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不該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不該

他已經想通了, 朱方巷、三水湯餅,那麽多人曉得他和萍萍的事,殺一個萍萍有何用?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堵不如疏。

柳湛擡頭吩咐蔣望回:“等案子結了, 你去吏部翻翻卷宗, 看有沒有年紀三、五十,姓方的,不局京官。”

蔣望回唇合了又張。

柳湛續道:“最好江南籍貫。”

片刻沉默, 蔣望回把三品以上的簪纓門第都過了一遍, 才回道:“那就只有方少保和觀文殿的方學士了。”

“用不着重金兼紫,”柳湛輕笑, 一個東宮禦侍不需要娘家如此容顯,“八、九品即可。”

蔣望回面露不解:“郎君既決意娶萍娘子,不該為她尋一門能撐腰的娘家?”

“娶?”柳湛聽到天大的笑話,“希顏,你怎麽腦子如此糊塗!待會還能成事麽?林公那邊真有通傳明白?前些天給我的碑林圖,沒錯漏吧?”

這一霎柳湛将萍萍抛擲腦後,只擔心蔣望回狀況不對, 或患熱病, 耽誤他成事。

少傾, 蔣望回遲緩嗫嚅:“屬下方才忽犯迷糊……一時失言, 懇請郎君責罰!”

柳湛擡擡手,還不至于這點事就罰他,又問林元輿及焦山各處可真妥當了?

蔣望回埋首重複:“郎君放心, 絕無差池!”

翌日。

出門後,萍萍擔心金子重,柳湛背久受累, 在朱方巷口招手攔車。

柳湛一回想那長車就頭大,攔住道:“太遠了,別坐長車了,我來雇一輛。”

說話間,長車停至二人身邊,車夫問道:“坐不坐?”

萍萍心裏疑惑,焦山遠嗎?比金山還近些呀!

但她還是依從夫君,同車夫賠笑:“對不住,對不住,我們暫時不坐了。”

“駕!”車夫揚起馬鞭,長車駛遠。柳湛看也不看,牽起萍萍的手往前走,記得前面有家車行。

萍萍一團霧水,直到親眼瞧見柳湛挑了一輛黑馬油亮,車廂寬大的馬車,緞面門簾,左右甚至挂了燈籠。

萍萍趕緊把柳湛拉遠些,确保店主人聽不到,才附耳急道:“這肯定很貴的!”

柳湛只覺耳朵癢癢,笑道:“我有錢。”

他結了賬,馬夫來放腳凳,萍萍踮腳踩在腳凳上,差一點就想縮回去,柳湛噙笑,扶她鑽進車廂。

這內壁甚至有漆繪!

萍萍難以置信,指尖小心翼翼觸了一下那繪畫的樂伎,柳湛笑問:“你很少坐這樣的車?”

“沒坐過。”萍萍認真過了一遍回憶,也沒有。

柳湛便想日後若帶她同坐步辇,豈不要驚得眼珠子掉下來?

“官人你今天好像不一樣。”萍萍突然說。

“有何不一樣?”柳湛深深看向萍萍,說來今日過後,她才是不一樣了,銜巢泥燕一朝躍枝作鳳凰,富貴無邊,光彩門戶,非她所能想象。

柳湛抿了下唇。

萍萍完全不知柳湛所思所想,仍擔憂追問:“你沒犯法吧?”

“沒有。”

“你保證?”

得了潑天機緣,她不知道惜福感恩,還在這裏喋喋不休,柳湛微覺不耐,捉住萍萍的手:“好了,好了,我保證。”

他邊說邊挑起窗簾,遠處江上霧繞,焦山高聳,猶如浮玉,和窗前萍萍的鵝黃衫秋香裙相得益彰。

萍萍驚呼:“焦山要到了。”

“停車。”柳湛吩咐馬夫。

車剛停穩,他就挑簾鑽出車廂。

雖然不知道為何要在此處下車,但萍萍還是選擇跟随,她發現柳湛沒拿包袱,便自個背起來,反正不遠了,她也該分擔一段路。

柳湛瞥見她肩頭的包袱,背過身去。

二人并排往碼頭走,些許閑話,柳湛只字不提包袱的事,離碼頭還有七、八步路,就聽江上一梢公喊:“還有要去焦山的嗎?”

梢公撐着杆,已經調轉船頭,有随時發船的跡象。

萍萍忙跑起來,柳湛随後:“我、我們!”

“只有一個位置了。”梢公聲音回蕩。

萍萍喘着氣看那舟上,一排排坐滿,的确只餘最末一個座位,又見舟旁挨着另一只舟,還是空的,便想等那旁邊一艘,卻感覺柳湛推她胳膊:“你先去,等下我來找你。”

萍萍完全沒有思考,便依柳湛之言,跨上舟去,須臾,扭頭詢問:“那我在碼頭等你?”

柳湛一臉嚴肅:“蔣兄事急,你先把東西交到人手上。”

“好。”萍萍說着轉回頭,就要坐下,一人江中舟上,一人岸邊,柳湛卻突然拉住她的手,萍萍一開始沒反應,柳湛便喚:“萍萍。”

她這才詫異回頭。

他撫她的手背,拇指卻扣入萍萍虎口,摩挲兩下:“不要怕。”

“好了沒有?開船啦——”梢公船頭吆喝,許多船客也将目光投到萍萍身上。她不好意思,擔心耽誤大家,便輕柔抽手,柳湛眼見她的手寸寸遠離,從指覆掌背變成指覆蓋指,再到他的手孤懸空中。

萍萍在船上揮手:“待會山中再見。”

半晌,柳湛才擡手揮了僅一下,算作回應。

船家找萍萍收了八十文船錢,去焦山是這個價。

“坐好了,走了。”

梢公竿往水中一□□船就朝江心蕩開去,微風習習,萍萍起先還挺惬意,但不一會就察覺不對勁——這船上出奇寂靜,男女老少竟然都緊閉雙唇,不談天說地。

萍萍有時瞅某位或某位船客看久了,他們就一齊轉過臉來盯着她,面無表情。

他們不會是劫金子的水匪吧?

萍萍緊張,包袱從後挪前,連挎帶護,緊緊箍在身前。

江上霧氣泛起,又随船散。

岸上亦然。柳湛徑直走向旁邊那艘,他剛一坐下付賬,就有十數船客迅速上來,付賬坐定。挨着柳湛的船客身着圓領袍,頭戴幂籬:“郎君。”

柳湛側首:“怎麽是你?”

這船客是女扮男裝的蔣音和。

“奴婢擔心郎君安危。”

柳湛不再接話,目光只盯着前方遠處萍萍那艘,隔着半江,霧氣時隐時現,有時會看不清。

柳湛袖中攥拳,無論螳螂黃雀,今日将盡捕之,諸事已皆在他掌握之中,一時的看不清不要緊,他會護她周全。

不遠處,一輛不起眼的馬車車簾挑起一角,裴小官人擡着手,側着身,一雙陰鸷的眼睛藏于陰暗中。

趕車的是他的長随,瞧見一切,心有疑惑:“他們都是去焦山?”

夫妻倆怎麽不一起走呢?

“阿大,”裴小官人吩咐,“也去雇一艘船。”

很快,長随也找來一艘筏子,馬車開到江邊,裴小官人低頭擡袖,遮掩着上了船。

船如離弦箭,飛速駛離岸邊。

大江中舟多如鲫,來來往往,三人三舟泯然其中,頃刻難以分辨。

*

淮南東路的提點刑獄司兩處辦公,一在揚州,一在潤州。

潤州這處,提點胡瑜與上峰刑獄公事本是閑聊,胡瑜一時嘴賤,吹噓自己近日偵破兩起懸案,上峰便問,往年懸而未決的那些案子,整理沒有?

胡瑜哪裏有做。

上峰便斥:“去年就答應我整理,拖到今年,這都三月了!衙門裏還有多少案子沒破?你不知本官亦不知,說出去叫人笑掉大牙!”

上峰限胡瑜三日之內,全部理清。

胡瑜喜歡抓人,擅長刑訊,卻最怕白紙黑字,一個頭兩個大,只得叫上手下全部差人,點燈熬油。

這會,某差人打個哈欠,看外面天黑黑:“這再過一會,雞都要打鳴了!”

“一宿總算快熬過了。”另一差人接話,

“呵,還有兩宿呢!”又有一差人指着堆積如山的卷宗,“這麽多卷子你們沒看見?”

“不是吧,還是要繼續熬?”差人們怨聲四起,“提點是這樣嗎?”

“提點,三日整理得完嗎?”

他們理了一宿,沒想到卷宗積壓了這麽多,三、四十年前的懸案都沒處理,只怕當事人已俱化白骨。

胡瑜在旁勾嘴角,想到一處去,老案子無人伸冤,還偵破什麽?

至于近五年的新案,積壓千件,自己是做得有點過分了——那便整理一晚,做做樣子。

“今夜過了就不熬了,”胡瑜站起來伸懶腰,“等到雞鳴就各回各家!”

“那公事大人會不會怪罪?”有人差人問。

立馬就有同僚跳起敲那差人頭:“你傻了吧,我們提點是誰?”

胡瑜一笑,今晚已經給了上峰面子,他爹爹胡忠恕是京官舊吏,同僚門生遍布,就連禦史中丞林元輿上月也來參加傘宴,小小一公事,不敢真撕破臉的。

有貼心的差人見胡瑜站起,拿來揩齒巾,欲伺候洗漱。

胡瑜擺手,前些日子新養一外宅,想念得緊,待會去她那裏洗。

他不由心猿意馬:“你們在這理,本官先走了。”

說着就要往外走,卻突然闖入許多官兵,胡瑜來不及反應就被架住,手下差人也盡數被押,整個刑獄都被圍起,鐵桶一般。

“作甚麽?我是本路提點!”胡瑜正囔囔,就見官兵中央讓出一條道,刑獄公事并一白面無須少年走近,公事拜那少年:“中貴人。”

少年點頭:“雜家奉中丞大人命令,審查刑獄司提點胡瑜并一幹人等,不允離院,一只蒼蠅都不可飛走!”

與此同時,胡府內。

主仆家眷多半夢鄉,有兩位值夜的女使未眠,站在院子裏說話,忽十數黑衣人執器械翻牆入院,壓落牆邊數朵海棠。

二女使與衆來人面面相觑,須臾,來人将刀橫于女使脖頸。

胡家其餘各處亦如此,偶有遇上護院的,輕微打鬥,胡忠恕年老睡淺被吵醒,搖一搖身邊雙十嬌妻,讓她伺候披衣,出來查看。

耽誤久了,他下到臺階時,家裏已明晃晃各處火把,仆婢女眷盡數羁押。

黑衣人們把府邸圍得水洩不通。

“好大的膽子!”胡寬恕抖着手指向階下黑衣人,“你們、你們私闖民宅,還有沒有王法?”

又想家裏每年花百金雇護院,卻原來一群飯桶,只能找機會給瑜兒報信,調撥差人,鎮壓下獄,到時候眼前這幫歹人,格殺勿論。

胡忠恕臉色越來越陰沉,就在這時,被他指的黑衣人讓開,現出身着從三品官袍的林元輿,紫服玉帶,胡忠恕那一只食指,隔空戳林元輿面門。

林、林公……

胡忠恕張嘴說不出來話。

“中丞大人奉谕旨辦案,何人敢阻?!”

胡忠恕聽聞官家,腿一軟跪倒在地。

瓦舍中,兩位行首并虔婆丫鬟也俱綁縛,便服官兵守在屋內,頭頂的鴛鴦燈繞圈打晃。

*

焦山碼頭。

萍萍提防一路,也緊張了一路,但船客們卻好像不是打劫的,竟讓她平平安安抵達。

下船時萍萍才發現不僅手心,後背也是全是冷汗,又想,這一艘船客可能只是天生不愛笑吧。

“到碼頭遇見執末色扇的人,可交易。”她腦海裏回響蔣望回叮囑的話。

末色扇……為什麽有人要在扇子上寫“末色”二字?

不能見着一把扇子,就允人把這麽多黃金帶走吧?

萍萍正琢磨如何與接頭人确認,無意掃見碼頭一角柳樹下,立着個着窄袖對襟衫,月白絹褲的女子,濃烈的粉面紅腮,模糊她本來面目。

萍萍心裏咣地響了一聲,整個人定住。

副末色。

不知緣何,她腦子裏突然冒出這三個字。

接着耳畔便袅袅唱起來,明明只有船客往來,無人演戲,卻覺絲弦鑼鼓,恍臨臺上。

“《打花鼓》。”萍萍呢喃。

她壓根沒去過瓦子,卻篤定這些都是瓦子裏的,還無比熟悉。

難道是前塵舊事?

萍萍恍惚的這片刻,女子走到萍萍身邊,笑問:“妹妹在等人?”

萍萍幾乎顫抖着低頭,望見女子身後別着把扇子。女子稍稍偏身,一點點露出“色”字,再露“末”字。

她果然是副末色。

萍萍戒心莫名其妙就少了三分,再一想到她是女子,又減兩分:“是。”

女子笑笑,抽出腰間蒲扇:“可是在找帶着這把扇子的?”不待萍萍答,她便續道:“是我呢。”

萍萍看着女子的眼睛,回以笑意。

“妹妹東西可有帶來?”副末色又問。

萍萍僅存的一點戒心驅着她反問:“你知道是什麽東西嗎?”

副末色湊近萍萍耳畔,以扇掩口,吐氣如蘭:“三百金。”

這下萍萍确認了,笑道:“看來你是蔣小官人要轉交的人。”

副末色慢慢挑了下眉。

少傾,她牽起萍萍的手:“此處人多,妹妹借一步說話。”

萍萍想也是,人來人往,萬一被人聽見,對金子起了貪念,可不得了。她立馬把包袱摟更緊,然後才跟副末色走。

副末色回頭看見,淺淡一笑。

萍萍原以為只到偏僻角落,比方剛剛副末色站的柳樹下,哪知副末色引她往山上走,萍萍不由問:“我們要去哪裏?”

副末色駐足:“我們總要找個完全沒人的地方,檢查檢查你包袱裏的東西是不是真的吧?”

“那肯定是真的。”萍萍不假思索回。

副末色又笑:“再則,妹妹也要領回你該帶回去的東西吧?”

還有要帶回去的?

這蔣望回沒說啊,萍萍一霎疑惑,然後趕緊恢複平常神色,怕給蔣望回漏了什麽餡。

她鎮定地,直勾勾地對視副末色眼睛。

副末色笑着催促:“快些走吧,我待會在焦山還有一場戲要演。”

萍萍恍然大悟,怪不得副末色上妝,她也腳下加快,無意間俯瞰,焦山和金山一樣,只一條登山道,蜿蜒入江,待會官人可以順着找上來,不會走散。

她笑着轉回頭,跟上副末色。

江上,舟中柳湛正死死盯緊山間路上那一點挪動的鵝黃與秋香。船将一停靠,他就匆匆下來,疾步登山,堂而皇之,并不避人,皂靴一步步踏在石階上。

與此同時,獄中,亦有一雙皂靴,一下一下,踩踏在胡瑜腿上。

他痛得哇哇大叫。

這是胡瑜自己發明的酷刑,将犯人反綁在地,繩縛雙腿,然後再令獄卒腿上跳躍,痛深骨髓,名為超棍。

坐上首審訊的林元輿都不忍看,偏這胡瑜常用的刑訊室裏還貼一副字:人是賤蟲,不打不招。

獄卒又跳十來下,胡瑜熬不住,喘氣道:“楊廉和我相差兩歲,用同一乳母張氏,那張氏的兒子便是那朱方巷殺豬匠……”

“但我們與張氏已多年不往來,”胡忠恕突然打斷兒子,接話道,“犬子偶爾聽到她的消息,皆是從楊廉口中得知,那楊廉與張氏親密。”

林元輿捋須,看來胡忠恕仍打算咬死,阻兒招供。

可張屠之前已經向他們招了呀,二白金、三百金,皆不是全數,楊廉會饕餮開口,一要再要,而張屠也只得一印再印,以至于短短三年,潤揚一帶就假.錢泛濫。

也曾有人辨出真僞,卻被胡家一門地頭蛇鎮壓。

林元輿之前憐惜胡忠恕年紀大,只上了些皮肉刑,不曾動用超棍,此刻依舊數分不忍,但胡家父子的确參與了僞錢案,他要再審不出所以然,官家和太子怪罪,是要算到他頭上的。

權衡利弊,林元輿朝胡忠恕拱了拱手:“胡兄,對不住了。”

示意獄卒上超棍。

獄卒便拿繩索來綁胡忠恕腿,情急之下,為求活命,胡忠恕沖口而出:“林元輿,你可知淮南東路茶鹽司并不屬我潤州管轄?”

*

焦山。

焦山也有廟,卻遠不及金山寺有名,香火比起來也是小巫見大巫。

焦山有名的是遍布半山的碑林。

穿過入口寶墨亭,蔥茏掩映百來塊高過人頭頂石碑,風吹不倒,雨淋不化,石語默述。萍萍頭回來,心內震撼,眼花缭亂。

當中有一塊叫《瘗鶴銘》,碑面一層薄灰,光投在石刻上,萍萍伸手去拂,這麽漂亮的字,不忍心讓它蒙灰。

她看署名是“華陽真逸撰”,扭頭見副末色也停了下來,便問:“這是王右軍的真跡麽?”

副末色湊近瞧碑,腦袋在萍萍肩膀上方隔着毫厘,輕輕笑道:“誰知道呢。”

又催促:“快走吧。”

走得深了,萍萍恍覺副末色在領她走迷宮。

魏法師碑、金剛經偈句、趙使君壽祠記……她默默通過碑文名記下路線。

副末色在兩塊碑間的空地停下:“妹妹在這裏稍候,一會就有人來。”

萍萍記下自己站的背後是前人觀《瘗鶴銘》留下的賦。

副末色已繞過石碑,越走越遠,不一會消失不見。她借森柏遮掩,來到高處精舍,楊廉正在舍中窗邊俯瞰萍萍,身後伫倆長随。

副末色恭敬拜道:“大官人。”

楊廉看也不看。

副末色弓着背,蹑手蹑腳也走到窗邊,不敢影響楊廉,挑一邊角往下觑,不一會蹙眉:“咦?”

楊廉這才擡眼瞥她,似有不悅:“怎麽了?”

“他們還是背信棄義了。”副末色碎步湊近楊廉,指那窗下荼白身影,已穿亭進入碑林,“那人便是同奴商議的楊小官人。”

楊廉不以為意晲一眼,再瞟,再定睛,那日傘宴,林元輿身後護院容貌卓絕,是楊廉見過最好看的男人,不僅筵席上鶴立雞群,到如今依然還印象深刻。

楊廉甚至記得那護院還和一廚娘生出糾葛。

“他是什麽楊小官人!”楊廉狠狠瞪副末色,“他是禦史中丞林元輿的長随!”

楊廉怒踹副末色:“差點誤我大事!”

副末色倒地,楊廉則吩咐自家長随:“吹閻王號。”

即刻有一長随跑出去,未免暴露主人位置,同精舍隔溪又隔碑後,才吹起一只犀牛號角,所謂閻王號三長五短,閻王要你三更死,豈能留你到五更。

那娘子并護院,統統滅口。

萍萍正和五名男子交易。她遞去黃金箱,那居中的男子還她一個箱子,模樣大小皆如女兒家的妝奁,她正在疑惑蔣望回用黃金換妝奁作甚麽?難不成他心上人喜歡,博君一笑?

就聽山間號角響起,嗚嗚數聲,接着五名男子齊刷刷拔刀,朝萍萍砍來,她抱着妝奁,拔腿就躲,忽覺身邊擦過一道白影,一道弧光。

再定睛時,五名男子脖頸上皆一道劍痕,涓涓冒血,另有一白袍皂靴男子手持薄劍,自空中旋落。

這一身打扮再熟不過,萍萍立馬認出:“官人?”

聲音裏卻帶上幾分疑惑。

柳湛捉住她手腕:“快走。”

楊廉在精舍裏看得跳腳:“人呢?不要留活口!”

他們這回來了三十幾個護院,攔下這對男女綽綽有餘。

便不斷有精壯男子自石碑後冒出,阻攔二人去路。

有時候躲刀要彎腰,要低頭,萍萍不自覺收胳膊,手從柳湛手中滑落。追殺得緊,她不敢停,就自己按記的路跑,少傾柳湛縱身躍過,在她身前落地,砍翻一名護院,重牽起她的手,這回十指牢牢扣緊。

“你記得路?”柳湛邊跑邊問。

萍萍正要答,忽又有一個流星錘迎面飛來,錘體巨大,極難躲避,柳湛正準備橫劍幫她打掉,忽斜出一飛刀,擊上流星錘,連帶着錘體一道改變方向,滾落墜地。

柳湛只瞥了一眼地上飛刀,就繼續與那持錘的護院鏖戰。此時忽然殺聲四起,是林元輿排遣的官兵到了。

人多勢衆,不一會就将楊廉手下生擒或絞殺。

柳湛這才稍稍放寬心,松開萍萍的手,準備審問那幾位活着的賊人,萍萍卻仿佛冥冥中自有召喚,鬼使神差朝精舍方向望去,對上副末色的眼睛。

那副末色手執的盒子就在這一刻打開,內裏似連弩卻非連弩,無數泛着藍光的銀針,暴雨一般,徑直朝柳湛方向射去。

柳湛餘光瞥見,如今這世上竟還有人會使梨花針?他并不懼,正欲轉身劍挑,就聽萍萍大喊:“官人小心!”

漫天席地,在萍萍看來,比那流星錘還難躲百倍、千倍,避無可避。她便一個縱身,擋在柳湛身前,踮腳伸臂,盡力護住他。

毒針噼裏啪啦全射.進萍萍身體,柳湛看得心驚膽戰,目眦盡裂,再看她身上的血花一朵又一朵,争先恐後綻放,只覺天旋地轉。

他朝萍萍奔來的腳一踉跄,跪倒在她身前,一手抱起一手捂,可出血的地方太多,怎麽也捂不完,柳湛兩手抖得不能自已,心中顫道:不該讓她來的,不該……

跟官兵一道上山的蔣音和此時近前,怒道:“郎君運籌帷幄,原本可以決勝千裏之外,卻突然冒出她這個添亂精,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柳湛似未聞,打橫抱起萍萍。

音和忿忿不平:“郎君救她作甚,難不成還要帶回東京?”

柳湛突然狠狠剜了蔣音和一眼:“你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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