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春節過後,高三生的壓力逐漸到達了頂峰。

唐源沒有時間多想他與林境的關系,每天還是照常跟對方一起在小屋裏學習,林境待他的态度一如往昔,當然,也規矩了許多。

然而緊張的日子被一個電話徹底攪亂。

大半夜的,唐家的門被人重重地,一下一下地敲着,唐媽媽差點以為鬧鬼,最後還是唐爸爸拎起一把菜刀去開了門,卻發現外頭站着的,是只穿着一件單薄睡衣,神情呆滞,目光虛無的林境。

“這孩子……”唐爸爸還沒來得及問,就被唐媽媽打斷。“小境,怎麽了?要找唐源嗎?”唐媽媽在這時候表現出了女人特有的敏感,她幾乎肯定,這孩子目前需要的不是大人的噓寒問暖,而是自己兒子的安慰。

林境的手還維持在敲門的狀态,半天,才慢慢擡起頭,看向往自己身上披了件外套的唐媽媽。然後他緩緩地點頭,雙目無神,像是受了打擊。

“他在房間裏,來,趕緊進來,你別感冒了。”唐媽媽把他拉進房間,也不敲門,直接推開唐源的房門,把床上睡得口水直流的兒子拍醒:“快起床,小境找你來了。”

“唔……什麽事……”還沒從睡夢中醒來的少年翻了個身,不肯睜眼。

“叫你起來!”唐媽媽果斷暴力喚醒,唐源疼得終于睜開了眼,剛看到目光呆滞的林境,瞌睡蟲就全丢到了南極,一骨碌地爬起來,抓着他的手:“你咋了?!怎麽突然跑過來?”

唐媽媽看他爬上唐源的床,死死地摟着他的脖子,只是無聲的顫抖,無奈地嘆了口氣,回頭示意了下唐爸爸,然後兩人退出了房間,留下兩個孩子。

“你怎麽了?你別怕,我幫你,我一定幫你的。還是哪裏疼?”唐源急得一個勁兒地撫摸他的後背。

“……他死了。”

林境的聲音在小小的房間裏,有種瞬間讓一切冰凍的力量。

唐源腦袋一空,過了一會,忍不住問:“……誰?”盡管他自己心裏已經有了答案。

“林國棟。”他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語氣裏沒有任何的哭音,卻空洞到似乎丢失了什麽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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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源覺得很不對勁。

林境在自己面前從來很難壓抑自己的情感,自己似乎已經成了他感情唯一的宣洩口,因此他見過林境好多次悲傷到了極致的哭泣。他受的苦太多,多到不得不用眼淚來宣洩。

可這次,明明是比從前更讓他痛苦的事情,他卻沒有一滴眼淚。

“你別憋着,要哭就哭,我不會笑你。”唐源低聲安慰,把他的腦袋從自己的頸窩中擡起來,正面對視:“哭出來,別憋壞身體。”

林境的眼眶雖然發紅,眼睛卻依舊是幹的。“我為什麽要哭?”他居然反問,“他算什麽?我為什麽要為了他哭?”

……他是你爸。唐源在心裏想,雖然不喜歡林國棟,可那男人畢竟養活了林境。

唐媽媽曾經說過,林國棟作為一個父親并不合格,可那不能說他就十惡不赦了,何必要當做仇人來看待?當時唐源護短,并不接受這一說法,現在人已經死了,卻又覺得這段話讓人唏噓不已。

也許……林境此刻只有強調自己的恨意,才能降低自己的傷痛。

并沒發覺自己逐漸成熟的唐源沒有将心中的話講出來,他只是抱着林境,讓他完全蜷在自己的懷裏,像個母親一樣輕拍着他的後背。

身子不自覺顫抖的少年閉上眼,在他唯一信賴的懷抱裏,漸漸地沉入了黑暗。

林國棟是在連續三天通宵後,腦溢血而死。

也許他也預見了自己可能的危機,一年前剛好買了一份三十萬的保險,受益人是自己的兩個兒子。

林境第二天便收到了林國棟公司律師的電話,正在收拾行李的少年停下動作,突然問了句:“那其他財産呢?”

律師一愣,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是林境咄咄逼人的态度下,才說:“因為是突然離世,所以沒有遺囑,按照繼承權,你也是有一份的。但是……林先生前段時間因為公司運作的問題,才把股份轉了一部分到邝小姐名下,林先生的房産也是他們的夫妻共同財産……目前能分給你的,最主要的還是那筆保險……”邝小姐就是林境那個很少見面的後媽。

林境面如冷霜:“是邝麗華讓你說的嗎?”

律師輕笑了一聲,用他不标準的普通話慢慢說道:“林大公子,這是法律規定的遺産繼承順序,其實你現在住的這套房子,本來也有邝小姐一份的,只是邝小姐說,你還未成年,這房子就留給你了,剩下的十五萬,也足夠你讀完大學了。”

林境冷笑:“你當我是傻子嗎?林國棟的公司怎麽運作我不知道,但是他每年納稅額是多少,我還是能查到的,這公司難道就沒有繼承權?”

律師似乎有些訝異,卻還是很快恢複過來:“林大公子,公司運營的事情你不必操心了,邝小姐說,如果你還能考到國外,她可以再贊助三十萬。”

言外之意,最多再給三十萬,其他別想。

林境狠狠地挂斷了電話。深呼吸幾次後,才撥通班主任的電話,跟她請喪假。

在這樣高強度的時期請假,班主任也表達了自己的焦慮。林境可是能考上一線大學的苗子,要是因為這種事情而耽擱了前途,實在太可惜了。

“還有一件事,林境,本來我不該這麽早講的,可是,老師很欣賞你,希望你能早點從傷痛中出來,好好準備。”班主任長嘆一口氣,“這事你先別跟任何人說。”

林境一愣。

過了幾天,香港大學、港中文、港科大三所學校準備聯手前來招生的消息在學校裏引爆,校長、教導主任,甚至連班主任的辦公室都被各路學生踏爆了門檻。

那個年代,香港在國內自主招生的範圍非常的小,更不用提S城這種南方的小城市。最後官方放出的消息,是本地的教育質量一直很有名,畢業生在香港工作數量不少,因此吸引了香港三大名校的目光。

至于具體原因,很多年以後看來,應當是香港為了将來向內地大範圍招生做試驗。

可那時候,小城市的普通孩子哪裏有什麽機會去考慮大陸以外的學校啊?

于是各種送禮各種走關系,還沒招生,就鬧了個沸沸揚揚。

結果從香港來的招生人員居然油鹽不進,聲明将會根據前五十名學生的日常表現、測試結果和面試成績來決定人選。每個學校一個名額,總共三人。

這種超級學生之間的競争本來與唐源無關,然而當他聽說林境在前期資格篩選時受到好評,頓時就上了心。

林境要過了頭七後才能回來,這段時間唐源很是矛盾。他是非常希望能跟林境一起到北京讀書的,可香港的大學啊!那可是連北大都要被擠到後面的超級學府!

最重要的,是他還提供獎學金,這對剛失去父親,極有可能面臨學費壓力的林境來說多麽可貴!

雖然沒有參與選拔的資格,唐源還是通過跟林境的班主任打好關系,提前弄清楚了各種要準備的資料和考試範圍。

忐忑不安中,林境終于回來了。

當唐源看到那雙更加陰郁的眸子時,心沉了沉。

他不停地給他夾菜,給他講笑話,給他舒緩心情,卻始終沒能從那張臉上看到一絲笑意。

他猶豫了好一會,終于在兩人獨處的時候,輕輕地湊上去,親了親。

仿佛是一朵即将枯死的花突然被澆了水,林境緩緩擡起眼眸,看向那個熟悉到連夢中都在自己身邊的人,眼睛裏終于有了一絲活氣。

“到底怎麽了?”唐源不去提自己為什麽要親他,也不提這之前的種種沖突。

就好像親吻就是他安慰他的方式。

林境像是被人安回了靈魂,語氣卻很淡漠,慢慢地講述起自己在深圳的種種遭遇——刁難、嘲諷、遺産紛争、驅趕。

唐源氣得握拳捶桌,另一只手卻撈過他的脖子,将他往自己的懷裏按:“特碼的!這群惡人!表子!特碼的!”

從深圳就一直凍得快要僵掉的身體終于感覺到了溫暖,林境閉上眼,慢慢癱軟在他的懷裏,鼻子湊到他的頸窩,深深呼吸着這個能讓他活過來的氣息。

他可以什麽都沒有,卻不能沒有這個人。

然而為了這個人,他又必須什麽都擁有。

他想長大,想要快點長大。想要徹底地擁有這個人,這樣即使他喝下了毒藥,也不會覺得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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