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邊界感
邊界感
姚雲君望着竹青,暖黃色的燈光下,她的臉龐呈現一種黃種人特有的細膩質感,黑框眼鏡被她随手放在地毯上,披散着的發尾掃到沙發座位。她慵懶得坐在地毯上,靠着沙發,不說話,就讓人移不開眼。
她的臉蛋多麽年輕啊,她的氣質多麽成熟啊,她怎麽可以這麽成功呢?
姚雲君看得入神,這怎麽能真的存在?她有這樣的美麗,就不該有這樣的勤奮;她有這樣的勤奮,就不該有這樣的善良;她有這樣的善良,就不該有這樣的寬容。
竹青往後靠,淺淺伸個懶腰,“誰人背後不說人,誰人背後無人說,你們埋怨我管太多,像個大媽~”
姚雲君聳肩,并不否認。當然,她也聽明白了,室友們也會在背後吐槽她。
坦誠,讓姚雲君有了訴說的欲望。
“我剛和何夏說了分手,他很平靜,早就預料到今天的智者模樣,平靜得讓我惡心。”姚雲君學着前男友的語氣,“我沒想到事情會變成現在這樣,我很抱歉,我從來不想傷害你。”
“哈!他那些臺詞,說前半句我能接後半句,難道天底下渣男都用同一個模板?人氣極了真的只能笑一笑,媽的,王八蛋!”姚雲君又灌下半瓶,重新拉開新的易拉罐。
“沒給他一巴掌嗎?少喝點。”竹青勸一句。
姚雲君不聽,又喝了一大口,緩了緩才道:“不敢。竹青,我不敢。何夏家裏有錢有勢,自己也是一號人物,我不敢得罪他。我還指望他能成為我的人脈,等到關鍵時候,我這個前女友能憑借不知道有沒有的情分,請他幫個小忙。”
竹青疑惑:“你還想複合。”
“當然不!”姚雲君苦笑,“謝天謝地你沒問我還喜不喜歡。喜歡算個屁啊!我談戀愛是為了喜歡嗎?他長得帥、有能力、肯為我花錢,這樣的前男友,只會拉高我的身價。我必須和平分手,風評好以後才能談上更好的。”
竹青沉默,沒人問她喜不喜歡,不需要強調。
“我跟你說,男女之間,不就那回事兒嗎?互有好感、開始拉扯、陷入熱戀、很快倦怠、然後争吵,最後,分道揚镳。都一樣,都一樣!”姚雲君擺擺手,冰凍過的啤酒罐上有一層水珠,她拿不穩,往下掉了一截。姚雲君立刻雙手去握,像捧着一個易碎品玻璃杯一樣,把啤酒罐捧回茶幾上。
姚雲君仿佛覺得啤酒罐這樣放着也不保險,不知她擔心啤酒罐突然炸開,還是擔心它掉到地毯上,姚雲君幹脆把酒喝完,搖晃着,努力把空罐子怼進垃圾桶。她有些醉了,不敢抛,只能盡量把身體往垃圾桶的方向靠,靠得非常近了,才把空罐子輕輕放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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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青把她扶正,輕聲安慰:“沒關系,總會過去的。”
“沒錯!”姚雲君突然亢奮,猛得舉起手,仿佛在宣告什麽:“舊的不去,新的不來!我當初看上他,就為了從他身上學點待人接物、職場規矩,這些他從小到大耳濡目染,我卻是一竅不通。跟他在一起還是有收獲的,我學到了很多,不虧。”
“他帶我去吃過很多高檔餐廳,我第一次參加了需要穿晚禮服的宴會,坐過直升飛機,出國旅游了,他還送了我幾萬塊的包,真正的名牌。”
姚雲君扒着手指數,越數越沉默……突然,她抱着雙腿,把頭埋在膝蓋上,嗚咽出聲。
“嗚嗚嗚……姚雲君……你個傻逼……不能哭啊……嗚嗚嗚,對不起,我真的喜歡他……”哭聲越來越大,姚雲君抱着膝蓋,嚎啕大哭。
竹青沒有動,保持絕對安靜,任由她發洩情緒。
一個人越沒有什麽,越強調什麽,姚雲君嘴硬,可眼裏的星光是騙不了人,她說起何夏時,眼裏有光。
竹青仰頭靠在沙發上,心想,感情這種東西,真不可捉摸啊。在竹青這局外人看來,何夏石擁有家世卻不知上進的花花公子,可在姚雲君深陷其中,只覺得與貴公子談一場戀愛,恍若都市童話。
姚雲君哭累了,擡頭把頭發理順,狠狠擤鼻涕,終于收拾了一身狼狽,重新拉開一罐,又狠狠灌了大半瓶,長籲一口氣。
姚雲君終于從情緒裏回神,不好意思問:“沒吓着你吧。”
“我是大膽王。”
姚雲君配合地笑了,很快,嘴角又平了,她再一次問:“我是不是很失敗。”
竹青認真的、懇切的告訴她:“不是,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做所有的事情,很成功。”
“理智上,我知道和平分手是對的,可我腦子裏全是他,總有個聲音催我複合,看過的那些電影電視臺詞開始閃爍,如果我主動、我服軟,這段感情是能挽回的?對不對?”
竹青反問她:“你覺得呢?”
沉默,沉默,姚雲君用食指指甲刮易拉罐瓶身,發出一種讓人渾身酥麻的怪聲。
“不會。何夏沒有多喜歡我,主動低頭只會讓他更看輕我。越是喜歡,越不能低頭,他就那樣,牽着不走騎着倒退,倔驢脾氣。”姚雲君嗤笑,“男人,得到了就不珍惜,失去了才會後悔,德性!”
竹青在這個問題上,不想發表看法。
姚雲君輕笑,“你肯定不這樣想,你遇到的都是好男人。湯嘉岷對你多好啊,到處都是傳說。”
“什麽?”
竹青滿頭問號,湯嘉岷為什麽會出現在對話裏,前後不搭的——我請問呢!
根據流言定律,當事人總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別這麽驚訝,湯嘉岷對你好,難道你不知道嗎?他請你——你——一個在校大學生擔任高管,任何場合都維護你,信任你、器重你、提拔你——”姚雲君的手勢随着話聲高高低低,最後擊掌得出結論:“如果這都不算愛!”
“等等,等等,你從哪得出的結論?大姐啊,我和他不是情侶關系。”
“他吊着你?”
“不是,我和他不是男女朋友。”
“你吊着他?”
“哪跟哪兒啊!沒關系,懂嗎,沒關系!”
“那他為啥那麽信任你?有人背後罵你竹葉青,毒蛇竹葉青,罵你手段狠、心腸更狠,他發了好大的脾氣,警告那些人不準別後诋毀你。”姚雲君詳細講了江湖上流傳的《總裁沖冠一怒為紅顏》的故事,非常羨慕,“偶像劇才有的情節。”
“什麽時候?我怎麽不知道?算了,不重要,再次聲明,我和他不是男女朋友。還有,邏輯不通。我得到這些信任提拔,是我努力工作換來了。如果我沒有相應的能力,現在背後不該罵我竹葉青,而是罵我狐貍精。”竹青認真解釋,“榮譽和薪水,都是我應得的。作為下屬,我又有能力又忠誠,他就該這樣籠絡我。雲君,上位者不會平白無故施舍。”
“是嗎?”姚雲君不确定地問。
“是的。不要迷信上位者。他提點我,是為了讓我适應他的工作節奏;他帶我見世面,是本身交際的需要。我可以感激他的提拔,但更重要的是我本身付出了努力。”
姚雲君感覺自己的腦子裏全是漿糊,可能是酒喝多了。她把頭靠在啤酒罐子上,努力思考,竹青話中的“我”可以全部替換成“你”。何夏那樣的上位者,和自己談戀愛,也是這樣的嗎?
“擁有是最好的祛魅,經過這次就明白套路了。”竹青說着俏皮話,“好了,不喝了,坐上來。”
竹青把人從地毯拉到沙發上,姚雲君呆呆地任她動作,思考着腦內的世紀難題。
竹青陪坐了一會兒,她還是呆愣愣不說話、沒動作,竹青戴上眼鏡,進書房關電腦。工作今天是別想繼續了,喝了點兒酒,腦細胞太興奮,無法冷靜思考。
竹青去廚房倒了杯溫水放茶幾上,姚雲君不知突然被什麽觸動,端起杯子一飲而盡,喝出了白酒的氣勢。
“天晚了,我也該回了,走了啊!”姚雲君一邊拿包一邊往外走。
不是,姐妹兒,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啊。
“我送你……”竹青一句話的功夫,她已經換好鞋子,推門出去。
“你這樣我不放心啊,我送你,真的。”
“不用,兩瓶啤酒,我當漱口,真不用!”
兩人在電梯門口拉扯,竹青堅持把她送到樓下,看她上了出租車,叮囑她到家之後報平安才上樓。
電梯裏,竹青看着一臉憂愁的自己,突然一笑,這輩子大約改不了愛操心的毛病。
被她勾起心事,竹青開始捋,自己是什麽時候意識到不喜歡湯嘉岷的呢?
不是時間淡化的因素,否則不會浪費十多年,重生了還想着他;也不是得到了就祛魅,他們從未真正開始過;更不是湯嘉岷做錯了什麽,他一直都走在正确的路上。
變的是什麽?
是心态。
竹青說不清楚是什麽時候變的,現實不像電視劇,主角會在某個時刻突然頓悟,竹青就像在鐵鍋裏游泳的青蛙,等到意識到的時候,水已經很燙了。這個不恰當的比喻,形象說明了等到某天竹青想起湯嘉岷的時候,已經釋懷了。
竹青關上太陽、月亮、星星的燈,躺在床上最後祈禱:我放下了,希望你如願以償。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聽到外面有窸窸窣窣的聲音。
竹青起床,胡亂拉了睡袍披上,穿過重重的簾幔,睡眼惺忪地問:“這麽早?”
“十點了。”陳麒拉開廚房的推拉門,“幸虧當時堅持裝廚房門,不然你醒得更早。”
“本就是裝給我一個人住的,隔音完全不用考慮,廚房門是為了防油煙。”竹青随口應答着,“我又不請人到家裏做客。”
“打臉了啊,昨晚誰來過?”
竹青看看茶幾,後知後覺問:“你收拾了?”昨晚她沒心情收拾殘局,直接睡覺了。
“是的,本田螺王子收拾的,大晚上喝酒,怪不得今天起這麽晚。”
“雲君失戀了,自己跑過來的,我總不能給人攆出去吧。”竹青用力轉移話題:“今天吃什麽?”
“羊肉燒麥。我還帶了面包當早飯,你是墊一墊,還是等着直接吃午飯。”
“直接吃午飯吧。這是什麽?”竹青拿起茶幾上的文件袋。
“工作室的資料,找你繼續投資的,竹總。”
竹青笑問:“怎麽不放書房。”
“你的書房,我怎麽會随便進。”
竹青笑眯眯拿着文件進去仔細看,心想,陳麒還是很有邊界感的嘛!