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西恩的回憶(下)
第036章 西恩的回憶(下)
二十九歲時, 我成了帝國街頭巷道熱議一時的悲劇主人翁。
贏了戰争,卻輸了自己。
怕沒有比這更賠本的買賣。
我從高處狠狠摔落,砸進泥巴地裏, 被無數曾經只能仰視我的蟲, 譏諷嘲弄、踩踏侮辱。
我成了一名棄子,被薩洛提斯家族除名。
曾經至愛的父親,也是第一只提議處決我的蟲。
他曾說我是他最完美的作品,是他的驕傲。
我喜歡的雄子,成功解除和我的婚約, 在同一年娶了那只平民雌蟲。
科爾·舒爾西作為聖子雌君, 成功擠入帝國的金字塔尖, 開始四處交友社交。
那是我的位置, 我在比任何雌蟲都近的地方, 看着他一天天長大。
我領導的特殊作戰部隊,被打散整編, 加入大量新鮮血液,調派了新的指揮官。
他們換了新的駐紮地、新的制服、新的LOGO,就連縮寫也不一樣了。
我脖子上的軍牌,變成了該回收的歷史垃圾。
一夜之間,我就無家可歸、無處可去。
這是我蟲生的第二幕的開端。
Advertisement
怎麽樣,充滿你們最愛的戲劇元素,已然不無聊了吧?
從二十九歲到四十四歲,每況愈下, 期間種種,暫且略去不提。
唯一一次心滿意足, 是阿爾托利為我落淚。
我那時離死只有一線之隔,被關在聖廷觀測、用作研究。
沒蟲覺得這有什麽不對。
我的蟲态化已持續許久, 用盡各種方法都無法回退正常,顯然随時都會徹底狂化。
與其死在聖廷執行者手裏,不如最後再發揮點醫用價值,也為後續戰争做點貢獻。
我同意了。
那會我熱切地期盼痛苦,因為那是還活着的證明。
不管是誰都好、不管讓我作什麽都行,只要別再讓我與那個寄生體單獨待着。
我盡了最大努力,去與敵人抗争,卻終是心力交瘁,只能徹底放棄我的精神域。
因為我清楚地知道,就算我撐了下來,我的處境也不會有任何變化。
我在處處競争的高壓環境下成長,深知他們如何處理瑕疵及無用的廢物,也從不覺得自己會是例外。
我早就預知了我的結局。
卻還想着,能茍延殘喘一天是一天。
因為還沒有與他道別。
上次見面,是我去聖廷過新年。
阿爾托利難得有興致說要出門賞雪游湖,我安排好了一切,卻毀于狗仔們毫無界限感的偷拍。
沒忍住,揍了蟲。
阿爾托利就此和我冷戰,指責我是暴力狂。
我回他,看在你面上已經很克制,否則就會不是擦破點皮斷條胳膊這種程度。
他不再回我訊息。
我也沒法對他解釋,那會他逆光坐在船上,發絲輕輕飄舞,睫毛落下光點,整只蟲都仿佛融于陽光,透明美麗得讓蟲無法呼吸。
雪花一朵朵落下,仿佛融進軍服,落進我的心尖,讓那裏瘙癢難耐、湧上一股強烈沖動。
快門聲響起時,我正準備吻阿爾托利。
所以,我不覺得自己有錯。
在我意識不清的那段日子裏,這一幕總是會從黑暗中浮出,像一個久遠模糊的、卻無比溫暖的夢。
我還欠他一句對不起。
不,是欠他很多對不起。
早知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我該更溫柔地對他,更多聽聽他想說的話,給出他需要的支持和鼓勵……
就,還是很舍不得。
很不甘心。
後面的發展,我始料未及。
在日複一日的煎熬折磨中,我知道自己命數将近。
而就在離那條線一指之隔時,阿爾托利,力排衆議,接下了救治我的任務。
在我以為,我已被世界放棄之時,他拽住了我的手。
他很努力地救我,非常努力地救我。
如果讓我評價,我會說,這十幾年來,他從未像現在這樣,如此專注于某件事,像是要将擁有的一切都全盤投入,只為獲得那個他無論如何都要得到的結果。
他每天都來。
從未遲到過一次,也從未早走過一天。
從一開始地觀察、記錄,到後面初步的試探性接觸。
他放出的精神力足夠溫和無害,且有奇特的力量,讓已被皇後占領統轄的精神域将其辨認為同類。
他被允許進入。
那天是個節點。
自從他的精神力開始進入我的精神域,我的蟲化态也一日比一日減少。
他每每在我精神域中游蕩時,我總是将腦袋趴伏在他腿上,偷偷享受他給與的每一次安撫性撫摸和拍打。
我将自己當成一只沒有羞恥倫理觀念的動物,讓自己被本能支配,盡情跪在他腳下,嗅聞他如雪花般冰冷、幽香四溢的信息素。
許是碰到了他的癢處,阿爾托利會哈哈笑着攬起我的脖子,用哄小蟲崽的軟軟聲音喚我名字。
就算被我撲倒在地,也不生氣,仍對我彎起眉眼,親親我的額頭,摸摸我的腦袋,好像我真的是他豢養的寵物。
這段日子,是我晦暗無光蟲生第二幕中,唯一被光眷戀的部分。
再後來一兩個月,阿爾托利沒再出現。
那會我的蟲化态只剩四肢的尖刺和時不時會回收失敗的翅膀。
我換了新的暫時居所,更大、更寬敞也更明亮。
雖然仍然接受二十四時監控,但總算不被蟲時刻盯着,而是全交給了智腦。
我還被允許每日看一兩小時的新聞和書籍。
這都是阿爾托利為我争取的。
我每次都将這個權利用得幹幹淨淨,可觀看時長剩餘數從來都不超過五分鐘。
那一天,我依然延續了這個習慣。
我在最後的五分鐘,看到了阿爾托利的婚禮消息,和一段動态視頻。
他和那只化成灰我也認識的平民雌蟲,一起從教堂中走出,阿爾托利将手中捧花高高扔出,笑得神采飛揚、無比燦爛。
之後半個月,我拒絕和阿爾托利見面。
他一次次地發出請求,我一次次地拒絕。
反正我現在是神智降低到幼崽時期的危險動物,有權利發點小脾氣。
……說來可悲,我也只能發點小脾氣了。
還無法說明個中理由。
再見面時,阿爾托利看起來很悲傷。
他手上拿着我的最新檢查結果,對我說抱歉。
“我放出了大話……到頭來卻……”
他低下頭,聲音哽咽,疑有哭音。
初夏的天亮得早。
從玻璃窗外射進來的蒙藍晨光像缥缈的霧,他站在那裏,看起來下一刻就要消失在霧氣裏。
我哪能再同他生氣,立刻上前一步将他抱到懷裏,試圖舔掉他的眼淚。
可無論我舔多少次,那裏總有滾燙的淚珠一顆顆落下,像破碎的深海之心。
“西恩,我知道這個要求很過分,但我不想你死。”
“你願意嫁給我嗎?嫁給我,我可以……對你,做更……深入的治療。”
“我便能救你了。”
我立刻明白他的所指。
更深入的治療,是指他的生-殖器的進入我的身體。
是指我們會做伴侶之間最親密的事。
是指我徹底将自己交出,不光肉-體,就連精神,都由任他主宰控制。
這曾一度是我深深渴求的,也為此做了長達多年的準備,但這一刻真的來臨時,我卻只感到一種荒謬的可笑,以及來自命運的深深嘲弄。
結婚,是為了合法的身體深度結合。
身體的結合,卻是為了最大公無私的理由,即讓我活下來。
我倒寧願他不提婚約,不說得這麽清楚,就直接強要了我。
那我還可以留存點小小希望,騙自己,阿爾托利也是有點喜歡我的。
他怕我受辱的小心翼翼,他給出自由抉擇的尊重,只代表他對我毫無所圖,只是将我當做朋友、親人。
我以為我是競争失敗出局了。
但對比他給予舒爾茨的笑容,我根本連棋盤都沒上過!!
狂暴的嫉妒,讓我面目猙獰,連獠牙都陰森森地冒了出來。
阿爾托利被吓到了。
他在我懷裏微微顫抖,肌肉繃得很緊,但仍然克制着自己,祈求似地看向我,小聲詢問:
“好嗎?……西恩。”
我們的初夜是一場大型醫療手術現場。
一些知曉此事的主教帶着護士們等候在隔壁,随時準備應對突發狀況。
據說教宗也來了,但我沒有看到。
阿爾托利那天穿了一件純白蘇色長袍,和他在婚禮上那件很像。
我冷冷地看着,一個念頭忽然冒出:會不會就是同一件。
爾後被自己的惡意吓到。
他看起來也并不高興。
眉宇間很沉重,面色蒼白,就連掃向我的目光溫度,也比往日冷上許多。
這很正常。
他做不到見死不救,因為他天性純善,見不得他人受苦受難;
但他也很少委屈自己,因為教宗閣下和蟲帝陛下将他捧在手心,他只要說不,便沒蟲可以說是。
他走進來,關上門。
所有照明燈光在一瞬間自動關閉,只留牆下的應急小燈,像蠟燭一樣将整個卧室圈起。
我按照新下載的雌侍守則,服侍了我的雄主。
守則一:全程跪地,沒有允許不得站起。
守則二:跪姿迎接雄主到來,奉上懲戒長鞭。
守則三:只能回答問題,回答須簡短,最标準的答案為“是”“否”。
守則四:不得直呼雄主姓名,不得直視雄主面容,除非雄主主動,不能碰觸雄主。
守則五:承歡标準姿勢為後ru犬式。沒有允許,不得改換。
守則六:用嘴先服侍喚起,吞J一次後,方可繼續第二次。
守則七:用胸服侍第二次,再次吞J後,方可調轉身體,請求雄主垂憐。
守則八:沒有允許,不得在生Z腔內保留JY,須當面排出排淨。
一條一條,我按序操作,沒有一絲遺漏。
阿爾托利興致不高,全程基本沒怎麽主動,因此很快就結束了。
我繼續惡意地揣測,想他昨夜如何與他的雌君耳鬓厮磨,才會對我如此無動于衷。
越想越是生氣,竟有些克制不住壓制場,房間的精神力監測器一瞬全都閃出警告音。
“西恩、西恩!沒事了!沒事了!!已經都結束了——”
他急急跑來抱我,習慣性地就想揉我頭發進行安撫,我歪頭避過,一口咬上的肩膀,狠狠地,血都滲了出來。
阿爾托利嘶叫一聲。
這時他腕上終端響起,是教宗打來的緊急通訊:“阿爾托利,發生什麽事了?”
“沒什麽。西恩情緒波動值過大,我現在先安撫。您不用這麽緊張,我可以的。”
他語調了含了一絲笑意,聽起來十分輕松。
但我在他懷裏,知道他全身肌肉繃得有多麽緊、還有額上泌出的細細汗珠和眼裏的驚慌。
這次治療,一定很難。
我松開了犬齒,為自己感到羞愧。正在此時,阿爾托利略微側了臉,吻了吻我的額頭。
別以為這樣就夠!
我露出獠牙發出不滿的恐吓聲,下一刻,便被一只手摁住後腦勺,然後一條舌頭就鑽了進來。
阿爾托利的舌頭非常靈活,吻技非常好,他很懂如何挑起雌蟲的情欲。
親吻間,他的手勾上我的肩,鑽進剛給我披上的長袍裏,撫摸我的背。
随後繼續向下。
那一夜,我如願以償将我的初吻、初夜獻給了我喜歡的雄蟲。
我沉浸在被他點起的大火之中,僵硬、顫抖、笨拙的一塌糊塗,丢盡了我的臉。
中間稍作休息。
之後阿爾托利堅定、溫柔、平靜地繼續。在我第五次攀上頂峰時,我的精神域在他的引導下,為他打開。
之後的我的意識開始模糊。
甜美愉悅變成了痛苦。我又聽到那個久違的聲音,普蘭巴圖的女王。
她臨死前的凄厲尖叫,還有她分裂而出的精神體,被稱為皇女的生物,在我精神域中幽幽說道。
我會回來的。很快。很快。
随後是強烈的怨、恨、憎、惡、憤怒、痛苦、絕望、恐懼。
它們在我精神海中彙成一道道驚天駭浪,不斷翻滾、怒吼,永不平息。
精神域中的小島及其他生物,早已不複存在,只有無邊無際的汪洋大海,瘋狂卷動着大漩渦,勢要吞噬一切。
我發出哀嚎!
不受控制的精神力在整間屋子裏抽打淩虐。又因全部家具都特制加固過的原因,只有燈具擺設品全碎了。
這時我才發現我的四肢都被合金鎖鏈固定在床上,精神力抑制器則卡着我的脖頸,更有一根又細又長、冷冰冰的尖銳刺針,從天花板上落下,閃着紅光,正對着我的眉心。
本能感覺到危及生存的危險!
我奮力掙紮、将要進行蟲态化時,阿爾托利一一親吻我的脖頸、下巴,用手撫摸我的肩膀胸口。冰冰涼涼,仿佛水流将我包裹。那些狂躁痛苦瞬間平息,仿佛從未存在。
他開始為我治療。
用了很久很久。
久到半途我意識清醒,發現他渾身都在顫抖,汗水糊住他的眼睫、嘴唇泛着白,紫色瞳孔裏淚光婆娑。
我們被一圈明亮的光包圍着,光是冰藍色的,有無數小光點在周圍飛來飛去,看上去祥和平靜,我卻從裏面感受到了它們垂死前的哀鳴。
阿爾托利的精神力已然就要見底。我開始瘋狂掙紮,試圖讓他停下來。
【安靜。】
他那張毫無血色的唇說道,我瞬間變作一具屍體。
只能瞪大雙眼。
說完這句後,一抹光亮忽然在阿爾托利眼中亮起。
他似乎想到了什麽絕妙主意,幾乎毫不猶豫,嘴裏念起深奧難懂的上古語。
光圈變成了綠色。他原本就要枯竭的精神力忽然充沛起來,它們齊齊湧入我的腦海。
我瞬間就暈了過去。
那天,阿爾托利,強行将他的聖言之力逆轉為聖愈之力,救回了我。
代價就是,他原本堪稱頂尖的一項精神力天賦幾近殘廢。
沒蟲評價這樁交易是否值得。
聖廷之中,甚至沒有一蟲談起。
後來,星網經常有很多蟲稱阿爾托利為廢物。
大家全都像失憶了一般,忘了他也曾是帝國名噪一時的天才。
我再也沒有不滿。
只有與日俱增的罪惡感和惶恐感。
甚至一度被其壓垮,成為日夜酒不離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
這段時間,暫且略去不提。
之後數十年,聖廷勢微,普蘭巴圖餘孽再度來襲,叛亂分子則趁機發起了一連串的局部戰争,很多星域都淪陷了。
帝國內憂外患。
此時貴族們終于意識到這不是小打小鬧,從他們的金銀織造的奢華安睡窩中清醒,試圖進行變革,但已經來不及了。
艾爾瑞亞以全新的宗教理念,取代了聖廷在民衆中的地位。
他們稱自己為救世主。
聖廷那邊,貝卓死了。教宗病了。就連一直争權奪利的理查德都死在了前線。
身邊的蟲一只一只死去。
薩洛提斯公爵、林德元帥、教宗、陛下……
之後,聖廷和帝國覆滅,新政府建立。
我和阿爾托利共同經歷了許多事,我們關系日漸親密,成為了彼此沒有血緣的家人。
這十幾年,我眼睜睜地看着,阿爾托利從意氣風發、恣意張揚的少年雄子,被生活世事磨去了尖牙利齒,變得圓滑妥協、溫和被動。
有時我在想,這還是我愛上的那只雄子嗎?
太多不動聲色的隐忍、太多疲憊不堪的眼神、太多故作的溫柔和善,就像将他裝進了一個同名同姓的精美皮囊,乍看還是他,再看,又覺得哪哪都不像。
可又清楚地知道,他是一步一步,如何變成了今天這樣。
從十六年前起。
從我大意讓出了他身邊那個位置起。
從他用聖言之力救了我開始。
從命運對他張開獠牙、而他毫無準備時。
每每夜半驚醒,總是在黑暗中痛恨自己,設想無數個如果。
其中最重要一條,便是要教他有防人之心,教他信任脆弱且不可得,教他如何辨別野心和貪婪,教他明了自己是什麽身份,在什麽地位,又負有什麽樣的責任。
又覺不忍。
想必當年的蟲帝陛下和教宗閣下,和我此刻是同樣的感受。
如此柔美漂亮的玫瑰,如果拿去透明的玻璃罩,在狂風暴雨中還能存活嗎?
怕不是早就枯萎敗謝,淪為一地齑粉。
其實他比我們想得要堅韌許多。
曾經一言不合就會暴怒的少年,學會了推杯換盞間談笑風聲,與狡猾如狐的官員斡旋談判。
我的許多舊部便是被他這樣一只只,拉出泥濘沼澤,逐漸在新政府有了立足之地。
他還為我找了一處極好的去處。
戰前革命軍中最讓我頭疼的難纏敵手、卻也是相惺相惜的對手所指揮的軍團。
我被編入他的麾下,得到了遠比職務更多的統轄權和尊重。
我可以盡情地在前線厮殺,發洩我的憤怒和暴虐,而不用被當做工具争權奪利、最後頂着一身髒水,連個埋屍地都無。
他可能不知道,但事實上,我極為依賴他。
很多帝國的舊臣和議員,也開始依賴他。
我們這些停留在過去不肯向前的蟲,悄無聲息地結成了一個同盟,在新政府各黨派的血雨腥風鬥争中,等待着那個合适的機會。
與此同時,我在全星際尋找蟲族曾居住過的母星。
越久遠越好,越古老越好。
還有各個星球上的大大小小的聖廷遺址。
阿爾托利曾有過一枚上古之戒,名叫海勒斯。
戒指的材料和鑲嵌的寶石,都是來自這些曾有蟲居住,但現已被遺棄的母星。
克墨斯是裏面唯一延續至今,還有蟲居住、且繁榮至今的星球。
在我最頹廢的那段日子裏,我曾把聖廷典籍當睡前故事讀,用來催眠。
那東西阿爾托利的公寓裏有一堆。
裏面有不少傳說故事,而很多故事,都提到了“異寶”。
這些寶物或從天而降,或來自宇宙主宰饋贈,或被上古雄子贈送給自己的心愛的雌蟲。
每一個異寶,都有特殊的功效。
有的可打開類似星際躍遷通道一樣的門,有的則能在大海中燃起熊熊火焰,還有的,甚至可以複蘇一切枯竭、終極之物。
我要找的,便是這顆複蘇之石。
阿爾托利已是強弩之末,我不能眼睜睜看着這支玫瑰花枯萎凋亡。
在我分身乏術之時,科爾·舒爾西開始打阿爾托利精神核的主意。
這只已然被權力吞噬成怪物的雌蟲,并不滿足于現有的位置。
他沉溺于新政府內的争權奪利、勾心鬥角,一度将阿爾托利當做無害的寵物,放在玻璃房裏供蟲觀賞。
那是他最引以為傲的戰利品。
只是看着,就賞心悅目。
可當他在權力場上受挫、遇到障礙時,他又想起了阿爾托利。
阿爾托利的價值,他很清楚。
他已謀劃出了萬全之策,只待雄子親自踏入陷阱,便可榨幹他的最後一滴血。
他的陰謀,明眼蟲都看得出。
聰明如阿爾托利,又怎麽看不見?
精神拖垮了他的身體。
而虛弱的身體反過來又壓垮了他的精神。
他随時都會倒下。
失去了那麽多之後,阿爾托利仿佛落水之人,緊緊抓着一塊浮木,不敢松開也不敢掙紮,只是靜靜漂流。
我分毫都不敢動。
怕我的任何舉動,都會讓他松開手指,沉入水中,再也不見。
我只能加快我的秘密搜尋。
終于,我找到了可以救治阿爾托利的複蘇之石。
我不眠不休,連續躍遷數十次,才返回中央星。
最後一次躍遷前,我向他發去訊息,約他一起吃晚餐。
說要給他一個驚喜。
我等了一個晚上。
他沒有出現。
淩晨,我趕赴阿爾托利所在的醫院。
卻得知了一個晴天噩耗!
——阿爾托利避過護工,自己去樓下散步,結果從失足從樓梯上摔下,當場死亡!
!!!
怎麽可能!!!
我沖進阿爾托利的病房,短短半天,那裏已收拾得幹幹淨淨仿佛樣板間,說沒有問題,鬼才相信!
我要求看阿爾托利的屍體,院方說已被軍方接管運走。
——科爾·舒爾西!
我睚眦欲裂,怒哄着沖出病房。
這個時候,萊伊不知從哪出現,抓住我的手臂,讓我冷靜。
他說阿爾托利已經簽了精神力融合手術同意書。
在他死亡那刻,同意書已經生效。
還說我來晚了,現在屍體已經被送到科爾所在地,估摸着已經打開腦子,開始融合手術。
他天真無邪的臉上挂着仿佛惡魔一樣的微笑,每一處咧開的弧度都是大獲全勝的快樂,以及勢要讓我痛苦、飽受折磨的陰狠惡毒。
我一抓貫穿了他的胸腔。
那顆心髒被我連着他斷掉的頭顱,一個指節一個指節的捏碎,扔進了垃圾處理器。
我大開殺戒。
将那層所有蟲不分年齡性別,全都殺了。
阿爾托利既然已經不在,他們又有何顏面茍活于世?
事後三天,我被全星域通緝。
科爾躺在特護病房的床上,舒舒服服吃着夜宵時,我正趴在他的窗外,尋找狩獵的時機。
在我幾欲瘋狂之時,複蘇之石融進了我的精神域。
我應該是進階了,因為殺起蟲來,如此簡單,仿佛切瓜砍菜。
A級、S級,在我眼中,都不過是活動的肉塊。
新政府組織起了極其嚴密的搜查,也沒能找到我一絲痕跡。
夜深蟲靜之時,我站在了舒爾希床前。
月光映過來,地上的影子尖長、可怖,有無數尖刺利齒、還有發臭幹掉的血塊內髒。
“薩洛提斯。”
舒爾希慢慢睜眼、坐起,毫不驚慌,好似一切游刃有餘、仍在掌控,是他最近幾年的标準姿态。
“我就知道你會來,也一直在等你。”
“怎麽,再次遲了一步的感覺如何?”
“懊悔嗎?憎恨嗎?想殺了我嗎?!”
他平靜地笑着:“但不管你做什麽,阿爾托利都不會回來了。”
“這一輩子,你将一手好牌打爛,輸得徹底!”
“我沒見過比你還蠢的蟲。”
“你就個活生生的笑話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過沒關系,你還有重來的機會。”
“只要你跪下求我。過往一切,我可既往不咎。”
“我會讓你當上軍團長,恢複你原有的軍銜。什麽來着,哦,少将。少将閣下。”
“然後雄子,你要多少有多少——”
那只雌蟲向前一俯,噴出一口濃血,身體重重栽倒。
像殺萊伊一樣,我依然一爪捅穿了他的心髒。
他以為剛剛晉升SS,以為我只是窮途末路的B級軍雌,我便只能讓他羞辱,卻拿他毫無辦法。
讓他多活一秒,我都無法容忍。
這時,凄厲的警報聲音響起。
我撕碎那只雌蟲,讓他的殘肢碎片像枕頭飛出來的羽毛,飛濺的到處都是。
我沐浴在鮮血之中,感覺自己正在死亡,又像是在重生。
我從牆上摘下那把屬于阿爾托利的長刀,将它別進腰間。
我血洗了那間療養院,在地下五十層的冰庫中,找到了阿爾托利的屍體。
許是他的美貌太過驚豔,打開他頭顱的醫生将其又小心縫合,一切複原。
他躺在冰藍色的堅冰和絲絲霧氣中,像是陷入了永久的沉睡。
之後十年,我以半蟲化的模樣,行走于各個星球。
我召集了舊部,聯合了在鬥争中失敗的幾股勢力,還有被奴役的外星戰敗軍奴,組成了反抗軍雇傭軍團。
我們不問出身,不講過往,任何無處可去的,都可在我這裏尋得歸處。
我們是一群已死之蟲,殘留在世,不是為了贖罪,就是為了複仇。
軍團所過之處,漫天硝煙、全是屍體。
又過了三年。
新政府的獨裁者被蟲暗殺。
是我幹的。
剩餘幾波勢力互相撕咬,最後的勝利者開展了長達十年的恐怖統治,在全星域搜尋追捕“嫌疑犯”和其他“叛亂者”。
再之後二十年,出現了一個王朝、三個共和國、兩個帝國。
都與我無關。
終于有一天,我感到很累。
我回到自己的巢穴,躺倒阿爾托利身邊,身下的冰十分溫暖,讓我感到安寧與舒适。
我用那把長刀,一點一點插入自己的心髒,然後将親吻阿爾托利的額頭、鼻尖、嘴唇。
我試圖回想起他上一次碰我是什麽感覺。
可是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我慢慢閉上眼,意識陷入一片模糊的黑暗。
…………
直到有蟲叫我。
“西恩?西恩?”
我呆呆回神,以為自己又做了個夢。
且是一個久違的美夢。
少年時期的阿爾托利坐在我的腿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
我們在一間奢華、舒适、安逸的卧室,紗簾低垂、月光輕灑,屋內有濃郁的烏木與玫瑰花香輕輕缭繞,只開着一盞落地臺燈,将我和少年交錯的身影投上挂有精美油畫的牆壁。
“你幫我看看,到底怎麽回事……”
銀發雄子咬着唇,眼神四處飄蕩,臉頰緋紅,說話間,一根深色細長尾鈎啪啦甩到我的身上,被我下意識地一把握住。
“它最近不知抽什麽風,根本收不回去。”
阿爾托利将臉湊到我面前,喃喃自語,“我什麽辦法都試過了,都沒有——”
我托起他的下颌,将他的話吞進嘴巴裏。
一吻完畢,阿爾托利幾近呆滞。嘴唇被吻的紅腫,胸膛劇烈起伏。
我用手心将他的尾鈎包裹起來,吻了吻他眉心,然後向下滑去,跪在了阿爾托利的面前。
“我有個辦法,要試試嗎?”
不等他回答,我已扯開他的長袍衣帶,将臉朝下貼了過去。
這次,我不會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