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9|第9章

到達川城的那周,由于王慶師兄家裏有事,李豫自行安排行程。這次她沒有租車,而是乘坐公共交通走遍市裏的城區和周邊近郊區縣。

俞城和川城這是兩個同處于西部地區的城市,它們所處的區域發展,不像東部地區是共同富裕,而是扶貧與治貧。這個大區域內以兩個城市為中心分別組成的小區域,缺乏東部地區的人才基礎、經濟基礎、産業鏈、交通網絡等一系列先發優勢。那麽挖掘兩個小區域的後發優勢成了她在走訪時最大的樂趣。

李豫到這個城市的第三天上午,傅從玉微信聯系她,問她明後天還在川城嗎?在的話,可以一起吃晚飯。他明早過來出差。

她回信說這周都會在,下周才會往更西部去。

當天中午也就是波士頓的午夜,唐宋就從傅從玉那兒得到她的行程。

“唐宋,你這追人的進度條不行啊。這麽多天,小豫都不搭理你。沒戲的。”

傅從玉這個什麽都不知道的人沒資格嘲笑他,唐宋心想。

“這不是既有時差又有距離嗎?再說我每天十六七個小時泡在實驗室,哪有時間追人。先把實驗搞定,才能安心回江城。”

她與傅從玉的約飯最終沒有成行。他和團隊來這邊出差談IP合作事宜,第一天談完被對方強留下應酬。

倆人改約第二天的午飯,不成想傅從玉在江城的工作出意外,需要提前回去滅火。

李豫去最近的咖啡店打包了三明治和咖啡,遞給要上出租車的傅從玉。

“帶着路上用,別忙起來忘記吃飯。”

“放了你兩次鴿子,小豫,對不起啊。”

“沒事,快走吧。”

送走傅從玉後,她走到附近一家面館,點一份招牌腸旺面,在嘎吱嘎吱的風扇下吃得滿頭大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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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日下午,李豫來到王慶師兄的辦公室,這次聽到的是與孫敏不太一樣的觀點。

王師兄給她展示西部的省級和國家級路網圖,圖中包含已建成的,在建中的和未來五年規劃中的道路。

他指着規劃中的那些,說,“這些道路未來二十年都沒有必要。另外,建設中的道路有一半是可以優化的。”

“師妹,我認同你的觀點,西部區域發展是脫貧,需要治貧。脫貧的思路從食不果腹到三餐不愁。在這個過程中,吃飽飯的效用是最高的。吃飽後再喂餅,邊際效用會驟降。

通過規劃引導城市建設和公共服務來引領區域發展,思路在過去三十年是沒有問題的。「看得見的手」在從零到一時的效能最大。

如果超過這個度,追求三餐都有海參鮑魚,那不叫脫貧,那是浪費。

「看得見的手」發揮過它的功效後,這時候應該退居二線。

區域發展最終還是需要産業來主導。

如今再繼續依賴基建和公共服務來引導就是豪賭,更是懶政。”

李豫意識到自己曾身陷trick,這裏面最具迷惑性的地方在于「看得見的手」太顯著,導致她的大部分注意力都被它吸引走,反而忽視了「看不見手的功效」。

她想起本科時一位老師的話,尊重市場是經濟學家的基本職責。

是的,發展的邏輯是治貧,脫貧是從零到一,需要開藥方,需要政策支持,需要規劃引導。「看得見的手」把生産要素培育到位後,應該退居二線,由生産要素開始發揮作用,只有「看不見的手」發揮功效,才能走向共同富裕。

想通這些後,她笑着對師兄說,“我想到一位經濟學家的話,凱恩斯主義是政府最歡迎的。”

她心裏猶豫過後還是把自己這些天的疑惑問出來,“師兄,我在來的飛機上讀過您作為第一作者的一篇文章。您在文章中的觀點不及今天犀利呀,那篇文章的論證也有些粗糙。”

王慶聽完哈哈大笑,“師妹批評得太含蓄了。你知道的,有些觀點尤其是批評政策的觀點,不是那麽容易發表的。東方講究以和為貴,有時候不得不參與和稀泥。”

她問道,“師兄平時工作很為難嗎?”

王慶笑容不減,“不為難,生活總是要妥協的。”

李豫決定勸說他,“師兄,我們都不否認目前國內存在的弊端,過度依靠土地財政,城鎮化發展過于激進,地方債高啓,這些都給經濟未來走向增加險象叢生的可能。

不過,辦法總比困難多。更何況,我們也是希望更加了解這片土地的經濟運行機制,能夠讓它邁向更好,不是麽?

經濟學家的堅持還是要有。汪教授不是說過嗎,要捍衛市場的尊嚴就是捍衛經濟學家的尊嚴。”

王慶笑着說,“你還記得老師這句話呀。”

她回答道,“當然記得。那時候您是他的助教,教授那個大嗓門不用擴音器就能傳遍整個階梯教室。可惜,我沒趕回來送老人家最後一程。”

王慶斂起笑容,“老師走得急,沒有遭大罪。”

倆人一起緬懷過失的老教授,王慶聊起他的家庭,聊到他一歲大的兒子。

“不瞞師妹,去年老師走的時候,我情緒低落過好一陣。後來在産房裏看到兒子後,就覺得又獲得了新的力量。現在常常夜裏起床給臭小子喂奶,換尿不濕。雖然很累但是看到他每天的變化就覺得生活有點意思。”

李豫要離開時,王慶叫住她,“師妹,後天沒別的安排的話,随我一起去趟西邊,帶你看看大地震後重建的情況。”

她原本就有此計劃,如今有師兄同行,自然爽快答應。

實驗的最後階段,唐宋在實驗室連續呆了近三十個小時。萬幸的是,跑出來的數據很理想,最近一個月的努力沒白費。一起做實驗的學生已經回去休息,他拿起辦公桌上的手機,看到好多未接來電和未讀消息。他顧不上疲勞,慌忙點開消息,大多是傅從玉發的。

傅從玉在三個人的群裏先轉發川西發生6.8級地震的新聞,然後艾特李豫問她手機怎麽一直沒接通,是不是通訊信號斷了,如果恢複信號要第一時間報平安。微信群裏傅從玉每隔一陣艾特一次李豫,李豫依然沒有回音。

唐宋的心懸起來,這些都是在過去幾個小時內發生的,他一無所知。

他突然覺得,實驗不重要,數據也不重要。

唐宋退出微信,開始撥打李豫電話。他不記得重複點擊了多少次呼叫,直到電話那端傳來聲音,“喂-唐宋。”

他的嗓子被湧上的淚水堵住,他強迫自己咬着手背,眼淚被憋回去。

聽筒裏傳來李豫中氣十足的聲音,“喂,唐宋,我這邊沒事。”

唐宋聽到自己發出顫巍巍的低語,“李豫…平安就好。”

“沒事,我們離震中有段距離。周圍人都平安,只是這邊信號中斷過幾個小時,現在修好啦。剛有信號就接到你的電話。不與你多聊啦,我還沒給老李報平安呢。挂啦。”

他看着暗下來的屏幕,手機屏幕上有他剛掉下的一滴眼淚。

李豫他們一行西去先來帶大地震後重建的新城,在那裏三人參加當地財政局組的專家座談會。然後一路繼續去附近幾個縣市做調研。

地震那天,他們剛從一個現代化養殖場的二樓往下走,感受到有震動,王慶拉着她沖出大廳跑到院子裏。

在空曠的停車場,王慶問她,“第一次遇到地震嗎?”

李豫心有餘悸地說,“第一次遇到震感這麽強烈的震動。”

王慶有些感嘆道,“大地震之後這幾年餘震不斷,我們都已經訓練出條件反射。”

在等待信號恢複時,他們所停留的小鎮和養殖場已恢複正常秩序。

随着信號中斷時間加長,李豫還是有點着急。她想地震的消息肯定已傳遍全網,老李知道她在這邊,心裏肯定特別擔心。

她拿着電話不停走動着,直到手機在手裏震動起來,是唐宋的來電。

“喂,唐宋。”

她聽到電話對面有微弱的聲音,以為是信號不好,提高聲音說,“唐宋,我這邊沒事。”

這下她才聽清楚電話裏的聲音,“平安就好。”

她怕信號再次中斷,沒有給對方說話的機會,電話裏又報了一遍平安。

電話挂斷後,她給老李撥過去。傅從玉得知老李擔心她,一看到新聞後就趕去她家裏。

這次比剛剛那通電話信號好很多,電話那端的聲音清晰可見,“小豫,可算通信號。剛開始我還真有點慌。後來從玉過來,他給我分析了震中位置,又讓我看過你們今天所在的城市。我稍微安心一些。你什麽時候回江城呢?”

李豫在電話裏和傅從玉聊了幾句,“從玉哥,謝謝你呀。”

“應該做的,以後不用總和我說謝謝。小豫,你給唐宋報個平安吧,我把地震的消息發群裏,他看到後也很着急。”

“剛恢複信號時,我們通過電話。那會兒信號斷斷續續,不過已經報過平安。”

挂斷電話後,她才看到群裏的消息,傅從玉才不像電話裏老李說得那麽淡定,他還是很擔心自己的。她翻看完群裏消息後,用文字又報平安。

盡管唐宋訂了次日回江城的機票,不過他沒能去成機場。他原本需要在波士頓工作到八月二十號,現在還有一周的工作未完成。最後,七天的工作被他壓縮在三天內做完。三天後,他提起行李箱趕往機場。

十三個小時的飛行,落地江城時已經晚上八點鐘。

走出江城機場的唐宋很想見李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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