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時光
第2章 時光
“你說什麽?”何培霖的聲音很輕,仿佛沒聽清她說什麽,半支起身體又問了一遍,在昏黃暧昧的燈光下,他幽邃的眼睛流轉着危險的光芒。
梁熙臉上的淚還未幹,仰着尖細的下巴靜靜地看他,情不自禁地擡起手描過他墨黑的眉,在英俊的臉頰上流連,最後來到他菲薄的唇,指尖顫了顫,低低的聲音卻帶着嘲諷:“我已經死過一次了,現在……你要逼我去死第二次麽?”
她将右手倏地收回來,又揚起左手。何培霖以為她要打他出氣,并沒有躲閃,只是薄唇抿得緊緊的,不料她卻是用右手往左手腕上的首飾用力一扯,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氣,由數串珍珠并接成的手鏈在他們之間突然斷開,飽滿圓潤的珠子彈到他的胸口,她的身上,還有床上,有些甚至滾落到地板上,滴滴的聲音在這樣幽深的夜晚顯得尤為清晰。
梁熙的手腕上已經被強力勒出了幾道紅痕,她似不覺得有多痛,反而有種釋然的解脫,因為一直埋在她心底的傷終于有一天重見天日,而且是在他面前。
她弓起身貼近他,将紅痕下那幾條像蜈蚣一樣觸目驚心的粉色疤痕舉到他眼前,在他耳畔低聲說:“用的是你平常刮胡子的刀片,刃口很鋒利,一刀割下去就見血了,不過我怕我死不了,又割了一刀,再一刀……我那麽怕痛的人,居然一點兒都不覺得痛,你說奇怪不奇怪?”
何培霖難以置信的怔了片刻,眼睛盯住她那傷痕累累的手腕卻無法聚焦,表情僵硬得如同風化的石碑。
“這就吓到你了?這可不像我認識的你。”看到他詫異的表情,梁熙輕輕一笑,仿佛剛才說的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沒花多少力氣就推開了他,随手扯了床單裹在身上下了床,鎮定地用床頭櫃上放着的複古電話撥通了內線,啞着嗓音叫客房服務送一套新的衣服上來。
“為什麽?”何培霖目光複雜地看着她纖瘦的背影,抑制住想抱緊她的沖動,艱難問出口。連去體檢驗血時被小針紮一下都難受半天的小女人,怎麽會下得了手,怎麽會……
為什麽?梁熙也在反問自己。
她抓緊了被單,有些漠然地望出落地窗,滿地銀輝映出她的影子,單薄而落寞。緩緩地閉上眼睛,仿佛還能感受到當初那種滅頂的痛楚,偌大的公寓只有她一個人,沒有人信她,也沒有人肯幫她。她也曾不管不顧地跪下來求過他,只換來他更輕蔑的目光。
那個晚上沒有月亮,鋪天蓋地的黑暗一點一滴将她掩埋,逼得她沒辦法呼吸,也無處可逃,唯一想到的就是死,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叮咚的門鈴聲拉回了她的思緒,她斜勾了一下唇角,似笑非笑地說:“何培霖,現在再說這些已經沒有意義了,如果你冷靜了,就請幫我把衣服拿進來,可以嗎?”這樣疏離。
“熙子……”何培霖喃喃地頓了一下,她沒有回頭,也不言語,他這才無奈地光着上身走去開門。
回來的時候梁熙已經站在浴室門口,接過他遞來的衣服,門忘了關緊,他不經意間從門縫裏看到她從架子上把刀片從刮胡刀裏卸出來,他想起她剛才說的話,腦海裏閃過無數的畫面,心裏一驚,什麽也顧不得就沖進去,握着她的手腕驚魂未定地大吼:“你要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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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熙怔了一下,等反應過來他在緊張些什麽時,才晃晃衣服上挂着的吊牌,刻薄地笑了笑:“還能做什麽?難道你以為我會再自殺?我還沒那麽傻。”她極慢極慢地說,“請你出去。”
把他的人、他的關心通通都拒之門外。
等她整理好出來,何培霖正倚着牆抽煙,不知道站了多久,看到她撿起落在地上的晚宴包,他才猝然摁息了煙頭,捋了一把臉說:“我們再談一談。”
梁熙的表情隐在逆光下,微諷道:“談什麽?上床?”她沒心沒肺地笑了出來,甚至攀上了他的肩膀在他耳畔吹了一口氣。
“梁熙!”何培霖面無表情地拽住她的手腕,看見那幾道疤痕時眸色深沉了幾分,平靜地說:“你不給我說清楚,今晚就別想走了,你知道我說到做到。”
是啊,他一向言出必行,只要順着他的意,他能把她寵上天,若是逆着他……他多的是手段讓她屈服。
梁熙淡去笑容,靜靜地看着他,神色也有些恍惚,仿佛回到剛認識他的時候。那年他才二十歲,是住在隔壁高家的客人,看似溫和無害,說話行事卻強勢得如君王,從那時起她就直覺地怕他,也一個勁兒地躲他。
可世事就是那麽難料,她越是躲越是怕,他們越是糾纏在一起,至死方休。
“說,為什麽要做傻事?”何培霖擰起眉,唇抿得緊緊的。
梁熙想也沒想就回答:“還能是為了什麽?當然是為你啊……”明明還妩媚地凝着他,下一秒卻話鋒一轉,“呵呵,開玩笑的,你那麽聰明,肯定知道我為誰自殺也不會為你對不對。你還記得不記得,我和你分手後不久,就傳出你姐和遠衡哥結婚的消息,我一時想不開就這麽做了。”
明明被他的力道捏疼得全身都在打顫,梁熙卻還是一臉的雲淡風輕從容自若,她不想再低頭,讓他再有機會傷害她。
何培霖臉色鐵青,直接把她按在牆上,用虎口扣緊她的下颔,咬牙切齒地吼着:“你說謊!”
“我沒必要說謊,你知道的,我有多喜歡高遠衡,就有多恨你。”梁熙嗤嗤的笑了,“那時你不但扇了我一巴掌,還罵我賤罵我不知好歹,我可一直記到現在呢……何培霖,我剛剛是故意說得好像是因為你才自殺,其實就是想出口氣,讓你陪我一起難受,不然要我再和你上了床,我會覺得真……惡、心。”
很多事情,他已經沒有知道的必要了,他不配。
“滾!”何培霖握緊拳直直地捶向牆壁,他怕自己失控,會真的再給她一巴掌。
梁熙的視線在他繃緊的臉色定格了幾秒鐘,嘴唇自嘲地勾了勾,然後轉過身快步往門外走去。
在旋開門把的那一刻,梁熙又停下來,聲音幽幽地穿過空氣來到他的耳旁:“對了,嘉川并不知道我和你的事。”她看着牆側落地鏡上映出的狼狽的自己,指尖不自覺地撫上鎖骨的吻痕,說得很輕很慢:“就念在我曾經‘伺候’了你兩年的份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請你高擡貴手……不要讓我更恨你。”
殷紅的血從發白的骨節漫出,他似沒有感覺,只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離去的背影,時隔一年,那種失去的痛苦卷土重來。
而這時他忘了一句話,沒有愛,哪裏來的恨?
門咔嗒地關上,梁熙靠着門扉長舒了一口氣,才步履匆匆地離開了頂層,對她來說,剛才仿佛就是一場夢魇。
她已經筋疲力盡。
電梯還沒到一樓,包包裏的手機鈴鈴作響,她拿出來一瞧,是陳嘉川,她沒敢接,就讓它一直響到停止。然後才發現她的手機有十幾通未接來電,都是陳嘉川打來的,從她該出現在酒店門口的點數,一直打到現在。
不一會兒,她出了電梯,又馬上将自己隐去大理石後,因為她看見陳嘉川站在門口處,只穿了套灰色的運動服,頭發有些亂,像是匆忙間沒有打理齊整就下樓了。
梁熙心裏湧上了難言的感動,她回撥了電話,幾乎是剛一響他就接起來,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急切:“小熙?你在哪裏?小鄭說接不到你,我正擔心呢。”
此時梁熙卻不好現身,她不但換了身衣服,情緒又起伏不定,只得歉然地說:“我剛巧碰到了朋友,邀我去酒吧聚一下,忘了跟小鄭打招呼了,真是對不住。”
“真是這樣?”陳嘉川皺着眉,聽她的聲音覺得不對勁,像哭過了一樣,而且她也不是這麽沒有交代的人。
梁熙被他的機敏弄得有些無措,咬唇堅持說:“這還能假?你別擔心我了,趕緊睡吧,明天還有個會議呢。”
“嗯,那你注意安全,讓你朋友送你回去,還有,記得給我發短信。”陳嘉川頓了頓,“我明天起來要見到,不然小心我扣你薪水。”
溫文爾雅如陳嘉川,有些時候也會有固執的霸道。
梁熙倍感窩心地笑了笑:“我知道了。”卻是松了一口氣,直到看見小鄭扶他進了電梯,她才慢慢地走出酒店,沿着夜色走了很長的一段路。
梁熙回到宿舍已經十二點,秒針剛爬過一秒,手機又嗚嗚地震動了一下。
是梁楓的短信:姐,祝你生日快樂,希望你每天都開心幸福,我永遠愛你。
梁熙盯着手機屏幕一怔,随即漫開一個溫暖的笑容,連她自己都忘了,今天是她二十二歲的生日。
她跪坐在床榻上,笑着流淚。
在別人如花似玉的年華,她已經經歷了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