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chapter 16
chapter 16
深夜,病房裏呼吸均勻,陳非已經睡着了。
程葉子躺在靠近窗邊的沙發上,身上蓋着毛毯,在黑暗裏盯着陳非,腦子裏反複回想起她說過的話。
【那我們一起活到最後不就好了嗎?】
真的可以嗎?
他不确定。
這一個月裏,他看着她接受各種各樣的治療,看着她身體裏的其他人格慢慢減少出現的次數,直至完全消失,他知道遲早也會輪到他,在某個不經意的時刻。
他會無知無覺的消失,也許連句告別的話都來不及說。
但陳非顯然不明白這個道理。
還以為只要一直跟他待在一起,他就永遠不會消失,只有他自己能感覺到,那個陸醫生遲早也會殺了他。
就像那時候他親眼目睹的分屍現場一樣。
總有一天,他也會變成他的刀下亡魂。
可他現在看着陳非睡得那麽香,所有雜念都在轉瞬間一掃而空,腦子裏只剩下一個念頭:如果他必須離開,那他希望那個時刻來的晚一點,再晚一點。
他又盯着看了一會兒,忍不住湊上前去,湊到床頭,湊到能看清陳非眼睫的距離,湊到他只要輕輕一低頭,就能親到她的距離——然後屏住呼吸。
他倒不是第一次湊這麽近,但卻是第一次覺得,躺在這裏的這個女人對他來說,好像有種詭異的吸引力。
莫名的,讓他現在什麽也不想做,只想看着她,把她裝在眼睛裏,長長久久都不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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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眨了眨眼,默默地想着:她睡着的時候怎麽會安靜成這樣?
她難道一點兒都不擔心他會消失嗎?
還是說,其實她根本沒多喜歡他,這段時間的一切不過都是一時興起罷了。
他現在……好奇得發狂。
恨不得現在就把人叫醒,當面問問看,如果他消失了,她會難過嗎?
良久,他忽然回過神來,發覺自己的手指不知何時伸向了熟睡中的陳非。
指尖就要落在唇上時,對面溫熱的呼吸輕柔地灑了上來。
他心跳漏了一拍,縮回手指,如同受驚的小貓,趕緊逮住機會鑽進了自己的沙發貓窩。
程葉子在不知不覺中睡了過去,殊不知,後半夜有人也曾在黑暗裏看着他。
那是陳非。
床頭上亮着一盞小燈,淡淡的暖光灑在陳非發間,她的頭發有些淩亂的披散在身後,額前的碎發擋住了眼睛,她絲毫沒有察覺視線被遮擋,抱着膝蓋坐在床上,緊盯着沙發上的人,眼睛一眨不眨。
她覺得程葉子長得真好看,是那種怎麽看都看不夠的好看,她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覺得這世上真有這樣好看的人存在。
好看到……這個人就算什麽也不做,僅僅只是存在,她就會莫名覺得這個世界很好。
哪裏都好。
她坐在床上看了半天,還是忍不住下了床,蹲在沙發邊上仔細瞧他。
她的目光猶如一支畫筆,順着程葉子的五官慢慢往下描畫,最後筆尖落在唇上。
他的嘴唇很薄,無論何時都帶着淡淡的粉色,即便是此時昏暗的燈光,也依舊在他唇上投射出了一點晶瑩。
陳非鬼使神差地咽了口唾沫,突然深吸一口氣,慢慢起身走回床邊,硬邦邦地躺了下去。
良久,她抓起被角蒙在頭上,整個人在被子下蜷縮成一團,輾轉反側,快到天明才終于睡了過去。
次日清晨,陸寧過來查房。
“昨晚睡得怎麽樣?”他輕車熟路地走到床邊,彎腰扶起睡眼朦胧的陳非,将枕頭豎在她身後。
一起進來的還有兩個護士,兩人分別走向床側,一個開始挂藥瓶,準備給陳非打點滴,另一個則将手裏的托盤放在床頭櫃上,看向陳非:“抽哪只手?”
陳非伸出左手遞了過去,在護士準備下針抽血時,她倏地收回手,皺眉道:“我不想抽血。”
她說這話時,看的是陸寧,于是兩個護士眼珠子滴溜一轉,也看向陸寧,三人都在等他應聲。
陸寧似乎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場景,臉上笑意不減,語氣依舊平和:“你之前不是說想早點出院嗎?配合檢查可以更快出院哦,當然,如果你今天不想抽的話,那我們也可以改到下次。”
下次。
又是下次。
不過是在拖延時間而已。
陳非眉頭皺得更緊了,片刻後,還是默不作聲的把手重新遞了過去:“那你抽吧。”
抽完血,吊針也準備好了,送早飯的護工推着餐車進來,問陳非今天想吃什麽。
兩個護士對視一眼,沒說什麽,但又好像什麽都說了,抽血的護士端着托盤走了出去,負責吊針的護士也走了,她知道等會患者吃完早飯自然有陸寧親自服侍,所以現在沒她事兒了,她在這也是多餘。
轉眼間,病房裏只剩三人。
陳非一邊啃三明治,一邊喝豆漿,時不時借着餘光看向程葉子,他在這裏常待的地方就是那張沙發,平時誰都喜歡往那坐,別人一坐,他就躲開,絕對不會和其他人坐在同一個地方。
陳非笑他一個有潔癖的人,卻總是穿着同一身衣服,好幾個月都不換一次,他有點委屈,但人家說的也是實話,他不好反駁。
不能反駁。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反正就是不喜歡除了陳非以外的人接近他。
現在陸寧坐在沙發上,他就自覺站起來走到窗邊去了。
陳非看他那委屈巴巴的小表情忍不住笑出聲來,結果豆漿因此嗆進了氣管,差點沒給她當場嗆死。
“咳、咳咳咳!!”陳非用力咳嗽幾聲,陸寧伸手接住了她手裏沒吃完的三明治,起身給她倒了杯溫水。
遞到她面前,她頂着一張大紅臉擺擺手:“沒事沒事,你要沒什麽事就走吧,我一個人待着挺好的。”
陸寧放下水杯,重新坐回沙發,盯着陳非沒說話。
他臉上雖然帶着笑,但在陳非眼裏,那就是不懷好意的笑。
陳非不喜歡那些彎彎繞繞的東西,也不懂什麽心理治療,閉了閉眼,無奈道:“我都說了多少遍了,我不是陳非,你怎麽就是不信呢?”
這是她現在的人設,一個十六七的女高中生,性格剛好處在小葉子和陳非之間,上個月她一直裝的是小葉子,時不時也要換着來,總之不暴露她是陳非就行。
之所以選這麽個人設,是因為她對這兩個人格的記憶是最多的,也最了解,再加上她自己的性格也有點像這個女生,真真假假混在一起,裝起來順手,也就更不容易叫人看出端倪來。
這不,陸寧作為一個精神科的主治醫生,居然都分不清她什麽時候是哪個人格。
真是可笑。
李明書也可笑。
選誰不行,選了這麽個庸醫來治她,不過幸好是這麽個庸醫,否則她現在就看不到程葉子了。
這麽想着,她突然注意到陸寧轉頭看向窗邊,像是看到了什麽似的微微睜大眼睛,她順着他的視線看去,只見程葉子一臉驚恐地看着她,無聲地用口型說:他看到我了?
“咳——咳!”陳非按着胸口大咳一聲,重重拍了一下床板,“那什麽,陸醫生啊!”
陸寧收回視線,随即便聽她激動地說:“我好像有點兒不太舒服!”
陸寧眉頭一挑:“哪裏不舒服?”
陳非咚咚捶了兩下胸口:“嗯……”再看向窗邊時,程葉子已經不在了。
她表情一下垮了,彎下去的腰也直了起來:“好像又沒事兒了。”
陸寧這才起身走上前來:“沒事就好,既然沒事了,那就把手伸出來吧。”
陳非白了他一眼,伸出手,任由他擺弄,片刻後,打好點滴,陸寧伸手在她頭頂上揉了揉,柔聲道:“今天的談話時間別忘了。”
陳非嫌棄地躲開了他的手,沒說話。
陸寧所說的談話時間,其實就是催眠,她做過幾次,每次做完都被吓得一身冷汗。
那種經歷比身臨其境的夢更可怕,因為意識始終是清醒的,她清楚知道在催眠狀态裏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如果順利的話,她會進入深度催眠狀态,到時候就算想醒過來都沒辦法,只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再親身經歷一次那些不屬于她的人生。
她腦子裏的記憶碎片太亂,以至于每一次的催眠場景都是不同的,有過幾次之後,她便覺得這東西對她沒什麽作用,做也是浪費時間,還不如繼續安心吃藥來的實際。
所以上次她就逃跑了。
趁着離開病房去往陸寧辦公室期間,謊稱肚子疼要上廁所,騙過了護士偷偷溜出了住院部,最後是陸寧帶着人翻遍了醫院,才在原先的舊辦公大樓找到了她。
收回思緒,她看向陸寧:“不能改到下次嗎?”
陸寧收回手,揣進口袋,仍舊笑着:“這是第幾個‘下次’應該不需要我來提醒你吧?要是再像上次一樣逃跑,我就不會再幫你隐瞞了,這一點我們提前說好,我相信陳非小姐肯定還是願意配合我,争取早點出院的,對吧?”
話說到這份上,陳非知道,今天再怎麽也逃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