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孤獨

孤獨

竹青,別怕。你不是真的十九歲,你是個穩重的大人了。冷靜,你可以處理好問題。冷靜下來,害怕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別怕,你可以的。

在等待的時間裏,竹青反複這樣對自己說。她如願冷靜下來,反複思考說辭,努力讓自己顯得穩重、可靠。

“爸,你是聽到什麽消息了?”

“小陸……就是那個店員和我說了,我單純請她看店,她媽亂點鴛鴦譜,說胡話,你別放在心上。”竹林走過去,坐在女兒身邊。

感覺沙發下陷,竹青冷靜發言:“看來,陸阿姨是通情達理的。爸,我剛說不反對你再婚,是認真的。”

“爸,你先聽我說。你正當壯年,有個知冷知熱的人陪着,我心裏也踏實。媽已經走了好幾年,活着的人總要往前看、往前走。只是我也有自己的私心,爸你如果再找,先和我說一聲,讓我有個心理準備。突然來一悶棍,我遭不住。”

“憨憨,我一把年紀了,結啥婚?以後你給我養老,我掙的以後都給你。”竹林拍拍女兒的肩膀,讓她放心。

“爸,那就當我們聊閑篇,随便一說。你生意慢慢起來了,如果要找,可以找個女強人,生意上強強聯手,事業越做越大;可以找個傳統的賢妻良母,她不懂外面的事情,但可以好好照顧你;甚至你找個年輕姑娘都沒事兒,我去上海見了很多老夫少妻,沒人指摘什麽。年輕姑娘還能給你生個孩子,你能享受天倫之樂,以後我們兄弟姊妹也有個照應。”

“越說越不像話,我是老流氓啊。”

竹青輕笑,夫妻緣淺、分道揚镳的事情見得太多了,老夫少妻、老妻少夫甚至不能被當做道德問題。

“男人只要有錢有權,永遠能找十八的。可我想着,你再婚,總要圖個什麽吧。找一個某方面非常突出的人才行,不能樣樣通樣樣松,家裏家外都能來一點兒,卻又動不了真章,還有一家子累贅。我想有個人能在某方面幫你、照顧你,可我只是你的女兒,為你着想,就考慮不了別人。”

竹林輕笑,“跟自個兒親爹還耍心眼兒?放心,我和小陸清清白白,真就是單純找一個店員。我這半年,差不多天天跑成都,手機店都沒功夫細管。這服裝店不是你讓我張羅起來的?”

竹林理解女兒的憂心,拍拍她的頭,“好了,小孩子家家,想太多長不高。”

“爸,你空了琢磨一下,想想我的話,我真不反對你再婚。”竹青冷靜排除所有情緒幹擾,按照事情有可能發展的方向推演。換位思考,如果她四十歲,單身,遇到契合的人想結婚,甚至為了有人陪伴而走入婚姻,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以後可能結婚生子,難道帶着爸爸讓他費勁适應自己的新家庭,又或者放任爸爸孤零零一個人?

“幺兒哎,爸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你嫑操心。真有那一天,我肯定提前和你說。”竹林順着女兒的話承諾,心裏卻打定主意,不會再婚。中年夫妻,有多少能扶持到老。真生個孩子出來,勢必分薄對竹青的疼愛。話反過來說,老年得子難道能漠視嗎?手心手背都是肉,世易時移又怎麽敢保證一碗水端平。為免到時左右為難,幹脆,就讓這一切都不要發生。

竹青被安撫了,她要的最終也不過一個知情權。

夜晚,家屬院的路燈都滅了,竹青一個人坐在飄窗邊望着窗外夜空。槐花鎮的月亮好亮啊,像夢境裏那樣亮,天上的星星也很多,近得仿佛伸手就能摘到。

這樣的夜景,在光污染嚴重的上海是看不到的。光陰流轉,時空倒懸,槐花鎮的夜空依舊明亮。

在這個明亮的月夜,竹青久違得感到孤獨。

重生的歡喜早已散盡,無邊無際的孤獨像這無邊無際的月光。恨重生得太遲,沒能留住母親;恨重來的太多,為什麽湯嘉岷也要彌補遺憾;恨世界廣博,為什麽自己仍舊孤單一人。

認真剖析,上輩子之所以暗戀湯嘉岷那麽久,想給自己設定追逐目标、擺脫孤獨占很大的因素。湯嘉岷那麽強大,那麽果敢,和他在一起,就不會害怕孤獨了吧?

可惜,物質世界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高一政/治課本早就闡釋過的真理。

竹青忍不住想,如果爸爸再婚,他大約會給自己留一筆財産,但更多的會留給妻子和後來的孩子。不是偏心,而是妻子會成為他最親近的人,人之常情,怎能免俗?自己已經十九歲,慢慢會離開家、離開他,任由父親孤獨,道理和情義上都過不去。

只要稍微想一下這種可能性,竹青腦袋就密密匝匝疼起來,像針紮一樣。

孤獨,重生的人也要面對人生的不确定性,獨行在路上,誰能逃脫?

本以為這事兒就這麽過去了,結果第二天四姑嬢居然去服裝店裏鬧了。

竹青趕過去的時候,已經清場拉下了卷簾門。前門有人伸着耳朵聽是非,竹青從後門進去的時候瞥見人們交頭接耳議論。天啊,大過年的,簡直不敢想這八卦将傳多遠。

爸爸、四姑嬢、小陸、小陸她媽都在。

“嫑批臉!死婆娘!死人了男人耐不住!騷得你夾棒棒!”四姑嬢出口成髒,簡直不堪入耳。

“長得尖酸,管得非寬,出嫁的姑娘官娘家哥的碗!倒黴婆娘背巴羅,看雞雞死,看狗狗翻,你要不完,老子看你有好兇?來啊來啊,一鋤頭鋤死我,老子拉你墊背彎!”老太太戰鬥力也非常人,一邊跳腳一邊罵。

剛剛四姑和小陸媽媽厮打起來,竹林挨了兩下,才把人拉開。兩邊上演傳統劇目:潑婦罵街。

罵得挺押韻,粗俗中透着荒誕的幽默。

“行喽,都他/媽閉到嘴,小娃兒跟前要點臉。”竹林摔了收銀臺上筆筒,終于震住兩邊潑婦。

老太太不屑一顧:“你有本事摸被窩,出了事情嫑躲角角!老娘今天把話撂這兒,你要是不娶我姑娘,老娘鬧得你一家子雞犬不寧!”

小陸臊得滿臉通紅,“媽,我和竹老板清清白白,你嫑瞎說。”

“哈!我瞎說,清白?清白為啥請你一個寡婦看店?不就是讓我說中了心思,這會兒才裝正人君子。”

“媽!不請我請哪個?我工資要得低,人勤快幹活路,老板不找我這樣子的員工,找哪樣的?”小陸忍羞含淚,別人這麽說也就罷了,自己親媽為什麽也這樣揣測自己?

老太太轉頭上下打量小陸,“你不想嫁,早說啊!老娘以為這是自家生意,還幫着打包、裝袋、招呼人。姓竹的,把工錢結了!今天這事兒就算過去了。”

“竹老板,對不起,怪我沒和我媽說清楚,她誤會了。”小陸态度卻很好,站出來鞠躬致歉,寡婦日子不好過,即便是21世紀,吃人的輿論仍舊能把人逼瘋。

竹林手指梳頭往後一抹,嘆氣:“行,生意讓你們臊成這樣,我請不起這樣的大佛。工資按說好的算……”

“我呢?我也幫忙看店……”老太太跳出來争取。

“衣裳拿了兩件,襪子拿了一箱,紙箱子你全部搜走賣廢品,這兩個月吃喝拉撒都給你包了,還要訛我一筆?”竹林怒氣沖沖反問。

“媽,竹老板給我的工資夠公道了。”小陸拉拉自己媽的衣袖,眼中全是懇求。

老太太抽手,狠狠瞪了女兒一眼:“自古女兒難得留,留來留去留成仇,事情還沒成,外人偏到走!老竹竿,這回算你運氣好,看我姑娘面子,不跟你撕破臉!”

竹林當場把錢點清楚,工資足數發。發錢的時候只放在收銀臺上,不肯親自遞給小陸,生怕她媽再借題發揮。

老太太拉着女兒從後門出去,看着哭的泣不成聲的女兒,罵道:“沒出息的東西,馬尿不曉得在男人面前流,哭給我看,我是能給你錢還是能給你權?”

“媽~你明知道我和竹老板啥都沒有,幹啥鬧着一出。讓外人知道了,我有啥臉面?以後還咋找人家?”小陸真是個本分人,這兩天形勢變化快得讓她跟不上。

“你懂啥?有棗沒棗打一杆子,我看姓竹的有兩個小錢,又只有一個姑娘,你還年輕,鬧一場能傍上他可好。結不結婚的另說,錢要扒拉回來。可惜了,沒成。”老太太非常看得開:“啥名聲不名聲的,這兩個月賺了小一萬,賣衣服的竅門我也學會了。趁過年前進一批尾貨鄉下大集賣,賺到手的錢才是真的。”

“男人賤得很,你年輕漂亮,當着他的面勾搭人,他都能給你找理由,你人老珠黃,即便任勞任怨當牛做馬,他該生外心的還是生外心。恨你前頭男人死得早,婆婆刁鑽不當人。你長得盤靓條順還能生,過年了去市裏找個服務員混口飯吃,找個人嫁了他還能來這山卡卡打聽?”

老太太的精神狀态領先二十年,拉着小陸從後門巷子出去,小陸看見人群目光躲閃,老太太卻自在踏入人群,很快融入期間。

屋內,竹林送走了外人,才嘆氣:“四妹,你幹啥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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