昭王府各處聚攏到了這處湖邊水榭。
“告訴斷人頭,獵物送上門了。”宣宸蒼白的臉色森然冰冷,帶着無盡的惡念。
膽敢來昭王府刺殺的,就不會是昨日法場上那些三腳貓,裏面要是沒有一個至臻境,大舜朝就不僅是朝廷要完蛋,所謂的江湖群雄也是一群狂妄的軟蛋。
陸拾聞言倒吸了一口冷氣,斷人頭,那可是被玄鐵和藥物鎖在昭王府牢獄之下的瘋子!甭管武功有多高,這種瘋子要是被放出來,昭王府不血流成河都說不過去!
然而他還是領命道:“是。”
*
執掌天下的昭王府邸,足足占了兩個坊街,衆江湖高手屏息翻入其中。
本以為入眼奢華,燈火璀璨,笙歌燕舞與守備森嚴齊頭并進,但沒想到卻是一入寂靜,一望幽深,連點燃的燭火都比普通人家稀疏。
星點如豆,樹影婆娑,再加上天上殘月無光,此刻的昭王府幽森森的好似鬼宅,即使身處炎炎夏日,可這習習晚風刮過脖頸,沒有舒适之感,反而讓人寒毛聳立。
衆人互相望了一眼,蒙面的目光裏寫滿了不可思議。
昭王養的軍隊好似跟地府借來的陰兵,住的地方也沒什麽人氣,實在怪異,簡直稱得上邪門了。
“昭王會不會不在,也去了皇陵?”有人低聲問。
但很快收集情報的回答,“不會,魚雙公公攜一隊龍煞軍代替昭王出了城,他今日就沒離府。”
既然如此,越是這樣裝神弄鬼,他們越要進去闖一闖,作為江湖未來的中流砥柱,名門正派,不帶怕的。
“可昭王在哪兒呢?”忽然,身邊冷不丁地竄出一個清亮的聲音。
衆人猛然一驚,回頭,就見一襲紅衣跟他們一起蹲在了牆下,不僅衣服沒換成夜行衣,連那張俊俏的臉都沒遮掩一下。
豪傑:“……”
“順手公子?”
“裴少俠,你不是有更重要的事去辦,離京了嗎?”丁寧看到來人,驚訝地問。
裴星悅見他們才剛剛翻過牆,連人都沒找到,頓時一顆心放下來,便說:“我的要事就在這裏。”
衆人聞言重重地點了點頭,沒被黑布遮住的眼睛裏紛紛浮現敬佩二字。
“裴少俠高義!”
就說這世上還有什麽比刺殺昭王這個惡賊更重要的事情,裴星悅終究以大義為先,不愧是江湖楷模的順手公子!
時間緊迫,衆人不便多言,找到昭王要緊。
只是這府邸太大,房屋衆多,聽聞昭王沒有娶妻生子,也無侍妾美婢環繞,這孤身一人似乎并不好找。
好在今日老天也看不過去,冥冥之中助衆人成就大義,只見遠方水榭之畔,涼亭之中,竟有人閑坐喂魚。
喂魚……半夜三更,能在這昭王府這麽肆意雅致的除了府邸主人還能有誰?
裴星悅:“……”好嘛,他剛還在欣慰宣宸将府邸布置的好,雖然比較陰間,但不容易找到人,說不定這群江湖人在府裏兜一圈就回去了,沒想到昭王竟大喇喇地直接送上門!
不是說心機深沉,陰險狡猾嗎?這是缺心眼吧!
“快,通知莫前輩。”
衆江湖俠士漸漸逼近水榭,躬身行走于廊上屋檐,穿梭于草木陰暗之中,不一會兒就悄無聲息地隐藏在不遠不近的角落裏。
涼亭三面環水,一面是曲折長廊,再接近怕是要被發現了。不過就着幽暗的燈火,他們只見昭王身側只有兩名護衛。
衆人心神振奮,握緊兵器,輕輕出鞘,此時毫無疑問乃絕佳之機。
幾位打頭陣的名門正派還不忘給裴星悅打了個手勢,根據他的武功強度,選了個最佳主攻位置,眼神示意一起出手,争取速戰速決。
裴星悅:“……”
他望着那側坐于涼亭之中,手握折扇不知道在想什麽的男人,心裏充滿了濃濃的迷惑。
就算半夜三更興致來了想喂魚,那能不能多帶點手下,兩個自在境頂什麽用,知道這會兒圍觀的有多少個自在境嗎?
龍煞軍呢?不該像如軒樓裏那樣排成兩個縱隊把四周給站滿了?這麽寬敞的湖多不安全,簡直方便刺客!
他心下有些焦急。
殘月映照燈火,他看不清宣宸此刻的表情,只能依稀看到昭王修長的頸項和緊致的下颌線,修長的手指放開折扇,然後緩緩擡起手……裴星悅見此,緊張的心情緩了緩,對,就像法場上那樣揮揮手招人來,小哥哥得學會保護好自己!
然後下一刻,宣宸卻只是将手伸向了石桌,拿起上面的酒杯,輕抿了一口,接着手托着腮撐在亭子的欄杆上,依舊無知無覺地望着湖面。
裴星悅:“……”聽說昭王遭遇的刺客沒有上千也有上百了吧,這邊蠢蠢欲動的氣息沒感覺到嗎?
警惕心怎麽這麽差!
完了,要動手了!
正當滄心遠舉起手準備狠狠一握,發出進攻的信號時……忽然,裴星悅覺察到有細微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接着快速地包圍了整個湖邊水榭。
都是自在境起步的高手,衆人也敏銳地嗅到了不一樣的氣息,瞧着四周黑影浮動,他們很快意識到了什麽。
“該死,龍煞軍來了。”
這支修羅軍,氣息冰冷,恍若非人,充滿兇煞和血腥。
聲勢浩大之時猶如千軍萬馬踏冰河,未見其身就能吓得人心驚膽寒。可若是蟄伏起來,便猶如幽暗巨蟒一般悄無聲息地于黑暗中穿行,等意識到的時候,已經被他們形成死剿之勢。
“我們被發現了!”郭深低罵了一聲,“他娘的怎麽連火把都不點!”
封青雲一把抽出手中七星劍,“以身做餌,是故意在等我們!”
“那還猶豫什麽,殺過去!”丁寧說完,身影率先踏水貼着湖面掠去,同時掌中回旋匕首,幽寒內力包裹于上,頓時如利箭一般射向遠處坐在涼亭中喝酒的男子。
宣宸目光微微一瞥,唇角往上勾了勾,下一刻,陸拾的劍已經精準地抵在匕首之上!
幽藍的寒水真氣從匕首逸散到劍上,凝結成冰,陸拾低喝了一聲,內力哺入劍中,劍身顫鳴,瞬間震碎了寒冰,同時将匕首從原路激射回去!
丁寧足尖點水,借力側腰旋身躲過疾馳的匕首,接着從腰間抽出水藍色的軟劍,同一時間,封青雲和郭深也踏水過去,三人頃刻間便到達了涼亭。
“昭王惡賊,拿命來!”
“兄弟們,替趙大人報仇!”
陸拾一腳踩在涼亭石欄之上,毫無畏懼地迎上去,“總算叫爺爺等到了,有本事來!”長劍須臾駕住雙劍,又側身躲過郭深的深紅暗掌,戰意凝聚,以一人周旋在三人之中,短時間內竟也不落下風。
另一頭的非伍大喝道:“保護王爺,拿下刺客!”
說話之時,又見廊上屋檐有三才劍意化形,直沖門面而來,非伍長刀橫跨,于身側揮出凜凜刀意,剎那間一劍一刀,意法相抵,震蕩出強烈的氣勁,使得檐廊下懸挂的燈籠斜斜抖動,燈火忽明忽暗。
然而他不敢大意,只聽到身後傳來一聲“阿彌陀佛”,伴随着佛門深厚的內力,了覺和尚的法杖當空對着非伍的後心揮下。
非伍堪堪回首架刀,以刀柄卡住法杖上的環扣,不讓其更進一步,接着以掌相對,內力對沖響起轟鳴之聲。
同為自在境,随着宣宸出生入死的非伍和陸拾,以一敵多,并無任何怯意,相反,曾被藥物影響過的身體,熱血于經脈中徜徉,引起了周身戰栗,這不是害怕,而是興奮。
湖中,陸拾的劍揚起水浪,而廊下,非伍橫刀而立。
龍煞軍順着黑暗将整個水榭包圍,那些随着各大門派弟子前來的武林高手還沒踏入湖面,就被迫牽制在其中,難以援手。
裴星悅沒有動,雖然在江湖豪傑和昭王之間,他已經選擇了保護宣宸,但若是昭王自己就能打退刺客,他能不參與,還是先不與正義之士為敵要好。
好在,宣宸的兩名侍衛實力過硬,僅憑自身就絆住了五名頭陣之人,而龍煞軍也不墜其修羅軍的威名,猶如裴星悅所透露的那樣,這支軍隊不知疼痛為何物,見了血,彌漫了腥氣,反而讓他們好似染上地府的陰森,更加人不人,鬼不鬼。
惡鬼面具之下,黑沉幽怖的眼睛有了紅光,帶着野獸被血腥激怒的狂躁,即使單個的實力不如這些武林豪傑,可一旦形成整體,內力貫通,彼此相輔相成,便能以煞養煞,醞釀出無往不勝的氣勢,就算是自在境巅峰都別想在這支軍隊中讨到便宜。
為了刺殺昭王,這次來的武林高手有近百人,皆是江湖上叫得出名號的人物。
然而,他們竟然被這支單個不到自在境的軍隊給牽制住了!
怎會如此?
亭中的昭王則連眼皮都未曾掀起,就這麽鎮定自若地坐在亭中,嘴角挂着用心險惡的笑,充滿了輕蔑,緩緩端杯邀殘月,共賞這一場好戲。
他什麽都知道,就等着這群江湖人的自投羅網。
簡直豈有此理!也太不把他們放在眼裏了!
“別管龍煞軍,殺了昭王要緊!”人群中忽然有人高喊了一聲。
沒錯,跟這支連身中數刀,血流如注都不肯退讓一步,手中殺招依舊咄咄逼人的軍隊磨蹭,最終只會消耗他們的戰力,讓昭王逐個擊破。
“你們擋住,我們去幫滄少俠他們!”
“好!”
臨時組織在一起的武林豪傑雖然紀律松散,彼此默契不夠,是以面對軍紀嚴明的龍煞軍顯得有些手忙腳亂,但他們的武功高強,也相對靈活,只要不想着殺了敵手,保命的同時給同伴争取脫離的機會還是辦得到的。
轉眼,身影錯位,腳步變幻,在同伴斷後之下,又有幾道身影朝着湖中涼亭而去。
非伍和陸拾餘光一瞥,下意識地往宣宸靠近。
“纏住他們!”
丁寧、郭深和封青雲兩劍一拳以三足鼎立之勢攔住陸拾的去路,同時,滄心遠和了覺和尚一前一後斷了非伍退入涼亭的意圖。
武林高手自四面八方攻向涼亭,手中刀劍武器折射出森冷寒芒,落入宣宸幽暗的眸光中,帶來死亡的肅殺之氣。
宣宸眼神微沉,手中折扇倏然合攏,正要敲擊涼亭支柱,放出斷人頭,卻眸光一瞥,面上露出一絲驚訝。
不等他做出反應,腰上頓時感覺一緊,不知何時,一只手悄然橫攬住他的腰肢,接着将他瞬間帶離了刀劍鋒芒之中,身影往湖中飄去……
雖然燈火昏暗,星月無光,飄過自己眼前的衣袂,顏色卻依舊清晰。
在滿目的黑色之中,唯一的紅色……
竟是真的……宣宸瞳眸微微睜大,殺意和陰森如湖中漣漪一般一圈圈散去,而嘴角揚起的那抹譏嘲惡念卻不知道該怎麽撫平,反而僵在嘴邊。
他冰冷死寂的心跳動了一下,沒有偏頭看身邊的人,只是低低地喚了一聲,“星悅。”
裴星悅抱住宣宸的手收緊,他已經八年沒跟小哥哥那麽親近了,此刻卻盡在懷中。
如今的宣宸身上帶着一股莫名的寒意,好似岩洞頂上不斷墜落的水滴所凝成的冰錐,散發着生人勿進的陰潮,又好似不可觸底的深淵,無端給人以未知的恐懼幽怖。誰見到他都恨不得立刻甩脫,離得遠遠的,或者幹脆瘋癫,将他徹底毀滅,抹去那份恐懼。
但裴星悅卻只覺得懷中人輕得過分,跟片落葉一樣不真實,呼吸微渺,虛弱得讓他心疼。
“對不起。”他低聲道。
宣宸詫異,眸光閃爍,他瞥了一眼周圍黑衣刺客蒙面上的眼睛,即使是如此昏暗下,對方依舊難掩難以置信的眼神,于是心情不由地愉悅起來。
他彎了彎唇,戲谑道:“今夜多謝裴少俠相救,本王必有重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