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負義

第三十四章負義

烏青的血沿着冷刃一滴一滴往下流淌,他的手臂橫擋在刀下,看來還未徹底死去。

“小姑娘,你很有天賦,若肯拜我為師,我或可饒你一命。”

他的血落到地上,一方青草片刻間皆數枯萎糜爛,效果斐然。

難怪蠱蟲進不去他的身體。

她繼續用劍壓制他,摘下他的手套,發現他的手竟與臉色一般青黑,其上長滿了大大小小的,令人反胃作嘔的膿包。

恐怕此人全身上下都是劇毒,她想。

“若我拜你為師,豈不變得和你一樣醜陋。”

白清微收回刀刃,打算趕緊溜走,不料接下來,手腕卻被他牢牢抓住。

“好容易遇到個好苗子,我赤蠍一門終于後繼有人,姑娘想走,除非等老夫死了。”

他不依不撓,怎麽也不肯松開。

就在白清微思考要不要砍斷他一條手臂脫身之時,師兄醒了過來。

“放開她。”

他持劍走來,長身玉立站于檐下,面容隐沒在黯光裏,聲音涼透了空野。

師傾義聞言,古怪的笑了起來,“慕公子,若你能将慕宴老侯爺帶過來,我就放了她,否則,我便将她做成藥人。”

他在逼師兄做選擇,可是也太無聊了,師兄怎會為了救她而放棄老侯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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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清微忍不住搖了搖頭,轉而看向師兄,“別中了他的詭計,現在就走,毒氣馬上就要蔓延了。”

他默然看了她許久,終于轉身離去。

白清微松了一口氣,被師傾義帶入裏面的一間堂屋。

“小姑娘,你看那個男的多不好,世間男兒多薄情,你何不棄暗投明?”

師傾義一邊說,一邊在屋中翻翻找找,好半天,掏出個小瓷瓶遞給她,刺耳的哈哈大笑起來。

“我不會怨他,那是他的義父,他選擇救他理所應當。”

白清微蹙了蹙眉,抱起手不耐的別過臉去,“快把解藥交給我,不然我現在就端了你的老窩。”

“啧,小姑娘家家的說話怎麽這麽沖,這樣吧,你把這東西吃了,我就把解藥給你,如何?”

白清微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接過瓶子,将裏面的藥丸一口氣都吞下,正要說話,腹中突傳來一陣劇痛。

“你給我吃了什麽?”

“放心,這東西死不了,可是上好的寶貝。”

師傾義不理她,自顧自坐回竹椅上,白清微痛得在地下連連打滾,別無辦法,只好退一步求饒道:“好先生,我答應拜你為師,快給我解藥,不然我就要死了。”

“呵,果然是不打不行。”

他得逞的輕笑一聲,接着将一個瓷瓶抛給她,白清微立刻将它打開放到嘴裏,結果口腔又是一陣火辣辣的疼。

白清微忍不住惱火。

“臭老頭,你給我吃了什麽!”

師傾義開始慢悠悠彈琴,一副悠閑自得的樣子,一點也不在意。

“叫我什麽?”

“臭老頭!”

“什麽?”

“臭老頭!你耳朵聾啦!”

“再說一遍。”

“師、師父……”

迫于淫威,白清微不得不咬牙忍耐。

從此,他院中端茶倒水,洗衣灑掃,白清微無一不幹,這還不算完,他竟每日都逼她吞服毒藥,還美曰其名是教學內容,且她每日只吃一餐,頓頓都是沒有營養的烤紅薯,人都快餓沒了。

白清微好幾次想跑,可惜總是因為迷路而在半路就被抓回來,她實在沒辦法,只能含恨忍耐。

如此過了兩三個月,她由最初的被無數次毒到開始,漸漸轉變為想方設法毒到他,在師傾義的衣食起居中,白清微想盡辦法暗中下毒,但可惜他的命太硬,怎麽都死不了。

不知不覺,她修為竟然大有突破,步入了凝元境。這個時候,已經可以開啓搬靈竅,壽元上限也将多達千年,在修真界也算成為強者之流。

以她之力,完全可以徹底殺了他自由離去,但如此一來,解藥又無法得到。

白清微原以為如果師傾義不死,她會被一直困在這裏。

直到那一天,師兄回來了。

除此外,跟來的還有許久終于蘇醒的幕老侯爺,慕宴。

她本以為大家仇人見面,少不得激烈打鬥一番,可沒想到大家都很冷靜,冷靜得好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白清微尚弄不清楚情況,決定先站在門內張望一下,師父并沒有攔她,只是路過她時,莫名其妙的嘆了口氣。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從那眼神中精準地捕捉到幾分嫌棄之意。

臭老頭。

白清微在他背後悄悄揮舞了幾下拳頭。

師傾義出去後,一言不發的和慕宴并肩離去,而慕韞對此沒有半分異議,居然就這樣任由他們從眼前經過。

這一定是錯覺。

白清微難以置信的揉了揉眼,再定睛看去,他站在階下,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看着總覺得很勉強,很疲憊。

他一字未說,接走了她。他們鎮上住了幾天,他的神色過于平靜,對于老侯爺的事只字未提。

幾天後,白清微按捺不住好奇心,再次回到赤蠍門。這裏哪裏都沒有變樣,只是竹林裏,多了兩具冷冰冰的屍體。

兩人生前似乎打鬥得很厲害,胸口和腿部全是大大小小的劍傷,更讓人驚訝的是,這二人竟是慕侯爺和師傾義。

白清微捂住唇,驚愕的看着這一幕,久久不敢相信。

慕侯爺死了,慕韞今後該怎樣面對此事。

在她還在猶豫該不該将此事告訴他時,他已經悄無聲息的跟來。

他的眼睛紅紅的,像染了胭脂一樣,他從未露出這般脆弱痛苦的神态,仿佛下一秒就要立刻倒下。

後來,慕宴的屍骨被帶回慕府停靈七天,安葬在一個山清水秀的好地方,而師傾義則被送去邊遠的沙場安葬。

祭奠老侯爺時,他獨自撐傘站在雨中,一遍一遍的撫着墓碑,手都磨出了血,仍不肯停下。

白清微不知怎麽安慰他,默默站在他身後,心口悶悶的,像壓了塊大石頭。

春雨淅淅瀝瀝,他的聲音像空谷一樣冷寂。

“我出生在戰場,也差點死在戰場,是他收留了我……”

“慕侯爺待我很好,只可惜,好人似乎從來都不會有好報。”

“義妹落入到一群肮髒的人手裏,被他們淩辱至死。若我能早日回來,她便不會過得那般屈辱。”

“我愧對義妹,更愧對他。”

他一句一句的說着,似在對她傾訴,可更多的,像在自言自語。

慕韞有一位義妹,名叫慕蓁,是老侯爺唯一的子嗣,為人大義爽朗,樂善好施,自小貪玩,不喜讀書,卻有一片感人的孝心,為了給老侯爺治病,孜孜不倦的研學醫術。

後來國內戰亂,民不聊生,她四處救濟災民,沒想到被一夥馬匪給劫走,從此再無音信,怎麽也找不到人。

那時慕韞身在戰場前線,慕老侯爺為了穩定大局,打碎牙往肚裏吞,一直瞞着這事。

慕老侯爺一生都以大義為先,不論是對別人還是自己。而在大義下,總有一部分人需要被犧牲。

師傾義正是那些人之一。

慕宴久經沙場,早些年手段狠決,治下頗嚴,寧肯錯殺也不肯放過,名震整個邊疆,妖邪們都十分憎恨他。

而對于生活在邊疆的人來說,慕宴是讓人安心的保護神。進入慕家軍,是所有周邊百姓最大的向往,這意味着他們可以持起武器保護家人。

師傾義是銅鳍關的一個普通百姓,小時候居住的村莊被妖怪血洗,那時災禍襲來,他跟随難民撤退,因為跑得慢,不慎被一只妖怪襲擊了去。

他中了妖毒,背部長滿了爛瘡,臉部變得鐵青,模樣醜陋得可怕,許多人不願接近他,他開始被村裏的人視作異類而排擠。

為了讨生活,他不得不上街乞讨。

恰好遇上慕家在此招兵買馬,他不得入選,便站在軍帳外,一連好幾日都沒有離去。慕宴見他這般堅持,為其打動,不顧衆人反對,将他選入軍帳做個小兵。

起初他不過只是想給他一口飯吃,他被安排做的,都是打掃清理的粗活。師傾義沒有怨言,做事勤快,久而久之,軍中許多人對他的好感直線上升,更在後來對他忠心耿耿,一呼百應。

師傾義獲得了慕宴的信任,跟随他一起出入戰場,很快晉升成為副将。

事情到此,本該是樁好事,可偏偏後來,鄰國又放出一只大妖襲擊,當時城中孤立無援,而慕宴為了圍城除妖,選擇放任城中衆人被妖活活吞吃。

師傾義當時守衛的,正是那個地方。

他因為特殊的體質僥幸存活,但渾身開始漸漸生出爛瘡,背部全是高低不平的毒瘤,頭發徹底掉光,成了個醜陋不堪的癞頭,自此懷恨在心。

慕宴背棄了當初兄弟們的誓言,師傾義決心為枉死的同袍複仇。而後的事,便已成了定局。

慕宴醒來後選擇去見他,也許是為了贖罪。

知曉一切後,白清微有些唏噓。

是非對錯,總難以在同一個維度上衡量,顧此失彼,誰又能得兩全。

只是不知此事過後,師兄能否走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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