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

第 21 章

元宵宴散時，已近子夜。城市的喧嚣随着夜色的深沉逐漸沉澱，仿佛整個世界都被一層靜谧的幕布悄然籠罩。墨色的夜空，宛如一塊巨大的、未經雕琢的綢緞，純淨得不見一絲雲彩，星星在遙遠的天際閃爍，宛如鑲嵌在夜幕上的細碎鑽石，灑下微弱而清冷的光。

景九喬邁着沉穩的步伐走向車庫，皮鞋與地面接觸，發出清脆而有節奏的聲響，在這寂靜的夜裏格外清晰。他身姿挺拔，輪廓在昏黃的路燈下被勾勒得格外分明，透着幾分孤寂與冷峻。就在他快要走到車旁時，一個黑影突然從旁邊蹿出，動作有些急促，攔住了他的去路。景九喬下意識地停下腳步，身體瞬間緊繃，眼神中閃過一絲警惕，看向對方。

待他定睛一看，不禁微微皺眉，眼前的人竟是景母。景母站在那裏，身形有些搖晃，手緊緊攥着愛馬仕包，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那愛馬仕包上的金屬扣在昏暗的燈光下閃爍着冷光，像是在無聲地訴說着主人此刻的慌亂。她精心打理的發髻不知何時散下一縷，在夜風中輕輕飄動，像條垂死掙紮的蛇，透着幾分狼狽與落魄。

“下月初三是你父親六十大壽。”景母開口說道，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她遞上燙金請柬時，景九喬聞到了熟悉的檀香混着腐朽氣息，那味道，和二十年前他被趕出景家那天，祠堂供桌上的味道一模一樣，瞬間勾起了他痛苦的回憶。

那時的他，年輕氣盛，滿心都是對動畫的熱愛，眼中閃爍着熾熱的光芒，渴望在這個領域闖出一片屬于自己的天地。可當他滿心歡喜地将自己精心準備的動畫企劃書呈現在父親面前時，得到的卻是父親無情的嘲諷和用雪茄燙穿企劃書的羞辱。那根雪茄帶着火星，帶着父親的威嚴與不屑，燙穿紙張的瞬間，也仿佛燙穿了他的夢想，留下了一道難以磨滅的傷痕。

紀安之站在三步之外，靜靜地看着景母。她的眼神平靜而深邃，宛如一潭深不見底的湖水。此刻的景母，精心修飾的假笑層層剝落，露出了她內心的慌張與不安。這個曾經高高在上，把熱茶潑在她畫稿上的貴婦人，此刻正卑微地弓着腰，露出後頸因過度注射肉毒杆菌而僵硬的褶皺，歲月在她臉上留下了無情的痕跡，讓她失去了往日的傲慢與風采。

“安之，阿姨給你帶了蘇繡旗袍。”景母轉身時踉跄了一下，差點摔倒，她連忙穩住身形，動作有些慌亂。打開錦盒，裏面躺着件月白色的禮服，襟口繡的并蒂蓮卻用金線勾出古怪紋路，仔細一看，竟是景家族徽。那精致的刺繡在月光下閃爍着微光，卻無法掩蓋其中的陳舊與腐朽。

紀安之的聲音輕柔卻堅定，她輕輕合上錦盒，“我畫畫時只愛穿棉麻襯衫。”她指尖撫過袖口沾染的丙烯顏料，那是今早為新人畫師改稿時蹭上的群青，色彩鮮豔，仿佛在訴說着她對藝術的熱愛與執着。這些顏料的痕跡，是她藝術創作的見證，每一抹色彩都承載着她的靈感與心血，是她在藝術道路上不斷探索的印記。

車庫頂燈突然滋滋作響，慘白的燈光忽明忽暗，仿佛随時都會熄滅。在這詭異的燈光下，景九喬掏出打火機點燃請柬。火舌舔過燙金的“景”字時，他低笑了一聲，那笑聲中帶着一絲嘲諷，一絲解脫。“當年我說要做動畫，父親用這根雪茄燙穿了我的企劃書。”火光映出他鎖骨下方硬幣大小的疤痕，像枚被血浸透的銅錢，那是他曾經夢想破碎的見證，也是他如今成功的勳章。

這些年，他在動畫領域摸爬滾打，遭受了無數的冷眼與質疑，可他從未放棄。那些孤獨的夜晚，他在昏暗的工作室裏對着電腦屏幕反複修改作品；那些被拒絕的時刻，他強忍着內心的失落，重新振作繼續前行。如今，他的作品已經得到了業界的認可，那些曾經的苦難都化作了他前進的動力，讓他更加堅定地走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

古雲澤推開“雲深處”茶館包廂時，紀來之正在專注地煮第三壺老枞水仙。窗外，春雨如絲，纏綿而溫柔，細密的雨絲打在窗玻璃上，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仿佛為這個世界蒙上了一層薄紗。茶館內彌漫着淡淡的茶香，那是老枞水仙特有的醇厚香氣，讓人感到格外寧靜與放松。

紀來之身着一襲旗袍，旗袍上的墨竹紋路在氤氲的蒸汽中若隐若現，宛如一幅流動的水墨畫。她腕間的景泰藍镯子輕輕撞在紫砂壺上，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仿佛在演奏一首優美的樂章。她的動作優雅而娴熟，每一個細節都透露着她的從容與淡定。

紀來之斟茶的手穩如磐石，沒有絲毫的顫抖。茶湯在冰裂紋盞中緩緩旋出一個美麗的漩渦，映出她眼下淡淡的青色，那是疲憊的痕跡。前陣子，為了拿下這個項目，她連續三周淩晨與海外資方開視頻會議，無數個日夜的努力，此刻都化作了她眼中的堅定與從容。那些熬夜的夜晚，她對着電腦屏幕，與不同時區的人溝通交流，為了一個細節反複斟酌，只為了能夠呈現出最好的作品。

“雲澤，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紀來之突然指着牆上《千燈引》的海報，打破了短暫的沉默。畫面中，狐妖新娘的蓋頭被風輕輕掀起，露出她絕美的面容，眼角的淚痣與紀來之的一模一樣，宛如一顆璀璨的星辰。那海報上的色彩鮮豔而生動，仿佛将人帶入了一個奇幻的世界。

古雲澤瞳孔驟縮，仿佛被什麽擊中了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那年家族酒會，十五歲的紀來之躲在露臺偷偷哭泣，他遞過手帕時，少女睫毛上沾着的淚，在月光下就像這顆淚痣，晶瑩剔透，讓他心動不已。這些年，他們一起經歷了許多，有歡笑，有淚水，感情也在歲月的磨砺中愈發深厚。他們一起走過的街道，一起看過的風景，都成為了他們記憶中最珍貴的片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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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風前夜，紀安之在畫室整理顏料時，紀遇抱着紅酒推門而入。月光如水，淌過未完成的敦煌壁畫臨摹稿，将二十八星宿圖染成了銀藍相間的夢幻色彩。畫室裏堆滿了各種畫具，牆上挂着紀安之的畫作，每一幅都傾注了她的情感與才華。那些畫作風格各異，有的色彩濃烈，有的筆觸細膩，每一幅都像是一個故事，訴說着紀安之的內心世界。

紀遇赤腳踩在滿地的畫稿上，腳步有些踉跄，顯然是喝了不少酒。她醉眼朦胧地指着畢設作品裏糾纏的荊棘與玫瑰，舌頭有些打結：“這畫的是什麽意思？”她的聲音帶着一絲醉意，在寂靜的畫室裏回蕩。

“是曾經我的執念，是困住我們的命運。”紀安之看着那幅畫，眼神中透露出一絲感慨。曾經的她，也在命運的漩渦中掙紮，對未來充滿了迷茫。那些黑暗的日子裏，她在自我懷疑與堅持中徘徊，不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否正确。那幅畫中的荊棘與玫瑰相互糾纏，象征着她內心的矛盾與掙紮。

“我曾想過連那個姓古的也搶過來。”紀遇的指甲摳進窗棂縫隙，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可是強求來的，永遠不會開心。”這些年，紀遇也在感情的世界裏經歷了許多波折，她漸漸明白，感情不能強求。她曾經為了愛情迷失自我，到最後才發現，真正的幸福不是占有，而是放手。

紀安之默默調亮臺燈，暖黃的光暈瞬間籠罩了整個畫室。在這溫馨的燈光裏，紀遇頸間紀母在她剛來家裏時送的珍珠項鏈突然斷裂，渾圓的珠子一顆顆滾進顏料盤，在钴藍色的顏料裏砸出點點星芒，仿佛是命運的另一種暗示。那些珍珠在顏料中閃爍着微光，仿佛在訴說着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現在這樣才好。”紀遇抹了把臉，她的聲音雖然還有些哽咽，但卻透着一種釋然，“安之，你是對的真正的家人，與血緣無關。”經歷了這麽多，紀遇終于放下了心中的執念，明白了親情的真正含義。她們一起度過的時光，那些相互陪伴、相互支持的日子，才是真正的親情。

當紀安之站在榆林窟第25窟的唐代壁畫前時，手機在口袋裏震個不停。工作群裏刷屏着《千燈引》在法國昂西動畫節包攬三項大獎的消息，每一條消息都像是在為他們的努力與成功喝彩。景九喬發來的視頻裏，金發評委正用法語盛贊：“這些飛天讓我看見敦煌的血液在數字時代流淌。”評委的聲音充滿了贊賞與敬佩，仿佛在向世界宣告中國動畫的崛起。

她伸手輕輕觸碰斑駁的壁畫，千年礦彩的顆粒感硌着指尖，仿佛在訴說着歷史的滄桑與厚重。那些壁畫上的線條與色彩，雖然歷經歲月的侵蝕，但依然散發着獨特的魅力。采風團的年輕畫師們舉着數位板臨摹時，突然有個紮髒辮的姑娘驚呼：“紀老師，這裏！”那姑娘的聲音充滿了驚喜與興奮，打破了洞窟內的寧靜。

手電光柱照亮北壁角落，隐約可見褪色的朱砂勾勒出小沙彌的輪廓。紀安之貼近觀察時，呼吸一滞，她發現沙彌腕間佛珠的畫法，竟與景九喬常年佩戴的那串完全相同，每一顆佛珠的形狀、紋理，都如出一轍，這難道是命運的巧合？還是另有深意？她的心中充滿了疑惑，這個發現讓她對這段緣分有了更深的思考。

“要掃描這個細節嗎？”實習生舉起設備，一臉期待地看着紀安之。“不。”紀安之突然笑了，她的笑容如春日暖陽，溫暖而明媚。她掏出炭筆在速寫本上疾書，“這是屬于我和我丈夫的秘密。”這個秘密，就像他們之間的愛情一樣，獨一無二，充滿了神秘的色彩。他們的愛情，在歲月的磨砺中愈發堅定，這個小小的發現，仿佛是命運對他們的一種眷顧。

夜宿敦煌那晚，她夢見自己變成了壁畫上的飛天，衣袂飄飄，自由自在地翺翔在天空中。景九喬化作供養人像腕間的佛珠，靜靜地陪伴在她身邊。醒來時手機亮着，是景九喬發來的星空照片，照片中的星空璀璨奪目，浩瀚無垠。配文：“榆林窟的月亮，比意大利的圓。”看着這條信息，紀安之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心中充滿了甜蜜與溫暖。他們之間的感情，跨越了時空的距離，在每一個瞬間都能感受到彼此的愛意。

年終慶功宴上，紀安之穿着那件染滿顏料的棉麻襯衫走上頒獎臺。這件襯衫，見證了她無數個日夜的努力與創作，每一處顏料的痕跡，都是她藝術生涯的珍貴記憶。那些顏料的痕跡，記錄着她創作時的靈感與激情，每一次的塗抹都是她對藝術的熱愛與追求。追光燈掃過臺下，紀遇正幫紀來之調整歪掉的獎杯绶帶，姐妹倆的臉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古雲澤在角落偷偷拍下紀來之的側影，眼神中透着一絲溫柔與留戀；景九喬腕間的佛珠換了新繩，編繩手法與敦煌壁畫上的如出一轍，仿佛在訴說着他們與敦煌的不解之緣。

“曾經我困在預知夢裏，以為命運是描好的唐卡。”紀安之舉起獎杯，水晶折射出七彩光斑，宛如夢幻的彩虹。“直到我們親手把壁畫種進數字星空，才發現——”大屏幕突然播放《山海百妖錄》的未公開片段：九尾狐撞碎水鏡，漫天星鬥墜入莫高窟的流沙，化作萬千晶亮的數字塵埃，仿佛是一場奇幻的夢境，又像是對未來的美好期許。

掌聲雷動中，景九喬在臺下舉起平安扣。翡翠映着穹頂的銀河，那些曾被視作詛咒的夢境碎片，此刻都成了照亮前路的星屑，引領着他們走向更加輝煌的未來。他們的故事，就像一部精彩的傳奇，在歲月的長河中繼續書寫着屬于他們的輝煌篇章。他們的夢想，在藝術的天空中綻放出更加絢爛的光彩，激勵着他們不斷前行，去探索更加廣闊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