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

也是在十四歲那年,林境第一次夢遺。

當他從夢中驚醒,才發現腿間熱乎乎黏膩膩的沾了些東西。

他的頭埋進被子裏,不知道該怎麽面對夢裏的情節,更不知道怎麽面對夢的結果。

在那個感覺不到溫度的世界裏,他抱着的人卻擁有炙熱而令人安心的溫度。兩人就像回到了百無禁忌的年代,赤果相對,緊緊地抱在一起。

回到學校,當事人卻一如既往地跟自己打招呼,一雙圓圓的眼睛裏閃着哀求:“花花,借我作業,快,昨天忘寫了!”

林境呆呆地看着他,覺得那一場根本不算風花雪月的夢,即真實又虛幻。

唐源見他沒反應,又哀求了幾聲。

林境慢慢地把作業拿出來,木讷地坐回座位上。

那時候的他們,對情//欲諱莫如深。

男孩子們已經到了興致勃勃的年紀,私底下會交流一些見不得人的書籍或光盤,條件好點兒的,還會拿着網上高價買的游戲光盤跟大家炫耀。

作為邊緣人物的林境當然摻和不到這種小團體裏。如果不是唐源偶爾紅着臉跟他探讨這些事,他甚至不會想到情//欲是他們這個年紀理所當然會出現的課題。

對于夢遺,他很是恐懼。

他以為那是一種病。沒有家長指導的孩子,總是對這種無可抑制的反應感到恐懼。

那幾天,林境的精神狀态明顯很差,恰逢期中考試,得出來的成績慘不忍睹。

唐源拎着自己一如既往不功不過的成績單,再看看林境的,睜大了眼:“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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陷入自我厭惡的少年非常沉默。

唐源終于發現了不對勁,跟他一起放學的時候,不停湊過去,問他到底怎麽了。

林境不想說,可實在憋不住,最後還是漲紅了臉,別別扭扭地問:“你……會不會……”他咬咬牙,才盡力壓低聲音地問:“會不會……那裏……早上起來……留出白色的東西……”

唐源眨眨眼。

林境都快陷入絕望了,那家夥才幸災樂禍的笑出來:“哈哈哈……原來是這回事!原來是這回事!”

林境掐住他的脖子,惱羞成怒:“小聲點!”

等唐源被逼着解釋什麽叫夢遺後,兩個少年都紅了臉。“哎,我這裏有東西,你要不要看?”唐源小小聲的問。

林境立刻點頭。他需要知道這種東西到底會不會影響他的未來。

可當他在家裏偷偷地看完這些書和光碟後,他又感到了無比的厭惡。

原來這就是做//愛。

可是他分明沒看到一點愛。

他躺回床上,這一晚,他又做到了那個夢。同樣是唐源和自己,同樣是赤果着身體摟抱在一起,可這次,他知道自己不僅僅想要做到這一步。電視裏的動作在他身上重複,身下的唐源就像電視裏的女孩一樣,發出甜膩的聲音,并不柔軟的身體扭成小蛇。

第二天早上,他對着腿間的那一灘東西,不再感到害怕和無措。

他想,夢裏的滿足感,才真正叫做//愛。

雖說有林境偶爾的鞭笞,可本性貪玩的唐源的學習到了後來一直都沒什麽起色,相較之下,林境的成績穩步攀升,到了初三上學期的時候,已經到了年紀前五十。

開完家長會,回來一肚子氣的唐媽媽擰着兒子的耳朵教訓:“考不上重點高中你別想繼續讀書!你看看人家林境!自己做家務還能考得這麽好!媽媽每天給你吃香喝辣,你倒給我考出這種破成績!你爸爸當年怎麽也是個大學生,你讀不上重點高中還想讀什麽大學!下次考試再是這種情況,別想我再給你一分零用錢!”

唐源的慘叫再次穿破林家的大門。林境嘆口氣,把自家大門打開,虛掩上,然後繼續回去做作業。

兩耳紅腫的少年果然沒多久就推開了林家的大門,自動自覺地蹭到林境書桌旁,抽着鼻子說:“哎,幫我補課吧。我請你吃飯。”

林境斜看他一眼:“又請一條熱狗?”

“……我也就這點零用錢!你現在口氣越來越大了啊!”還帶着鼻音的少年憤怒道。

林境冷哼:“如果不是你貪玩,連這條熱狗錢都可以省下來。”

唐源有些心虛:“那什麽……那青春本來就不該浪費在一堆課題上!”

“我就說你不要看這麽多垃圾小說。”

“你懂什麽,青春,就是要如煙花一樣絢爛!我的娘!”唐源慘叫着抓起被他丢到垃圾桶裏的一封情書,“校花!泥馬!校花的情書!”

林境再次從試卷中擡起頭,不耐煩地瞪他:“快點做!”

“……你真是暴殄天物!”唐源扼腕,“你都十五歲了,連初吻都沒有過吧!我跟你說,別這麽憋着自己,該玩還是得玩,你看四班的王子盟,長得比你挫多了,不就是因為學習好會玩嗎,一幫女孩子圍着他轉,哎,我跟你說,聽說他跟好多個女孩上過床……”見他終于停下了筆,八卦之心變得更加旺盛的少年湊近他,貼着他的耳朵嘀嘀咕咕,越說越興奮:“他可嚣張了,每次都說跟誰誰誰做最舒服,誰誰誰的胸大,我們班好多男生都聽過他的總結!”

林境眉頭緊皺,卻沒推開顯然過于親昵的少年:“你羨慕?”

“誰不羨慕啊!”唐源提高了音量,“老子到現在,別說那啥了,就是連女孩子的小手都沒摸過!”

林境突然覺得舒服了點兒。

可下一句話讓他忍無可忍:“不過前排的劉晶晶胸也挺大的……每次在背後看都能看到她的胸衣……嘻嘻……”

“做試卷!”林境拿起試卷集打了下他的腦袋,“就你的腦袋,空曠得都可以跑馬了,還去想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捂着腦殼的少年委屈地嚷嚷:“你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你試過就知道了!我這不是告訴你抓緊機會嘛!”

“讓我試試是吧?”林境怒火中燒,“那我也要找個看得順眼的試試!”說着,一把撈過唐源的腦袋,狠狠地親了上去。

毫無章法的接吻,始于沖動,卻因為對方的呆滞和心底湧上的滿足,讓他持續了足足有一分多鐘。

當唐源使勁推他的時候,被理智召回魂的林境終于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錯。

那是個男孩子。

他終于想起來,原來他一直覺得,想要去愛的,是一個男孩子。

驚天動地的一吻在兩人尴尬的對視中結束。

唐源用手背擦着嘴唇,嚷道:“我又不是女孩子,親起來感覺能一樣嘛!”

林境本來腦子一片空白,不知道怎麽跟對方解釋自己的失态,可字典裏根本沒有同性戀三個字的唐源給了他一個非常好的臺階,于是心智在瞬間成熟了許多的少年立刻挽回局面:“嘴巴就是嘴巴,難道還能抹上蜂蜜不成?”

他的心狂亂地跳着,神色卻毫不慌張。

他多想再親一下這個人,想要他笑着給自己回應,而不是驚慌失措。

然而等林境第一次在書上讀懂什麽叫“同性戀”的時候,他的世界再一次趨于黑暗。

他終于明白為什麽自己厭惡女人,不只是因為自己母親和虎皮椒帶來的陰影,還有自己無可扭轉的天生性向。

這是一種醜陋的,不符合自然常規的病,自古以來就被世人嘲笑唾罵。

林境剛剛從泥土中萌動出來的愛,在各種可怕的案例和資料中逐漸被粉碎。

他有些怕看到唐源。可根本又沒法不去看唐源。

他的恐懼和喜歡,在掙紮之中越來越扭曲。

就在他混亂的時候,林國棟再次用一個女人攪亂了他的生活。

重新在廠裏拾回自己地位的林國棟再次吸引了無數女人的目光。這位被領進家門的女人,顯然是精挑細選過的人選。性格溫柔,長相中上,雖然也是離過婚,卻沒有子女,操持家務的能力比虎皮椒有過之而無不及。

如果真要說有什麽不足,就是她不知如何跟林境相處。

已經十五歲的少年完全不把自己融入這個家,除了吃飯,大部分時間都會躲在房間裏,既不反對林國棟的再婚,也沒有給這個準後媽好臉色。

林國棟早就在親子溝通的問題上失敗多次,因此也不去勉強她讨好兒子。

可這回不再是女方的問題。

當林境晚上補習結束回家的路上,碰上摟着另一個女人的腰在調笑的林國棟時,他的已經對這個父親從冷漠變成了惡心。

有些尴尬的林國棟想要解釋自己的行為,可兒子厭惡的目光讓他又覺得實在挂不住面子,只好裝作沒看到,與他擦身而過。

林境握緊了拳頭,疾步沖回家。

剛做完家務的女人滿頭是汗,見他一腳踢開房門,有些驚吓,卻還是努力地朝他笑着招呼,林境冷冷看着她,反問:“你看上林國棟什麽?錢?人?這樣一個爛人,摟着別的女人的腰,回到家卻依舊若無其事地把你壓在身下,你這樣都受得了?”

女人的臉色從青變成白,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沒忍住,哭着跑出了家門。

偶爾的慈善換來的是林國棟的一巴掌,被打得臉都紅腫起來的少年一聲不吭,拎起書包就沖了出去。

夏天的夜晚即使是有風,一樣悶熱難耐。

沒有目的的少年在老舊昏暗的街道上慢慢地走着。當豆大的雨滴砸到他的臉上,他擡起頭,才發現暴雨即将來臨。

對于雨夜,他有着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他從褲兜裏掏出所有的錢,數了數,也不夠他去最便宜的旅店借宿。

他咬咬牙,決定到遠點的麥當勞蹲一晚。

可當他看到那個記憶中最可怕的佝偻的身形在昏暗的燈光下背對着自己朝某個老舊的房子裏走去時,所有的理智都在雷聲中被打飛。

他悄聲地走過去,撿起一根柴火棍,狠狠地砸了下去……

唐媽媽一邊看電視,一邊嗑着瓜子說,隔壁屋又鬧事了,剛剛林國棟又來找兒子,嘴裏還咬着一塊西瓜的少年立刻丢下瓜皮,抓起雨傘就出去尋人。

暴雨夜,街上看不到一個行人。每家每戶都開着燈,卻更顯得街道的冷清可怕。

唐源踩着沒過腳踝的水,四處找人,終于在他們放學必經的路上找到了坐在臺階上,一身狼狽的林境。剛要去拉他起來,就被人反手拉得跌跪在了他面前。

林境緊緊抱着他,放聲大哭。

唐源連忙拍着他的後背安慰——即使他不知道他的委屈是什麽。

林境哭得幾近抽搐。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為什麽要活着。

如果連這個人都不能陪着自己,活下去到底還有什麽意義?

蹲了四年牢的老棍被人打成重傷,警方雖然立案調查,可一聽說此人之前犯的是兒童猥亵罪,立刻就怠慢了辦案的進度。

沒有什麽社會關系的老棍能惹着誰?肯定是以前受害的孩子或家長來報複了。

可他都出來了四五年,怎麽才想起報複呢?

因為當天雨下得太大,沒有目擊證人,老棍是被人從後面敲暈的,作案兇器也找不着,這事兒偵察了幾個月,最後不了了之。

唐源當然知道是誰。

可那段時間林境的狀态很不對勁,成績起伏得特別厲害。馬上就要中考了,老師不得不再三叮囑唐源多注意下林境的生活,避免這麽一個好苗子折損在家庭糾紛中。

唐源只當他是因為打了老棍,怕被警察發現,回家的路上就拍着胸脯跟他保證:“你放心,我絕對不會告訴別人!就算真的出了事兒,我跟你一起扛!”

林境陰陰地看他一眼:“怎麽扛?一起蹲大牢嗎?”

唐源猶豫了一下,又立刻搖頭:“絕對不會有事!我媽絕對不會讓那幫人弄走我的。我沒事,你也一定沒事!”

孩子氣的承諾沒能讓林境從陰郁中走出來。

唐源沒轍了,蹲在他旁邊,雙手撐着下巴,沒精打采:“別這樣……你沒精神,我也考不好。到時候我倆都考不上重點,随機分校的話,說不定我倆得分到不同學校呢……”

他們的廠區附近的重點高中只有一間,而普通高中則有好幾間,好多大院的孩子都是因為這樣而不得不分開。

林境終于擡起頭,直勾勾地看着他。

唐源也無辜地看了回去。

“……你這次考了多少名?”林境終于問。

少年有些心虛的用手指比了個一,再比了個三,然後比了個五。

……“重點高中要前一百名才有希望,我再怎麽考也有七十多名,你現在馬上回去給我複習!”林境猛地站起來,拎起他的後領就朝家裏面拖。

唐源嗷嗷叫:“你溫柔點!溫柔點!”

那之後的地獄式磨練,把唐源圓圓的臉硬是給磨出了尖下巴,不過換來的是重點高中的錄取通知書。拿着那張紅色的通知,唐媽媽樂得在廚房炒菜都哼歌。

唐源湊到廚房,探頭進去請示:“媽,今晚吃大餐,我們叫上林境呗?”

“那當然那當然。”唐媽媽是認林境這個恩的,這段時間給對門的臉色也好看許多。

唐源歡蹦亂跳地跑去找林境了。

習慣性地扭開對方沒上鎖的門,他還沒叫出那人的名字,就看到林國棟坐在餐桌旁,一臉想要發火卻又強忍着的表情,而他面前的菜早就被掀翻了大半。

林境站着,背對着門,聲音冷硬:“我不接受任何一個跟我只有一半血緣關系的野種。”

“這是你弟弟!”林國棟咬牙切齒。

“弟弟?”林境冷笑,“你去問問大院裏的任何一個人,他們就是這麽叫的。野種,野種,野種!那女人還沒結婚,就敢跟你生孩子,之前那個住到我們家裏的還沒這麽開放呢,想來這個是着急了,晚上偷偷戳破了你的避孕套吧?!”

“林境!”林國棟猛地一拍桌子,漲紅的臉似乎都能滴出血。他轉頭就抓起掃把,很顯然準備開打。

唐源也不管尴不尴尬了,推開門沖進去,一把拉着林境就跑,嘴巴裏還大聲地嚷嚷着:“我媽讓我請你去吃飯我媽做了好多好吃的今天有油焖大蝦我媽說一定要我謝謝你幫我考上重點高中她還說今晚我們一起去看電影走吧林境!”

一口氣喊了好幾十個字,也不管身後林國棟是什麽表情,将人帶到自己家後,後腳一勾就把門給狠狠帶上了。

等站穩了,他才發現林境的手在抖。

他偷偷去看,果然看到對方的眼眶紅到了極限,那充盈的淚水就要掉下來。唐源看不得他的眼淚,連忙大聲地扯開他的注意力:“哎,今晚我們去看電影,我待會兒就去買票,我告訴你,我爸這回可高興了,一開恩賞了我五十大洋,夠咱倆看一場電影還加帶一桶爆米花和兩杯大可樂!”

林境悶悶地回他:“不去。”

“不去也得去!我出錢,我是大爺!”唐源拉着他坐到餐桌邊,一邊給他剝蝦,一邊努力不讓自己去看他含着委屈的眼睛:“哎,我們班花之前不是特傲,放話說,她只跟學習好的人交往嘛?結果今天三毛告訴我,她這幾天跟班上最有錢的沈少爺好上了!嘿嘿,還說什麽學習好呢,沈少爺成績爛成這樣,不過人家花錢買進了重點高中,就這樣,班花立刻就淪陷了。你說這女人怎麽這麽……這麽……這麽……”

一說到女人倆字林境的表情就更加陰沉,唐源吓得立刻住了嘴,加快速度地剝了幾個大蝦仁丢他碗裏:“我們……我們吃蝦!”然後又兵荒馬亂地去開電視,企圖用海綿寶寶來溫和飯廳裏越來越低沉的氣氛。

也許是終于意識到他的用心良苦,林境終于收回了眼淚。

等唐媽媽把菜全部端上來,唐源正在跟林境搶雞腿。

少年筷子在半空夾來夾去還是沒能搶到唯一的一個雞腿,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對方挑着眉角,把雞腿整個塞進嘴裏。

只做了半只雞的唐媽媽教訓自己兒子不要跟恩人搶飯吃,林境笑得眼睛眯成了月牙形,如果不是眼角那點濕氣,剛剛的委屈好像就不曾存在一樣。

如果時光停滞在這一刻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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